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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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世事维艰(7)

1932年秋,尼克松已在惠蒂尔学院读大三,主修历史,经营着家里的新鲜蔬菜摊。每天早晨天亮前,他开车到洛杉矶公共市场与菜农砍价,进货。尼克松家里并未受苦,所以尼克松是无怨言的8000万美国人(“大萧条”时期有8000万人既不挨饿又不靠救济)之一。然而,他受到的教育将他与这些人区分开,在18—22岁的孩子中,只有不到1/8的人上过大学、1/2的人上过中学。对于很多人来说,正规的教育仍局限于只有一个教师的小学,这样的小学全国有143391所。

如果回到1932年,典型的中产阶级大多住在城市里,郊区住宅区已开始形成,但只有18%的人生活在那里。男人可以和家人们舒适地生活,每天步行去上班,工作地点就在附近。如果一位20世纪70年代的人回到那时,会首先注意到明显的差异:黄色的停车标识、绿色的邮箱、厚重的牛奶瓶,以及破旧的房屋。1929年以来,这些房屋几乎没有重新粉刷过,还没有完工的房屋也被遗忘在那里。例如,在底特律东杰弗逊街,麋鹿会原定要盖的11层高的大楼已停工,大梁裸露着竖立了34年。

20世纪70年代的电器、小工具和物质享受还十分罕见。那时没有电动割草机、家用空调、自动洗碗机、干衣机、电热毯、定时自动开关收音机、保湿窗、尼龙袜、速干衣、冷冻食品、自动咖啡机、无线电动剃须刀、过滤嘴卷烟、电动牙刷、乙烯基地板、圆珠笔、电动打字机、录音笔、复印机、聚苯乙烯泡沫塑料、高保真立体音响、透明胶带、家用冰箱、录音机、彩色或宝丽莱胶卷、玻璃纤维钓鱼竿、垃圾处理器、收录机、扫雪机、电动手术刀、家用电吹风、电动开罐器和店铺背景音乐,虽然吉尔伯特·塞尔兹当时在《哈泼斯》杂志上预测,很快“我们可能就会有价格相对低廉又简便的机器,这些现在正在完善。我们将会在家里的收音机旁边摆上一个屏幕,上面有中心广播电台发送的影像”。那时没有彩电,甚至黑白电视也没有。无论如何,在没有这些电器的情况下,中产阶级还是从“大萧条”中幸存了下来(20世纪30年代的整整10年)。这是一群多么伟大的拓荒者啊!

大多数美国家庭都是用手工加煤的火炉取暖,每天必须清理两次。整个冬天,全国需要近4亿吨煤。送煤的人是全身黑黢黢的男子,他们把车停到地窖的窗口,将车里的煤倒在炉子旁边的箱槽里。当时的“冰箱”并不是电冰箱,而是一个装冰的箱子。主妇想要多少磅,在厨房窗口放上数字卡片100、75、50或25,卖冰人一看便知,就会送冰到家。只有富有的丈夫才买得起可以同时双面烤面包的烤面包机给妻子。(“我们的万能烤面包机!”西尔斯·罗巴克公司当年的商品目录里记载。)因为在大多数家庭,烤面包都是用煤气炉或以煤炭、木材为燃料的灶。炉子也可以用来加热烙铁,熨烫从洗衣房取回的皱巴巴的衣服,在没有热水器的家里,可以用炉子烧一大桶水拿去洗澡。

留声机是通过手动上发条,它们可能被称为Victrolas或者Gramo phones(均为留声机品牌名),但从来没有人叫它电唱机。家庭主妇戴上防尘帽,开始了她大量烦琐的清洁工作,而且她唯一可以用的电器就是地毯清扫机。1932年12月,亚拉巴马电力公司供电的所有住户,共拥有185个吸尘器。大多数农场都依靠煤油灯照明,全国只有1/10的农场能用上电(在密西西比州这个比例是1/100),90%的农村家庭没有浴缸和淋浴设备,75%没有自来水,50%需要从水井或小溪里挑水,洗衣服和给孩子洗澡都要在外面。(这一问题上,许多城镇家庭主妇也只有一个搓衣板洗全家人的衣服,通常都是星期一晾出去。)夏天昆虫多,总是一大困扰。那时没有杀虫剂,无论是农村还是城镇,唯一的防虫措施就是喷枪(“快,亨利,快拿Flit喷枪来!”)和捕蝇纸。如果一位母亲想喂孩子喝橘子汁,只能自己动手做。母亲买回新奇士橙,在铝制榨汁盘上一个接一个费力地挤压。

