第10章 世事维艰(4)
但这样批判复兴金融公司就像批判梅隆一样,会激起麦克阿瑟将军之流的粗暴反应,他们认为国家安全受到了威胁。富人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害怕饥民,这种恐惧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个民主党领袖会在1932年春遭到旧友的突然抨击。阿尔·E·史密斯出生在城东出租房内,15岁时已成为福顿街鱼市场检查员,后来不断晋升,通过坦慕尼协会活动,成为纽约州州长。1928年,史密斯与胡佛竞选失败期间,富兰克林·D·罗斯福在奥尔巴尼当选纽约州州长。史密斯说:“离开在奥尔巴尼居住了6年的官邸,我无法心平气和地看第一大道,所以我去了第五大道,我签了租约,每年1万美元租金。”股市大崩盘以来,史密斯始终坐着豪华轿车,由私人司机载着在曼哈顿穿梭。他是好几家银行和保险公司的董事、大亨的密友和帝国大厦的总裁。他来到了新的层次、更高的水平,因此他欣喜不已。
1932年4月7日星期四,全国人民听到全国联播里传来了新的声音——富兰克林·罗斯福充满热情、活力和自信的声音。这位州长谴责胡佛政府救济大银行和企业,他嘲笑“肤浅的思想家”没有办法帮助农民。他说:“这些不愉快的时候,需要制订建设计划,对被遗忘的经济金字塔的底部的人们重拾信心。”
史密斯在杰斐逊纪念日(4月13日)晚餐时大发雷霆。他声音沙哑、满脸通红地说:“总有政治竞选老手危言耸听,说国家出了问题,这种话已经让人恶心、厌倦了。现在可别想再挑唆了。我不惜脱了外套,与那些挑拨离间、教唆美国劳动人民自寻死路、搞阶级对立、鼓动有钱人斗穷人的人拼到底。”
回想起来,史密斯的爆发不可思议,引起这一抨击的话语十分温和。毕竟,罗斯福仅仅是建议为挨饿的穷人做点儿实事。
罗斯福的总统竞选征程是在纽约市麦迪逊大道331号一个不起眼的办公室开启的,并不顺利。自从成为了不起的罗斯福州长,他就成为民主党的领军人物,但随着代表大会即将召开,他迅速失势。他最忠实的下属是61岁的路易·麦克亨利·豪——一个长相难看的前记者,他喜欢一接电话就说“我是中世纪矮人”。美国其他州的许多政治家都对他避而远之。但批评家发现,罗斯福的竞选本就没有什么吸引力。右派的伯纳德·巴鲁克叫他“没有希望”的州长,泽西市老大弗兰克·黑格说他“完全没有在11月竞选中获胜的机会”,支持阿尔·E·史密斯的斯克里普斯-霍华德报团表示“富兰克林·罗斯福就是另一个胡佛”。
罗斯福是当时两党人士中唯一一个提出以改革的方式帮助国家走出困境的领导者,但自由派针对他的谩骂尤为严重。记者海伍德·布鲁恩、埃尔默·戴维斯和沃尔特·李普曼都很瞧不起他。《新共和》周刊说他“没有超群的智力,也没有过人的耐力”。5月11日,在一封写给罗斯福的公开信中,《国家》杂志编辑奥斯瓦尔德·加里森·维拉德写道:“你已经深深打击了美国人的信心,他们不再相信非常时期会有非凡的领导者出现,使我们的体制得以幸存。”通过《国家》杂志会前筛选过的议题,可以发现反对罗斯福的评论:“……他的竞选没有什么希望”、“他的竞选激发不出人们的热情”、“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人会把他当领导”、“只有软弱和妥协”、“此时又有另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代替了赫伯特·胡佛加入总统竞选,这会是更大的灾难,因为我们都误以为富兰克林·罗斯福是一个真正的自由派”。《国家》杂志还模仿斯克里普斯-霍华德报团的腔调写道:“胡佛换了个名字,但仍然是胡佛。”
