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硬纸盒(3)
“然而,实际上我们并未得到她任何帮助,我们的谜底正在警局里等着我们,没有比这更明确的事情了,我已叫阿尔加把谜底送来。布朗纳太太的屋门已经紧闭三天多,邻居以为她去南方看亲戚去了。从轮船办事处已经查明,布朗纳已乘‘五朔节’号出航。我推测:这艘轮船将在明晚到达泰晤士河,迟钝而果断的雷斯德是不会让我们白等一场的,他会抓到布朗纳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希望没有落空。两天之后,他收到一大包信札,内装雷斯德探长的一封短信和一份打印文件,共好几页。
“雷斯德已把他抓住了,”福尔摩斯瞟了我一眼,说,“听听他说些什么,也许会满足你的好奇心。”亲爱的福尔摩斯:
依照我们用以检验我们的推测所制定的计划(华生,这个“我们”说得很有意思,对吧?),我在昨日下午六时前往阿伯特码头走访了“五朔节”号轮船。该轮属于利物浦、都柏林、伦敦轮船公司。经了解得知,该船有一名水手叫吉姆·布朗纳,船长不得不停止他的工作,因为在航行过程中他的举动异常。我来到他的舱位,看见他坐在一只箱子上,两手撑着脑袋,摇来晃去。此人身材魁梧,脸刮得很干净,皮肤黝黑,有点像曾在冒牌洗衣店那件案子中帮助过我们的那个阿尔德里奇。他刚一知道我的来意,就跳了起来。我吹响警笛,唤来两名守候在角落里的水警,可是他好像很不在意,没有反抗甘愿就范。我们把他连同他的箱子一起带到密室里,以为箱子里会有什么罪证,但那里一无所有,除了大多数水手都有的一把大尖刀。然而我们发觉,我们并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因为带到警局刚一审讯,他就立刻供认不讳。速记员照他所供做了记录,打出了三份,一份随信奉上。事实证明此案未出我的预料,极其简单。阁下对于我所着手的案件调查给予了很多帮助,谨此致谢。
你的忠实朋友G·雷斯德上
“嗯!调查倒的确很简单,”福尔摩斯说道,“不过,我认为他并不是那样,特别是当他第一次邀请我们的时候。还是让我们来看吉姆·布朗纳自己是如何说的吧,这是罪犯在谢德威尔警察所向蒙特戈默里警长所作供词的完整记录。”
我无话可说,不,我还有话可说,我要统统说出来,你们可以把我绞死,也不可能不让我说话。你们打我一顿也可以。我告诉你,自从干了那件事后,我就从来没有睡着过。时常看见他们的脸在我面前晃动,有时候是他的脸,更经常的是她的脸。他皱着眉头,像个黑人,而她的脸上老是带着惊恐的神色。嗨,这只白色的小羔羊,如果从一张以前总是充满柔情蜜意的脸上看到杀气腾腾的时候,她怎么能不吃惊呢?
