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事维艰(5)
这种说法有些夸张,但是美国交通运输研究委员会在《新共和》周刊上写到“罗斯福竞选抱骑墙态度”,《时代周刊》说罗斯福“出现在竞选的浪潮中,精力充沛、善良、出身名门、彬彬有礼,但怯于改革”,都是对他最准确的描述。9月23日,候选人只对旧金山联邦俱乐部成员做了一场非常激进的演讲,后来再也没有过。当时他自己的观念还很保守,赞成金本位制、平衡预算和商业自由竞争。此外,他必须保持党内团结一致。对于民主党“左”翼分子来说,他们有一个休伊·朗,右翼就有10个像阿尔·史密斯和加纳这样的人,他说“我们应该停止谈论‘被遗忘的人’和阶级差别”,加纳传话给罗斯福,如果他再进一步推进这些“激进的思想”,他们会将我们“狠狠地踢出去”。罗斯福没有再进一步。他的演讲被指充满含糊和矛盾之处,许多段落似乎反映出粗浅的乐观主义,在匹兹堡发表的一次演讲更犯下了可怕的错误。“铁裤汉”休·S·约翰逊将军成为罗斯福智囊团中的一员,他是巴鲁克的朋友,也曾经是麦克阿瑟将军在西点军校的同班同学,后来在墨西哥边境曾与乔治·巴顿共住一个帐篷。他年幼时常高呼:“除了休·约翰逊,每个人都圆滑世故到令人生厌,只有他很好。”这仍然是约翰逊将军的做人态度,他认为其他智囊团成员都是令人讨厌的人,他跟随罗斯福乘火车到处竞选,趁智囊团其他成员离开列车时,他说服了罗斯福将要求联邦预算减少25%写进民主党竞选纲领。4年后,罗斯福还将听到这样的意见。
罗斯福的支持者对他的关税立场和电力工业并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采取措施的人。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杰出的领袖:他有力地昂着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烟嘴斜指天空,他的海军大氅优雅地从厚实的肩膀上垂下。他是热情、温暖和尊严的写照。他总是面带微笑,总是称呼人们“我的朋友”。即便他的演讲没有充分阐明公共政策,仍然很吸引人。编辑们读到罗斯福的话“一个国家真正的也是唯一的资本就是其自然资源和人民”也忍不住叹息。选民被州长表现出的诚意打动。对他们来说,他传递的信息清晰而具体,比喻通俗。他关心人民,人民也能感觉到。竞选对于他和人民来说,都是一次很好的教育。罗斯福向西穿过平原,他第一次意识到国家的经济情况已变得多么让人绝望。他对一个朋友说:“我看着成千上万美国人的面孔……他们脸上都浮现出走失的孩子般惊恐的神色。”
同时,回到白宫的胡佛已经重整旗鼓,罗斯福的演讲并没有对其产生影响。《文学文摘》对罗斯福胜利的预测可能会对投票产生影响,所以人们对总统选举下注,罗斯福对胡佛的比率是7:1。然而,真正的冲击来自缅因州。缅因州9月还在投票,统计选票时发现,该州选了一位民主党州长和两位民主党众议员——这是共和党自内战以来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挫败。1928年胡佛参加总统大选,在40个州的选举中获胜,他却一脸茫然。他告诉秘书,这意味着“我们要力拼到底”。此前他曾表示,4个月的竞选活动后,罗斯福会失去商界对他的信心,他认为这可能会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决定选举结果。像福特汽车这样的公司,实际上已通知其员工“为了防止时局进一步恶化,也为了使之变得更好,胡佛总统必须当选”。但很显然,员工没有听从老板的指示。此外,还曾有一些来自共和党的“逃兵”,最著名的是爱达荷州参议员博拉和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海勒姆·约翰逊。
