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竞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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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没错。”

他以为她会穿上大衣夺门而出,但她却一直顺从地等着他梳好头发系好领带。他们去了电影院。

一个月后的一天,莫斯卡快到中午才回公寓,埃尔夫、他母亲和格洛丽亚的姐姐艾美正在厨房里喝咖啡。

“你要来点咖啡吗?”他母亲问。

“好,等我先洗一把脸。”

莫斯卡走进浴室,擦干脸时讽刺地笑了笑,回到厨房。

他们都啜着咖啡。艾美先发动了攻击。

“你这么对格洛丽亚不合适,她等了你三年,从来没出去约会,错过了许多机会。”

“许多什么机会?”莫斯卡问,然后大笑,“我们相处得不错,总得花些时间。”

艾美说:“你昨晚约了她但没出现,直到现在你才回家。这样做不对。”

母亲见莫斯卡越来越恼怒,抚慰地说:“格洛丽亚在这儿一直等到凌晨两点,你应该打个电话的。”

“我们对你干的事清楚得很。”艾美说,“你抛下等了你三年的姑娘,跟那个远近闻名的荡妇出去,她堕过三次胎,天知道还干过什么别的。”

莫斯卡耸肩:“我不能每晚都见你妹妹。”

“对,你太重要了,当然不能那样做。”他惊讶地发现,她是真心恨自己。

“之前说好了,等我找到稳定工作再说。”莫斯卡提醒她。

“我当时不知道你变成了这样的混球,如果不想结婚就告诉格洛丽亚。不用担心,她能找到其他人。”

埃尔夫开了口:“别说那种傻话,沃尔特当然想跟她结婚,我们都理智一点,莫斯卡觉得诸事都有些陌生,但他会习惯的。我们要做的是帮助他。”

艾美讽刺地说:“如果格洛丽亚跟他上了床,一切就都没事了,你就会重新适应,不是吗,沃尔特?”

“这么说就更愚蠢了。”埃尔夫说,“直说吧,你生气的是,沃尔特出去鬼混却懒得隐藏,他至少可以不别让人知道。格洛丽亚又太爱沃尔特不愿跟他分手。我想最好赶紧定下结婚的日子。”

“然后让我妹妹继续工作,任他像在德国那样到处拈花惹草?”

莫斯卡冷冷地看着他母亲,她躲开了他的目光,一阵沉默。“是的,”艾美轻声说,“你母亲告诉了格洛丽亚那个德国姑娘寄给你的信。你应该觉得羞耻,沃尔特,你确实应该。”

“那些信没有任何意义。”莫斯卡说,他看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会找到工作,”他母亲说,“他们可以先住在这里,直到找到一间公寓。”

莫斯卡啜着自己的咖啡,刚才有那么一会儿,他很生气,但现在,他只感到不耐烦,想远离这间房间,远离这些人。他受够这些闹剧了。

“但他不能再跟那些荡妇来往了。”艾美说。

莫斯卡温和地打断:“只有一个该死的问题,我没有准备好定日子。”

他们都惊讶地看向他。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结婚。”他咧嘴笑着补充道。

“什么,”艾美语无伦次地尖叫,“什么?”她愤怒得说不出其他话来。

“别跟我说什么三年的废话,她三年没人操对我来说又他妈有什么分别?你以为我晚上会担心得睡不着?搞什么鬼,难道她不用,下面就会变出金子?我有别的事情要操心。”

“请别这样,沃尔特。”他母亲说。

“啊,该死。”莫斯卡说,他母亲离开桌子,站到炉子边,他知道她正在哭泣。

突然,所有人都站起来,埃尔夫倚着桌子撑住自己,愤怒地大喊:“好了,沃尔特,这种狗屁的重新适应也太过分了。”

“我想,自从你回家之后,大家都太宠溺你了。”艾美轻蔑地说。

面对这一切,他除了说出自己的最真实感受外,别无他法。

“去死吧。”他说,虽然他是冲着艾美说的,视线却扫过了所有人。

他起身,准备离开,但埃尔夫扶着桌子移到他面前,满腔怒火地咆哮:“你这该死的!太过分了!道歉,听到了吗,道歉!”

莫斯卡推开他,当他发现埃尔夫并没有装假肢时已经太迟了,埃尔夫重重摔倒,头撞到地上。两个女人都尖叫起来,莫斯卡弯腰扶起埃尔夫。“你还好吗?”他问。埃尔夫点点头,但双手仍掩着脸坐在地上。莫斯卡离开了公寓。他永远记得母亲站在炉子边绞着手痛哭。

莫斯卡最后一次踏入那间公寓,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正等着他——那一整天她都没有出门。

“格洛丽亚打电话找过你。”

莫斯卡点头,表示听到了。

“你现在打算整理行李吗?”他母亲怯怯地问。

“是啊。”莫斯卡说。

“想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说。

他走进卧室,拿出新买的两个手提箱,嘴里叼了根烟,翻遍所有口袋想找火柴,然后走去厨房拿。

他母亲仍坐在椅子里,手绢遮住她的脸,静静地啜泣。

他拿了根火柴准备离开厨房。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母亲说,“我做错了什么?”

