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自由路:曼德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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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个自由战士的诞生(5)

辩证唯物主义似乎既是驱赶种族压迫黑暗的明灯,又是用来结束种族压迫的工具。我认识到要通过辩证唯物主义,而不是通过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关系去认识形势。因为,如果我们的斗争要取得胜利,我们必须超越黑人和白人的概念。我对辩证唯物主义的科学理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我总是倾向于相信我能证实的东西。我认为马克思关于经济的唯物主义分析很有道理。商品价值是由进入该商品中的劳动量决定的,这个思想特别适合南非。统治阶级支付给非洲劳工仅供生存的工资,然后在商品成本中增加价值,这种增加的价值被他们自己留下了。

马克思主义号召采取革命行动像音乐一样萦绕于自由战士的耳畔。他关于通过斗争取得历史进步和革命飞跃中发生变化的思想同样富有感染力。在研读马克思主义著作的过程中,我学到了大量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一个政治家解决面临的问题是很有针对性的。马克思主义者对民族解放运动给予了很大的关注,苏联特别支持许多殖民地人民的民族解放斗争。这就是我为什么改变对共产党人的看法、接受非洲人国民大会欢迎马克思主义者加入的另一个原因。

有一个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能在坚持非洲民族主义的同时相信辩证唯物主义。对我来说,这并不矛盾。我首先是一个为我们从少数统治者那里解放出来而战、为控制自己命运的权利而战的非洲民族主义者,但同时,南非和非洲大陆也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的问题除了鲜明性和特殊性之外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一个把问题置于世界范围和历史过程之内进行研究的思想是有价值的。我愿意使用一切必要的方式、方法加速清除人类偏见,加速结束沙文主义的、暴力的民族主义。我不必要为了同他们一道工作而成为一个共产党人。我发现,非洲民族主义者和非洲共产主义者应当更多地加强团结,而不是加剧分裂。怀疑者总是说共产主义者正在利用我们,但是谁又能说我们不是在利用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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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在国民党上台之前我们还对他们抱有某种希望或幻想,那么我们很快也就把这些希望和幻想放弃了。他们威胁要把卡非尔人置于应有的位置上并不是一句空话。除了《镇压共产主义条例》以外,1950年又通过了《人口登记法》和《社团区域法》两部法律,这些法律形成了种族隔离的基础。正如我所提到的,《人口登记法》使政府有权按照种族把南非人划分成若干类别。如果当时种族还不是南非社会等级划分的先决条件的话,而实施新的法律后也将会是如此。这种专横地、毫无意义地把黑人从有色人中划分出来或把有色人从白人中划分出来的做法常常导致悲剧的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同一个家庭的成员也可能被划分成不同的人种,划分的标准完全是依据孩子肤色的深浅。一个人能不能在某个地方居住和工作,要依据他的头发是卷是直、嘴唇是大是小作出荒唐的划分。

《社团区域法》是实现种族隔离居住的基础。按照这个法律的规定,每个种族社团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房产占地和经商只能在该种族拥有的独立区域内进行。因此,印度人只能在印度人区域内生活,非洲人只能在非洲人区域内生活,有色人只能在有色人区域内生活。

如果白人需要另一个种族社团的土地或房子,他们只需简单地宣布这块土地是一个白人区即可拿走。《社团区域法》开始了一个强迫搬迁的时代。一旦非洲社区、城镇和村庄被划成“白人”居住区,那么其中的非洲人就被强迫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因为附近的白人土地拥有者不让非洲人住在他们附近,或者说白人仅仅是为了取得他们的土地。

列入搬迁名单的第一个城镇是索菲亚顿,这是一个拥有5万人的生气勃勃的社区,也是约翰内斯堡最古老的一个黑人居住区。尽管索菲亚顿比较贫穷,但是这里却充满着丰富的生活气息,它是非洲人生活和文化中许多新的有价值的东西的孵化器。甚至在政府努力对其实施搬迁政策之前,尽管人口不多,但索菲亚顿对非洲人却具有象征性的重要意义。

第二年,政府又出台了两个直接侵犯有色人和非洲人权利的法律。《分离代表投票法》目的是把有色人转移到开普省的分离投票处,从而淡化他们享受了一个多世纪的特权。《班图管理机构法》解散了土著代表委员会这个间接的非洲人全国代表机构,由政府指派的氏族酋长等级制度取而代之,目的是恢复传统的、主要由保守的种族酋长享受的权力,使开始腐朽的种族差别永远存在下去。两个法律充分暴露了国民党政府的道德嘴脸,都谎称保留他们企图消灭的种族,明明是剥夺人民权利的法律,却一定要标榜成恢复人民权利的法律。