所以胡佛穿上他的高脚鞋和赛璐珞领,走到了他的人民之中。他很幸运,还能活着回来。他特意采取了卑鄙的手段,向他的内阁成员透露说,国民对他怀有“仇恨”,唯一获胜的办法是引发人们“对罗斯福接下来的行为的恐惧”。在德梅因市,他谈到关税:“如果关税取消,成百上千条城镇街道都会成为荒芜的草地,大片农田会长满杂草。”听众们却嘲笑胡佛还推着“胡佛车”,上面写有标语“无论胡佛说什么,我们都会做到,这不是信口开河”。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胡佛告诉听众,罗斯福说的都是“废话、错话、空话、假话、污蔑的话、愚蠢的话和诽谤”,听众们嘘声一片。在克利夫兰,他承诺没有一位“有功劳的”市民会饿死,却遭到了人们的一阵嘲骂。在圣保罗,提及补偿金远征军的暴动时,他说“感谢上帝,我们仍然有一个地处华盛顿的政府,知道如何处治暴徒”,人群回以巨大的咒骂声。底特律是最糟糕的,全市有25万人需要救助。在车站,迎接胡佛的是嘘声和骂声。骑警挥舞着警棍,驱散人群,他的豪车所过之处,数万群众挥舞着拳头高喊“绞死胡佛”,标语上写着“打倒胡佛,残杀退伍军人的凶手,弄垮银行家的罪魁祸首,枪杀老兵的子弹”。后来一个特工告诉记者:“自从西奥多·罗斯福时代以来,我一直跟随历任总统四处巡视,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有人对总统发出这样的嘘声,也没有见过有人冲到街上对总统嗤之以鼻。这可不光彩。”警察局局长看着胡佛倒霉透顶的样子,胡佛当时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现在,当他乘坐的列车开过这片凄惨的土地时,人们愤怒地朝他扔鸡蛋和西红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好打电话给卡尔文·柯立芝。
柯立芝说他的喉咙不舒服,而且“真的很难再说些什么”。他的困难是可以理解的。在马萨诸塞州北安普敦,他自己的银行要破产了。最后,他同意在麦迪逊广场花园发表讲话。共和党人以为柯立芝的名号一打出,花园定会人山人海。然而,上座率不到1/3,引座员不得不跑到外面乞求路人听一听这位唯一在世的前总统的演说。广场上,共和党的忠实信徒们给了他长达两分钟的掌声以示欢迎,他指了指手表,示意停止,意在说明欢呼声已经浪费了价值340美元的时间。“这就是卡尔文啊!”有人喊道。但他不是曾经的卡尔文,观众也不是原来的观众。他说:“共和党相信振兴工商业带来的收益会为普通人的生活造福。”他顿了顿,等待观众的掌声,却只有一片寂静。他又说了一句“当我在华盛顿时”——观众们哄堂大笑。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摇了摇头,以前从来没有人嘲笑过柯立芝讲话。他断断续续地念完稿子,回到家宣布自己已“精疲力竭”,15个星期之后就去世了。
现在,执政党是真的快绝望了。农业部长诬蔑罗斯福为“花样百出的骗子”,海军部长预测:“如果罗斯福当选,1亿美国人的家庭和生活可能遭遇危险。”胡佛哭喊着:“我的同胞们!决定国家百年发展方向的根本问题是,我们是忠实于美国传统,还是乱搞新花样。”他耷拉着肩膀,眼角的鱼尾纹又深了,嘴边的纹路更明显了。在胡佛最后一次通过广播向选民发出的呼吁中,他提出预警“要小心各式各样假惺惺的承诺”。威廉·艾伦·怀特指出,他的声音是“多么疲惫”,他的话已经变得“多么空洞,只是悲伤的幻灭”。
胡佛与州长罗斯福已经形成鲜明的对比。罗斯福说:“可能你们不会完全同意我的观点,但大家都对我很客气……我们团结起来,形成一条最坚实的纽带,才有助于摆脱萧条。”他是坦荡自信的,从来没有一个参加总统大选的人可以像他一样信心十足。大选之夜,设在比尔特莫酒店的民主党纽约总部里,他的美国优秀大学生荣誉学会会章在他深蓝色的背心上闪闪发光。他接到不断传来的好消息,直到次日凌晨零点17分,胡佛承认失败。罗斯福已经攻下48个州中的42个,除了康涅狄格州、缅因州、佛蒙特州、新罕布什尔州、特拉华州和宾夕法尼亚州,共得了472张选举人票。《时代周刊》讽刺胡佛这位“遭拒的总统”只得到59张选票。自林肯以212:12击败麦克莱伦之后,这是两党总统竞选中以最大优势取得的胜利,不过有人指出,诺曼·托马斯的民众选举得票已从267240票跃升至728860票。为了庆祝胜利,麦克亨利·豪打开了一瓶珍藏了20年的雪利酒。那天晚上,三个出生在布鲁克林的贝思-艾尔医院的新生儿,分别取名为富兰克林·德拉诺·梅布鲁姆、富兰克林·德拉诺·芬克斯坦和富兰克林·德拉诺·拉金。