但那是萨拉的过错,愿她在一个被她毁了的人的诅咒下不得翻身,让她的血在血管里变质!并非我要为自己洗刷。我知道我喝了酒就是一头野兽。但是,她会原谅我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来到我家,她会和我紧紧地在一起的,就像一根绳子套在一个轮上那样。因为萨拉·库欣爱我——这是事情的根源——她爱我,但当她知道我对我妻子印在泥土上的脚印的爱甚于爱她的整个肉体和灵魂时,她的全部爱情就变成了刻毒的仇恨。
她们是三个姊妹。老大是个老实女人,老二是个魔鬼,老三是个天使。萨拉三十三岁。当我们成婚的时候玛丽二十九岁,我和玛丽的日子幸福得很,我觉得整个利物浦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得上我的妻子。后来,萨拉受邀请到我家做客,从一个星期住到一个月。
当时我已经不喝酒,还存有一点儿钱,生活过得十分美好。我的天哪,谁会想到竟弄成这样?做梦也没想到啊!我经常回家过周末,要是赶上船等着装货,我一次就可以在家里住上一个星期,这样我经常碰到我的姨姐萨拉。她瘦高的身材,皮肤稍微有点黑,性情暴躁,目光如火,动作敏捷,给人非常傲慢的感觉。可是,只要小玛丽在的时候,我对她未起过丝毫念头。我发誓,上帝饶恕我吧。
有时她似乎特别喜欢与我单独在一起或者借故和我出去走走,但我从未想到居然会发生那种事情。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她的居心。我从船上回家,我妻子不在家,可萨拉在。“玛丽呢?”我问。“啊,她去付账去啦。”我有点不耐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么一会儿不见玛丽就心烦了,吉姆?”她说,“难道我就那么令人讨厌吗?我真感到非常悲哀。”“这没什么,姑娘。”我说完,善意地向她伸出手,她立刻用滚烫的双手紧抓住我的手,我们互相盯着对方,从她眼中我读出了一个女人的全部渴望。不需要她说什么,也不需要我说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把手抽回。她一言不发地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好一个正人君子!”她说完,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跑到屋外去了。
唉,从那以后,萨拉恨透了我。她是个报复心很强的女人。我真愚蠢,就这样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真是个稀里糊涂的傻瓜。可是我没向玛丽吐露只言片语,因为我知道那样将会使她十分伤心,日子又同往常一样。过了一些时候,我发现玛丽有点儿变了。她以前是那样相信人。那样天真,可是现在她变得古怪,多疑。我到哪儿去过,我在干什么,我的信是谁写来的,我口袋里装了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莫名其妙的事,她凡事都要问个一清二楚,而且无故地发脾气,我们开始不停地争吵。这真使我感到莫名其妙。现在,萨拉避开我,可是她和玛丽却形影不离。我后来才明白,她是怎样去挑拨她,欺骗她。调唆她来和我作对。但是,我当时却像个瞎子毫无觉察,逐渐我开始破戒饮酒——如果玛丽像从前那样对待我,我是滴酒不沾的。这样玛丽她有足够理由讨厌我,我们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了。这时候又插进来一个阿利克·费拜恩,事情就更糟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到我们家是看萨拉的,不久我们就融在一起。不可否认,此人有一套讨人喜欢的本领。走到哪儿,哪儿就会有他的朋友。他是一个英俊时髦并且相当傲慢的小伙子,长着一头卷发。他跑遍了半个世界,见多识广,而且非常健谈。我不否认,他很风趣。像他这样一个举止斯文的海员,肯定在船上当过高级职员而不是一般水手。有一个月他在我们家进进出出,我从来没想到过他那温和而机智的风度里藏有恶意。终于有些事情使我产生了怀疑,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那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偶然来到客厅,一进门时,我看见我妻子面露欣喜之色,可是等她弄清来人身份后,那神情立刻消失了,并似乎很失望似的转身离开。我很气愤。她大概是把我的脚步声误认为是阿利克·费拜恩的了,不会是别人。如果我当时发现了他,我早把他宰了,因为我发起脾气疯劲十足。玛丽从我眼睛里看出了魔鬼般凶恶的目光,她立刻跑过来用两只手拉住我的衣袖。“别这样,吉姆,别这样!”她说。“萨拉在吗?”我问道。“在厨房。”“萨拉,”我一边说一边冲进厨房,“再也不准费拜恩进我们家的门。”“为什么?”她说。“因为这是我的命令,因为这是在我的家。”“啊!”她说,“要是我的朋友不配进你的家,那我也不配啦。”