有色人举行集会反对《分离代表投票法》,他们于1951年3月在开普敦组织了大规模的示威活动,4月份他们又举行商店关门罢市、学生罢课活动。正是在印度人、有色人和非洲人积极行动精神的鼓励下,瓦尔特·西苏陆第一次向我们中的小部分人提出了全国公民表示不服从的抗议活动思想。他草拟了一个计划,从各个社团中挑选不怕坐牢的志愿者,以反对某些种族歧视性法律。

这个思想立即对我产生了影响,同时也感染了其他人。但是,在挑选谁参加的问题上,我与瓦尔特持有不同的意见。我当时刚刚成为青年团的全国主席,我以我的这个新职务的名义力主全部挑选非洲人。我说,普通非洲人仍然对与印度人和有色人采取联合行动存有戒心。

虽然我在对待共产主义的态度上已经有了进步,但是我仍然害怕印度人的影响。另外,我的许多非洲支持者都把印度人看成是黑人劳工的剥削者,因为他们是商店老板和商人。

瓦尔特坚决不同意这种观点,他建议印度人、有色人和非洲人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这个问题被提交到非洲人国民大会全国执行委员会上,我的意见遭到了否决,甚至那些被认为是最坚定的非洲民族主义者也坚持否决我的意见。但是,我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把这个问题又提交到1951年12月举行的全国会议上。和在全国执行委员会上一样,我的意见又被代表们坚决地否决了。既然我的观点在非洲人国民大会最高级别的会议上被否决,那么,我完全接受和同意大家的立场。虽然大家对我发表的主张非洲人单独行动的讲话反应冷淡,但是,在青年团宣誓支持联合行动的新政策之后,我以青年团主席的身份发表的讲话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在莫罗卡医生、瓦尔特、J.B.马科斯、玉苏福·达杜组成的联合计划委员会的要求下,非洲人国民大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求政府废除《镇压共产主义条例》、《社团区域法》、《分离代表投票法》、《班图管理机构法》、“通行证法”,以及1952年2月29日出台的《限制牲畜法》。

出台《限制牲畜法》的目的是减少牛的数量,防止过度放牧。但是,这个法律将使非洲人的土地进一步减少。联合委员会决定,非洲人国民大会将在1952年4月6日举行示威活动,作为发动抗议不公平法律运动的序幕。同一天,南非白人将庆祝简·范·里贝克于1652年到达好望角300周年。4月6日是南非白人一年一度地庆祝他们的国家建立的纪念日,非洲人则把这一天诅咒为“300年受奴役的开始日”。

非洲人国民大会给总理写了信,把这些决定告诉他,并提出了他废除这些法律的最终期限。这封信是以莫罗卡的名义发出的,而莫罗卡并没有参与写这封信。按照上级的指示,我驾车到萨巴恩楚把这封信送到了他的家里。萨巴恩楚是奥兰治自由邦布隆方丹附近的一个小城镇,而奥兰治自由邦是南非的一个保守地区。我差一点没能赶去那里见他。

仅仅几周前,我刚刚参加了汽车驾驶执照考试。那时候,驾驶执照对于一个非洲人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因为没有几个黑人能够有汽车。在指定的那一天,我借了一辆车去参加考试。我有点过于自信,决定自己开车去。我出发时有点晚,所以开车开得太快。当我驾驶着汽车沿大街的一侧行驶到一条主干道上的时候,由于没有观察左右两侧是否有汽车,与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汽车撞在了一起。撞得虽然不怎么厉害,但是我却误了考试的时间,与我撞车的那位驾驶员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我们双方同意分别担负自己修车的费用了事。

当我到达考场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白人妇女正在我前面接受考试,她开得很好,也很小心。当考完试的时候,考官说:“谢谢你,请把车停到那边去。”他用手指了指附近的一片空地。

她圆满地通过了考试,但是,当她去停车的时候却没注意拐弯,后轮轧在了路边石上。考试官立即赶过去说:“对不起,太太,你没有通过这次考试,请另约定时间重新参加考试。”我感觉自己信心也不大了。如果这个考官设圈套不让这位白人女士考试过关,我还有什么希望?