一个女孩学会如何用发卡之前(大约在同样的年纪,男孩会穿上第一条长裤),她的母亲会跟她解释,(有教养的)女士和女人之间的差异。成为女士有一定的好处,因为男子会为她开门;公共汽车和电车上会有人站起身给她们让座;当她进入电梯时,男人们会脱帽以示敬意;肉店老板会按她的要求给她切肉;杂货商会按照电话里的要求送货上门;当她有了孩子以后,按惯例要在床上休养10天(总费用为25美元,包括医生的费用)。另外,她也应该遵从她的丈夫,因为在婚礼上,她曾发誓“会爱他,以他为荣,服从他”。她在公共场合的行为应该合乎规矩。中产阶级的女士既不能在大街上抽烟,也不能顶着满头烫卷发的夹子就见客。她手包里装着化妆品的小圆盒称为粉盒,也只能在私人房间或女卫生间才能拿出来用。她绝不能骂人或说脏话。(有时她想知道,女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但她可以问谁呢?)广告创意人想尽办法徒增女人们的烦恼,让她们产生各种担忧:口臭、狐臭、内衣臭、大屁股、粗毛孔、牙龈出血、烟臭、结肠问题、乳房下垂和脚癣。她的裙子最短只能到小腿肚。(任何裙子没有遮住膝盖的女人会被假定为妓女。)女士不会不戴帽子就出去,而她的丈夫也不能不戴折边毡帽出门,她可能会在她的韦思脱大医生牌牙刷上面抹上邦纳牌牙膏(绽放美丽笑容),涂上丹琪牌口红,但指甲油和染发剂不太可靠。理发师不知道如何使用染发剂,这样的事情优雅的女士甚至不会提及。一个纽约大学化学专业的聪明年轻人,上门推销他自制的“伊卡璐”染发剂,他发现要想把染发剂卖出去,只能说头发“上色”而不是“染发”。

作为一个母亲,中产阶级家庭的主妇还有照顾病人的责任。疾病的治疗是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即使是看牙医,也意味着要遭受一个小时的痛苦。普鲁卡因(奴佛卡因的初级形式)作为一种最原始的麻醉药被广泛使用,但它必须当场调制并会产生一定的副作用。许多病人仍不得不使用大圆头锉钻孔,因为当时快速钻孔器还没有面世,看一次牙医并不能解决太多问题。在许多医院,麻醉师只能用氯仿麻醉,乙醚会很快见效,尽管也没看出有多少改进。那时没有磺胺类药物和抗生素,95%的脑膜炎患者会死亡,肺炎也常要人命。即使是病毒感染(后来称为“流行性感冒”),也是非常严重的疾病。虽然看病的花销并不大,但实际上没有人有医疗保险(直到1933年,美国医学会才批准了蓝十字医疗保险)。因此,大多数患者都选择待在家由母亲照顾,她几乎不会借助药物。处方药仅限于少数的巴比妥类,尤其是苯巴比妥。因此,医药界的噩梦发生在1932—1934年,当时有3512家制药公司倒闭,留下超过5900万美元的债务。

过去做母亲比现在困难得多,但母亲所能起的作用却比现在大家长对孩子有很大的影响,青少年亚文化群并不存在。正如《韦氏大词典》所定义的“青少年”:“用于做栅栏、树篱的灌木”。年轻人被称为青少年,青少年都忠于自己的家庭。由于还没有出现现在这种普遍的青少年团伙,所以孩子很少与他们的朋友和家人之间产生冲突。没有哪个孩子想到要与同龄人讨论自己与父母间的冲突。一个中产阶级家庭通常会在星期日下午开车出去兜风,孩子们会放弃棒球或跳房子游戏,跳上汽车后座,与家人出行。因为“大萧条”的到来,家庭活动反而有所增加。根据匹兹堡针对百余名白领和专业人员家庭的研究发现,多数家庭增加了家庭娱乐活动,例如乒乓球、拼图、跳棋、室内游戏、桥牌,特别是大多数人会听收音机。