1932年,按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规则,要想赢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需要2/3的选票。史密斯迅速成为反对罗斯福联盟的领导者。两人都在4月下旬进入马萨诸塞州初选,史密斯给了罗斯福重重的一击,拿下了本州全部36票,获胜的比率为3:1。随后的一个月,爱给人扣“赤色分子”帽子的众议院议长约翰·南斯·加纳得到赫斯特报系的支持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初选中以60000票获胜,罗斯福居第二,史密斯以微弱劣势居第三。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使罗斯福能够赢得民主党代表大会的支持,那就是与各州民主党领导打交道。6月下旬,民主党人聚集在芝加哥(两个星期前,共和党人在此重新提名胡佛,此前,一位提名柯立芝的代表已经被芝加哥警察从大厅逐出),麦克亨利·豪开始在国会大酒店1502室筹谋他的计划。“你有什么要求?”他问弗吉尼亚州前州长哈里·伯德。伯德说他想成为美国参议员。“这是你开的条件?”麦克亨利·豪反问道。伯德说就是这样。弗吉尼亚州已经有两名民主党参议员[6],但麦克亨利·豪说:“很好,我们可以让格拉斯或斯旺森进入富兰克林的内阁。”那时的政治家非常直接。
芝加哥体育场的主席台下,约翰·E·麦克法官准备发表一个毫无新意的演讲以提名罗斯福。民主党已经通过了一项骇人听闻的党纲,保证联邦削减25%的支出、平衡预算、遵守金本位制、经济自由化,以及唯一可取之处——废除禁酒令。罗斯福的支持者们甚至连一首主题曲都没有。史密斯已经抢占了《纽约人行道》这首歌,反正州长的家乡海德公园也没有人行道。为了颂扬罗斯福担任海军部助理部长时的贡献,麦克亨利·豪决定使用海军军歌《起锚》。麦克亨利·豪的秘书突然出现并告诉他:不能用《起锚》,因为它被用在了香烟公司的广播电台广告中。相反,她建议选用米高梅电影《追逐彩虹》中有关股市大崩盘的歌曲。她在1502套房的卧室里又蹦又跳,边打拍子边唱歌。豪无奈地同意了,拿起电话说:“告诉他们播《幸福的日子又来了》”,这样就诞生了新一代民主党党歌。麦克法官讲完话,游行开始,声音从廉价的管风琴传出:
幸福的日子又来了!
天空晴朗澄澈!
让我们唱起快乐的歌!
幸福的日子又来了!
这首歌曲虽然活泼欢快,但效果还是不明显,经过三次投票,民主党代表大会仍在僵持。有些罗斯福支持者开始动摇。在全州统一投票规则下,密西西比州阵营损失一票就意味着失去了整个州。罗斯福的竞选团队采取了长岛政客吉姆·法利的建议,承诺竞选成功后加纳可出任副总统。威廉·伦道夫·赫斯特担心罗斯福势力的解体会导致支持国际联盟的候选人当选,在他的建议下,加纳同意了这个方案。加纳从华盛顿给他竞选团队经理人萨姆·雷本打电话,于是加利福尼亚州成为罗斯福阵营中的一员。挤满看台的史密斯的支持者,听闻此事不禁暴怒。史密斯的代表们拒绝民主党一致支持罗斯福,四处撕毁罗斯福的海报。威尔·罗杰斯评论:“啊!今天他们是民主党人,他们在混乱纷争中对战,据理力争,不断分裂与言和,这就是民主党的传统精神。”其他评论家说的还没有这么委婉。海伍德·布鲁恩嘲笑罗斯福是“混乱的民主党代表大会中见缝就钻的候选人”。H·L·门肯在《巴尔的摩太阳报》上写道:民主党人推选出了他们最软弱的候选人。《旧金山纪事报》也对此表示赞同。胡佛总统第二天早上与朋友掷重力球锻炼时,也点头同意门肯的说法。有人向胡佛保证,美国人仍然保守,也有人说难以想象选民会选出一位毫无希望的跛子做领袖。那时,计划中的诽谤性造谣活动已经拉开序幕。
罗斯福乘坐福特三引擎飞机从奥尔巴尼飞抵芝加哥,因为天气原因经停了两地,9小时的颠簸飞行中,他写下了接受提名演讲稿。从来没有人这样愉快地接受总统候选人提名,但罗斯福认为“大萧条”就是在召唤史无前例的举措。他站到民主党代表前,放好拐杖,说他希望民主党能够打破“荒谬的传统”。他大声说:“为了美国人民的新政,我请求你们和我一起。”一些代表认为,这是西奥多·罗斯福的“公道治政”和伍德罗·威尔逊的“新自由”的巧妙结合。然而,记者发现罗斯福是一个伟大的借用者。“被遗忘的人”来自1883年社会学家威廉·格雷厄姆·萨姆纳的讲话,而斯图尔特·蔡斯刚刚出版了一本书,名为“新政”。罗斯福并不太在意一个字、一个想法或一个计划的来源。他的治国之道总结在奥格尔索普大学的演讲中:“除非我曲解了美国人的意图,国家需要也必须要大胆且坚持不懈地探索……总之,尝试新事物。”他已经开始招揽大学教授,搜集建议。《纽约时报》的詹姆斯·基兰称他们为“智囊团队”,其他人(包括罗斯福)借用时将其缩写为“智囊团”。