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结束竞选回到位于东65街49号的宅子里,母亲拥抱着他幸福地说:“这是我生命中最棒的时刻。”然而罗斯福似乎已经失去竞选时的信心。楼上,他25岁的儿子把他扶到床上,靠在床边亲吻道晚安。罗斯福抬头说:“你知道吗吉米,我的一生中一直只害怕火,今晚我好像开始担心别的东西了。”儿子问:“担心什么,爸爸?”罗斯福回答:“我担心我可能当不好总统。”
第二天早晨,罗斯福倚在床头,看着报纸上全国的社论评论,备受鼓舞。甚至连《芝加哥论坛报》也说,他的“性格和主张让人民满意,他美好的愿望和信念给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特质本来就在那里,并不是用来达到目的的手段。如果他没有敏锐的眼光发现别人隐藏的动机,就无法赢得竞选,那天早晨他正需要这样的眼光。胡佛发来贺电,他必须给予回复。起初,他在背面写他准备在未来几个月内“与你合作”,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把它删去。随后,他潦草地写道,他“准备在各方面进一步努力,共同建设祖国”。直到1932年3月4日,新一任总统才宣誓就职。面对即将到来的4个月群龙无首的过渡状态,他有一种预感,胡佛会竭力将他套在上届政府那些名誉扫地的政策上。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12月5日,“跛脚鸭”第72届国会成员回到了国会山,成员们对华盛顿的印象还停留在远征军的暴动吓得很多失业家庭惊魂未定地离开了华盛顿,但此时换成他们大惊失色了。2500多人在国会山的台阶上迎接他们,呼吁:“救济穷人,向富人征税!救济穷人,向富人征税!”新警察局长下令不许如此纵容这些搞破坏的人,命手下毫不松懈地监视他们。手拿催泪弹和防暴枪的警察将他们赶出了国会山,然后将其围捕,沿新泽西大道赶到梅格斯营地——位于纽约大道的暂时驻扎营地。局长告诉记者,他已经把这些示威者关到一个“拘留营”里了。看守嘲笑他们,不给他们水、食物、医疗照顾,甚至剥夺了他们上厕所的权利。威斯康星州众议员向他的选民报告说,他看到警察故意激怒那些人。在冰冷的地上蜷缩了48小时之后,他们才被释放。离开时,他们唱起了刚学会的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在20世纪30年代早期,尤其是在第72届国会任期的最后几个月里,饥民游行的声音从东海岸传到西海岸。在纽约联合广场,35000人挤在一起聆听共和党人的演说。在俄克拉何马、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人群闯进杂货店和肉类市场抢夺货架上的商品。大多数人的内心仍然有无法消除的绝望(那年冬天自杀率增加了两倍),但越来越多的暴动爆发。在内布拉斯加州林肯市,4000人占领了州议会大厦,另有5000人占领了西雅图10层楼高的市政大厦,5000名芝加哥教师忍无可忍,冲进了城市里的银行。失业者越来越熟悉《国际歌》的旋律。42岁的激进主义者路易斯·布登兹带领俄亥俄州的失业者联盟在哥伦布市议会大厦前游行,他们的口号是:“我们必须夺取政权,建立工人和农民的共和国。”
制度、权威和私有财产的观念(这是不言而喻的原则,社会学家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后来将其称为“将社会团结到一起的黏合剂”)显示出了瓦解的迹象。拒绝缴税和对公司私有煤层的违法开采都是不祥的征兆。未经主人同意就开垦空地种菜。底特律停发救济金后,爆发了分散且毫无目的的暴乱。有些地区的居民全都搬走了。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宣布破产,没有钱支付给环卫部门,整个街道都是废弃物品和生活垃圾。饥民叫嚣着要采取暴力行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市长看着2000名无业游民在市政大厅周围游荡,写道:“一个诱因就可能使他们变成暴徒。”北卡罗来纳州州长马克斯·加德纳发出了“剧烈的社会动荡和政治革命的危险警告”。听说伊利诺伊州不愿意拨款救济全市60万失业者,芝加哥市市长安东·瑟马克告诉州议会:“关闭救助站之前请先派军队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