“你愿意怎么样都可以,”我说,“不过,要是费拜恩再出现在这里,我就把他的一只耳朵留给你做纪念。”我看她有些害怕我的脸色,一声没敢吱。当天晚上她就离开了我的家。唔,到底是这个女人施展了什么魔法呢,还是她认为唆使我妻子去胡搞,就可以让我们反目成仇,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在距离我们家两条街的地方租了个房间,供水手宿用。费拜恩常常去那儿,玛丽也常偷偷去同他们一起喝茶。玛丽多长时间去一次,我不知道。有一次,我跟踪她,我闯进门去时,费拜恩跳后花园的墙跑了,像只吓破了胆的臭鼬鼠。我对我妻子发誓,如果我再看见她和他在一起,我就杀死她。我把她领回家,她一直哭哭啼啼,浑身发抖,脸白似纸。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丝毫爱情,我看得出她对我既恨又怕。一想起这些我就酗酒,她仍然十分看不起我。
呃,萨拉眼看在利物浦住不下去,就回去了。据我所知,她到克罗伊登和她姐姐同住去了。我家里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地那么糟。后来,到了上个星期,我们家庭的末日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五朔节”号在外面航行了七天。船上的一个大桶松开了,使一个横梁脱了节,我们只好进港停泊十二小时。我下船回家,希望给玛丽一个意外惊喜,同时希望她高兴。我这样想着,转入了我住的那条街道。正在这时候,一辆马车从旁边驶过。她就在马车里,坐在费拜恩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想到我这时正立在人行道上生气地瞪着他们。
请你们相信,从那会儿起,我就不能控制自己了。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来,真像一场噩梦。最近,我喝酒喝得厉害,这使我更加晕头转向。现在,在我脑袋里有个什么东西,像一把船员用的铁锤那样在敲打。可是那天上午,似乎整个尼亚加拉瀑布在我耳朵里轰鸣。
呃,我手拿着一根沉重的橡木手杖,眼睛喷火,悄悄地跟踪那辆马车。跑的时候我也学乖了,稍微在后面离远一点。这样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很快,他们到了火车站,售票处有很多人挤在那里。因此,虽然我离他们很近。他们却没有发现我。我发现他们买了去新布赖顿的车票,就也买了一张。我在隔他们三节车厢的后面坐着。车到站之后,他们开始沿着阅兵场走,我在不超过一百码的地方跟着。最后,我看见他们租了一只船,大概要去划船。那天天气很热,他们一定以为水上要凉快些。
看样子,他们真像是落到我手里了。空气中有点儿雾,几百码之外根本看不见什么。我租了一只小船,跟在他们后面,隐隐约约地能望见他们,两船的速度差不多,我要是不赶上去,他们肯定离岸一英里了。雾气象一块幕布笼罩在我们四周,这周围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的天呀,我永远不能忘掉当他们看见向他们渐渐靠近的小船里的人时,他们两个人的面目表情啊!她尖叫起来,而他则发狂似的骂起来,用桨戳我,因为他一定观察到我眼睛里布满了杀气。我躲开他的桨,用手杖回击,他的脑袋就像鸡蛋一样碎裂了。尽管我已经发了疯,大概也会饶过她,可是她却紧抱住他直喊,还叫他“阿利克”。我接着又是一下。她就在他旁边倒下了。当时,我像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我向上帝起誓,如果萨拉也在场,她也是同样的结局。我抽出刀子,并且——哎,算啦!我说够啦。每当想起如果萨拉知道因为她惹是生非而引起的后果时,我就充满一种野性的快乐。后来,我把两个尸体捆在船里面,打穿一块船板,直到船沉下去我才走开。我很清楚船老板一定以为他们在晨雾中迷失了方向,划出海去了。我稍加整理回到我的船上,没有人猜疑什么,当时,我就打好包裹给萨拉·库欣。第二天从贝尔法斯特寄出去了。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事实,可以用任何法律上的方式处置我,但我求你们千万不要用我已经受过的惩罚来惩罚我了。我不敢闭上眼睛,否则就会看见他们的两张脸,尤其是当看见我出现时那盯着我的神情。我杀死他们是干脆痛快的,而他们杀我是慢慢腾腾的。如果我再过一个那样的夜晚,在天亮之前,我不是发疯就是死去。你不会把我单独一个人关进牢房里吧,先生?可怜我,别这样,求你们对待我时想一下在你们曾经痛苦的日子受到的对待一样,可怜可怜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华生?”福尔摩斯放下供词,极其严肃地说道,“这一系列的痛苦、暴力、恐惧,到底是为了何种目的?一定有种必然,否则,我们这个宇宙就是受偶然所支配的了,这是不可想像的。那么这种必然是什么呢?这是冥冥中存在的一个人的理智远远不能解答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