如果对天才的定义是一个有超凡能力、善于利用各种人才和事物的人,那么民主党提名的候选人是合格的。他使约翰·甘瑟想起“万向接头,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配电盘,一个变压器”,其他人的智慧和力量可以借此传播。一年之内,他会因此变得充满传奇色彩。但作为一名候选人,他仍然被视为凡人——年过半百,有宽厚肩膀的人。他的长臂和那大而厚实、满是雀斑的双手,也弥补了一些双腿残疾的不便,他有稀疏的灰发、微隆的啤酒肚,深蓝色的眼珠嵌在棕色阴影中,嘴边有两条括号曲线形的皱纹。毫无疑问,在格罗顿学校校长恩迪葛·皮博迪的传统道德引导下,罗斯福被培养成一名绅士,成就了他坚强的内心。他也许是全国唯一把经济问题看作道德问题的人。罗斯福的自信让人震惊,有人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记忆力如有神助”。他还记得童年时代看过一次的意大利的街道和建筑物,当说起战争中有一条船在苏格兰附近海域沉没,被鱼雷击中或是触礁时,罗斯福说可能是触礁,接着滔滔不绝地讲那个季节海浪高度以及礁石水下位置。他最喜欢的表演之一(他一直是一位演员)是让参观者在没有文字的美国地图草图上任意画一条线,他就能说出这条线贯穿的几个县的名称。他总是不断追求进步,他一看到撒哈拉沙漠,就会想引水灌溉。在当时停滞不前的世界上,他已经全球闻名。布鲁塞尔的《明天报》占星师发现他过度的理想主义,对快速改革有着极大的热情以及“眼光精准”,还说1941年后,他可能会遭遇意外。
罗斯福告诉国民:“必须达到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平衡……才能有所成就。”这完全不是理论家想要听到的话。英国工党政治学家哈罗德·拉斯基冷笑道,罗斯福“企图用一颗小药丸弥补地震损失”。李普曼称他太软弱,太急于讨好,对每个人都面面俱到。欧内斯特·K·林德利报道,美国渴望的是救世主,但是罗斯福先生“看起来或听起来都不像一个救世主”。哲学家约翰·杜威认为关于提名罗斯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说法纯属“自我毁灭”。劳工组织日落西山,拒绝支持任何候选人。
美国人对于两大政党高度不满。威尔·罗杰斯总结说:“大部分人都觉得,如果有可能,他们想给所有人投反对票。”在堪萨斯州,共和党州长候选人阿尔弗雷德·兰登因为两党之外的第三党竞争者“山羊腺医生”约翰·布林克利博士的加入,地位受到威胁。在加利福尼亚州,阿拉米达县地区检察官厄尔·沃伦竞选连任时,竟有6个莫名其妙的候选人与他竞争。在党内,罗斯福能否得到路易斯安那州官员休伊·朗的支持,成为让他心存疑虑的问题。这位官员总是带着枪,在罗斯福看来,他是美国两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之一(另一位是麦克阿瑟将军)。
李普曼在罗斯福和胡佛之间没有看到“基本原则上的分歧”,“左”派叛变的迹象尤为明显。刘易斯·芒福德说:“如果我投票,就会投给共产党人。这是立志拯救文明的共产主义。”芝加哥大学教授保罗·H·道格拉斯(后来成为民主党要员)宣称民主党的毁灭将是“我们政治生涯中非常好的事情之一”。9月,约翰·张伯伦写道:进步主义“要么是指诺曼·托马斯(社会党领袖),要么是指威廉·Z·福斯特(美国共产党创建人),虽然这两个人都难有作为”。托马斯的支持者包括诗人斯蒂芬·文森特·贝尼特、神学家雷茵霍尔德·尼布尔、斯图尔特·蔡斯、埃尔默·戴维斯、莫里斯·恩斯特,以及《新共和》周刊和《国家》杂志的编辑们。维拉德继续他的长篇大论,关于罗斯福,他这样写道:“他提到‘被遗忘的人’,但从来没有真实地、充满激情地、明白地告诉我们‘被遗忘的人’被剥夺了什么或者我们应该为他做些什么……我们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领袖气质,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可以满足这个非常时期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