但是在考试的时候,我表现不错。当考官告诉我把车停在考场一端时,我非常小心,甚至担心他会因为我开得太慢而不让我通过考试。

一旦能够合法地驾驶汽车,我立即成了一个“私人出租车司机”。我把让同志和朋友搭车看成是自己的义务,所以,我也就有责任去给莫罗卡医生送这封信。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总是把驾着汽车透过车玻璃看着外面当做一大乐趣。当我驾车穿过农村、外面的风从窗子吹进车内的时候,我的心情似乎会处于最佳状态。

在去萨巴恩楚的路上,要穿过克龙斯塔德。这是一个保守的自由邦的小城镇,在约翰内斯堡以南大约120英里的地方。当我开着车爬上一座小山时,我看见两个白人孩子正在前面骑自行车。我的驾驶技术仍然不怎么熟练,当我行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其中却有一个孩子忽然没来由地来了个急转弯,于是,我们撞在了一起,他被从自行车上撞了下来。当我下车去扶他的时候,他在地上直呻吟。正当我让他伸出胳膊想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一个白人卡车司机喊我不要动那个孩子。卡车司机使小孩产生了恐惧,他放下了胳膊,似乎不让我把他抱起来。那个孩子并没有严重受伤,卡车司机把他领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当地警察很快就到了,警察中士看了我一眼说:“卡非尔人,你今天要拉屎(shit)了!”

我为这次事故及他说话的凶狠态度而十分担心,但是我仍然态度鲜明地告诉他:“我愿意什么时候拉就什么时候拉,不用警察来指点。”听了我这句话,那位中士掏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我的详细情况。如果一个黑人能讲英语,不用多说,南非白人警察会感到非常吃惊。

我就我的身份作了自我介绍之后,他转身去查看汽车,并仔仔细细地进行搜查。从车内的垫子底下,他抽出了一份左翼周报《卫报》。这份周报是我在发生事故后立即藏在垫子下面的,同时,我把给莫罗卡的信偷偷放进了我的衬衣里。他看了周报的标题,然后举在空中,就好像是一个海盗得到了战利品:“我抓到了一个共产党人!”他一边喊叫一边挥舞着那份周报匆匆地离我而去。

四个小时后,那个中士又回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官员。这位官员也是一个南非白人,他想正常地履行他的公务。他说他要勘察一下事故的现场,并填写警察记录表。我告诉那位中士说,事故是白天发生的,到了晚上再勘察是不适当的。我又说我打算在萨巴恩楚住宿,我不能住在克龙斯塔德。那位中士不耐烦地看了看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曼德拉。”我回答。

“不,我问你的名字而不是问你姓什么。”他对我说。我告诉他我叫纳尔逊。

“纳尔逊,”那位中士说,就好像是在同一个小孩子说话,“我想帮助你重新上路。但是,如果你想找麻烦,我只好与你过不去,把你铐一夜。”这些话让我心中有了数,于是我同意他进行勘察。那天晚上很晚我才重新上了路。第二天早晨,我正穿过伊克赛尔西亚地区的时候,我的汽车抛了锚,车没有油了。我走到附近的一个农户家里,用英语向一个老太太说我想买点汽油。她把门一关说:“我没有汽油卖给你。”我又好歹向前行了2英里,来到了另一个农户家里。

由于第一次失败的教训,我采取了另一种方式。我请求见这个农户,他露面的时候我很谦卑地说:“我的巴士(baas)跑没油了。”(baas是南非荷兰语,是老板的意思,也有奉承之意)。

这个农户很友好,也很乐意帮助别人。他是总理大臣斯特里德的一个亲戚。我想,如果我向他说了实话并不使用baas这个讨厌的词的话,他可能不会给我汽油。

我与莫罗卡的会面并不像我在去那里的路上那样值得一提。他接受了那封信之后,我就回了约翰内斯堡。回来的路上也没遇到什么麻烦。给总理的信表明,非洲人国民大会在我们的建议下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宪法手段争取合法权益,我们的要求是到1952年2月29日废除6部不公平的法律,不然,我们将采取宪法以外的行动。马伦通过他的私人秘书作了回复,声称白人天生有权采取措施保护自己作为独立社团的身份,并且最后威胁说,如果你们采取行动,政府将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手段进行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