他毫无怜悯,她的泪水没有激起任何情绪,但他不想她歇斯底里。他尝试着轻声说话,不让自己的恼怒显现出来。

“你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要离开,不是因为你。”

“为什么你总是像跟陌生人说话一样跟我讲话?”

这句话触动了他,但他做不出亲近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紧张。”他说,“如果你不出去的话,就帮我整理吧。”

她跟他去了卧室,小心地叠好他的衣服让他放进手提箱。

“你需要香烟吗?”他母亲问。

“不,我在船上能搞到。”

“我去楼下买点,说不定用得着。”

“在船上才卖五分钱一包。”他说。他不想要她的任何东西。“香烟总是不嫌少。”他母亲说着走出了公寓。

莫斯卡坐在床上,盯着墙上挂着的格洛丽亚的照片,那激不起他的任何情绪,这事儿没成,他想,真可惜。他对他们的耐心感到吃惊,意识到他们做了多少努力的尝试,而自己却几乎没做什么。他在脑海中搜寻能讲给母亲听的话,让她知道她没办法帮自己,他的所有行为全都源于一个他们俩都无法控制的原因。

客厅里电话响起来,他过去接。格洛丽亚那毫不亲昵却友好的声音传过来。

“听说你明天就走,我应该今晚过去跟你道别,还是现在就在电话里说?”

“随便你,”莫斯卡说,“但我九点左右出门。”

“我会在那之前到。”

“不必了,只是道别而已。”他知道这是真的,她已经不再在乎他了,他不再是她所爱,她的友善道别只是好奇而已。

当他母亲回来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妈,”他说,“我现在就走,格洛丽亚打了电话来,她今晚会过来,我不想见她。”

“你是说现在,就现在?”

“是的。”莫斯卡说。

“但你至少该在家里待最后一晚。”她说,“埃尔夫马上要回来了,你至少要跟自己哥哥告个别。”

“再见了,妈。”他说,靠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等等,”他母亲说,“你忘了运动包。”然后,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从他离家去打篮球,直到最后他离家加入陆军一样,她拿着那个蓝色小运动包开始装他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不过这一次,她放进去的不是缎面短裤、皮质护膝和球鞋,而是他的剃须工具、一套干净内衣裤、毛巾和肥皂,然后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根绳子把运动包系到一只手提箱的把手上。

“唉,”她说,“不知其他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认为这是我的错,我没能让你快乐。你那样对待格洛丽亚,至少今晚你能当面跟她道别,对她好一点,让她不会太难受。”

“世事艰辛,这对每个人都一样。”莫斯卡说,他又亲了亲她,但在他走出公寓之前,她拉住了他。

“你回德国是为了那个姑娘吗?”莫斯卡意识到,如果他说是,他母亲的虚荣心会得到抚慰,她会明白他离开并不是她的错。但他没法撒谎。

“我想不是,”他说,“她大概又找另一个大兵了。”大声真诚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才惊讶地意识到这听上去有多假,就像他说的事实是故意伤害他母亲的谎言一样。

她亲了亲他便放他离开。走到街上后,他抬起头,看到她站在最近的窗边,手绢白色的一半遮着脸。他把手提箱放到地上要向她挥手,她却已经离开窗边,他担心她会跑下来在街上出丑,便拎起手提箱快步走到大路上拦出租车。

但他母亲只是坐在沙发上,满是羞愧、悲伤和耻辱地哭泣。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如果她儿子战死在某个无名海滩,葬身异乡,尸体上的白色十字架与其他数千人的混在一起,她的悲痛也许会更甚,但她不会觉得羞耻。过一段时间后,她会接受,在某种程度上,还会骄傲。

那样的话,就不会有现在这种与日俱增的悲伤——他永远地离开了,即使他死了,她也没法在他尸体边恸哭,埋葬他,带着花去看望他。

坐火车回敌国的路上,莫斯卡打着瞌睡,随着车厢的节奏左右摇晃。他困倦地走回自己的长椅,摊开四肢,但他躺着却听到了那个受伤男人的呻吟,上下牙齿冷得打站的声音,疲倦的躯体现在才开始抗议这世界的疯狂怒火。

莫斯卡起身走到车厢大兵的那头。

大部分士兵都睡着了,只有三支点燃的蜡烛发出一小圈光晕。穆尔鲁尼蜷缩在一张长椅上正打着呼噜,两个大兵喝着一小瓶酒玩着拉米牌,卡宾枪搁在他们身旁。

莫斯卡低声问:“你们有谁能借我条毯子吗?那人很冷。”

一个大兵扔给他一条毯子。

“谢了。”莫斯卡说。

大兵耸了耸肩:“反正我也得熬夜看着这个鬼家伙。”

莫斯卡瞥了熟睡的穆尔鲁尼一眼,他脸上毫无表情,双眼缓缓地睁开,像一只愚蠢的动物一样盯着他,在那一刻,在他双眼又闭上之前,莫斯卡感到对方似乎认出了他。你这可怜的蠢蛋,他想。

他走回自己那头,用毯子盖住杰拉德先生,重新躺上长椅。这次他轻易地迅速入睡,一夜无梦,直到火车到了法兰克福,他被人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