收音机往往是客厅里最显眼的物件。无论阿特沃特·肯特、飞歌、银欣,还是根德,都很可能是现在已经过时的大急流风格。广播电台的节目安排会考虑到家庭成员的生活时间,所以白天会播放母亲听的连续剧,晚上播放新闻、喜剧和综艺节目。在这之间空余的时间就播少儿节目。

当地报纸列出的部分节目单如下:

5:15 福克斯 WTIC广播电台 1040

汤姆·米克斯 WEAF纽约广播电台 660

故事制作人

5:30 福克斯 WTIC广播电台 1040

杰克·阿姆斯特朗西屋电子 WJe电视台 760

歌女

5:45 西屋电子 WJe电视台 760

小孤儿安妮

6:00 纽约 Wor电视台 710

唐叔叔

1932—1933年冬,中产阶级男孩的着装几乎都是如此:羊皮内衬棕褐色的布外套、针织的帽子、灯芯绒短裤以及高帮系带靴,靴子的一侧还带有小口袋,其中一只用来放弹簧刀(夏季男孩会穿短裤和Keds牌凉鞋)。如果幸运,男孩还会拥有一辆ranger牌二八自行车,自带过山车刹车和防漏的垫式轮胎。不用车时,可以花1.5美元买一个防滑型卸扣挂锁,就能全部锁住。在那个时代,男孩的金钱和购买意识非常强。5美分可以买一块三种口味的冰激凌蛋糕、一个霍顿牌冰激凌、一块冰糖、一个面包、一杯咖啡、一份《星期六晚邮报》或《矿工》报或《自由》报,打一通本地电话。如果是1美分,可以买到一块糖果、一支铅笔、一张明信片、一个纸垫、一个玻璃弹珠或你最好朋友的想法。

如果你有零用钱(或是节假日补贴),或帮人铲雪、修剪草坪(一次25美分)挣到了一些钱,最快的花钱方式就是跑到街口拐角处的杂货店,买一瓶可乐坐在大理石桌旁悠闲地喝。不同的是,在俄亥俄州扬斯敦,一位自称“快乐自在的人”开着白色卡车缓缓地穿过郊区,摇铃叫卖,孩子们喜欢在那儿买冰棍。一个男孩如果凑到50美分,就可以买到最新一期《汤姆·斯威夫特》。正如戴维·里斯曼指出,男孩喜欢的故事英雄一定是“雄心勃勃、有目标、读者认同他们并试图效仿他们的人……他们赢得胜利的品质往往是一种自我控制能力……例如,要足够勇敢”。值得注意的是,中产阶级家庭中最广泛阅读的书是查尔斯·林白的《我们》。

孩子内心的志向(或保罗·艾尔默摩尔称它为“内在审视”),让他们产生实现目标的渴望,尽管“大萧条”遏制了他们很多无法企及的理想。1931年,《文学文摘》杂志进行了儿童理想职业的调查:8岁男孩长大后想成为牛仔、飞行员或军官,女孩想成为电影明星;18岁的男孩希望成为律师、电气工程师或建筑师,女孩则希望成为速记员或秘书。青春期是一段发人深省的经历,让人成长,但是它不会带来太大的乐趣。“童年是如此短暂,而生命的长河又那么长。”多萝西·迪克斯解释,“最好的情况下,母亲可以让孩子多过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之后他们也必然要面对现实。如果母亲没有培养孩子们坚强的品格,反而任由他们懦弱,无法应对艰难,那他们将付出痛苦的代价。”

孩子学到的第一课是个人形象的重要性(这将是他未来找工作时的一笔财富)。“坐直!”有人告诉他,“给,15美分,快去理发。”尽管孩子可能更喜欢Flexible Flyer牌雪橇或一个Simplex牌打字机,他第一次得到的礼物却是一套价值8.95美元的蓝色毛哔叽套装,包括大衣、背心、灯笼裤和一双黑色的2.98美元的黄金债券牌皮鞋。每逢星期日和新学期第一天,孩子们都得这样穿,因为每一个母亲都像军士长带着白手套检阅他的士兵一样打量她的儿子(不知为何,孩子总是会忘了带白手帕)。母亲想让孩子给新教师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孩子从不会关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