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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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教皇的骡子(1)

在我们普罗旺斯的老乡们用来修饰他们的谈话的那些漂亮的格言、谚语和成语之中,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比这一句更特别,更新奇的了。在我的磨坊方圆十五法里以内,只要说到一个爱记仇、好报复的人时,就会说:“这个人哪!您可得当心!……他像教皇的骡子,它那一蹄子保留了七年之久。”

这句谚语大概是从哪儿来的,教皇的这头骡子,还有它的蹄子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我查问了很长时间。不过这儿的人没有一个能够给我解释有关这方面的情况,甚至我的短笛手弗朗塞·玛玛依也不能够,虽然他对普罗旺斯的传说如数家珍。弗朗塞像我一样认为,这中间必定有着一则阿维尼翁地区的古老传说,不过除了这句谚语以外他从未听见有人做过解释。

“您只有在知了图书馆可以找到答案了。”老短笛手笑着对我说。

这个想法我很赞同。知了图书馆就在我的门前,我就前去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个星期。

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图书馆,藏书最大,日夜为诗人开放,由一些带铙钹的小图书管理员管理,他们总是都在为您奏乐。我在那里面度过了一段非常惬意的时光,经过一个星期的辛苦探索,我终于发现了我要找的东西,也就是说,我的骡子及其出名的一蹄子的历史。故事很有趣,尽管有点朴实,让我试着把我昨天在一本散发薰衣草香味的夹着丝带书签的天蓝色手抄本里读到的,原原本本地说给您听听。

谁要是没有见过教皇时代的阿维尼翁,可就算是孤陋寡闻了。就欢乐、热闹、繁华和节日的排场来说,不曾有一个城市能够和它相比。一天到晚宗教游行的队伍和朝圣的人络绎不绝,街道上到处是鲜花,悬挂着立经挂毯,红衣主教们从罗讷河抵达,旗帜飘飘,战船上张灯结彩,教皇的士兵在广场上唱拉丁文歌曲,化缘修士的木铃嘎嘎响个不停;还有那些房屋,紧挨在宏伟的教皇宫周围,像蜜蜂簇拥在蜂箱周围一样,发出嗡嗡的嘈杂声,有织花边机的滴答声,有织祭披的梭子声,有金银匠敲打做弥撒时用的洒水壶的小铁锤声,有弦乐器商店里调试音板的声音,有整经女工哼着的圣歌声;在这所有声音之上是钟声,还有那远远的桥边的蓬蓬的长鼓声。因为我们这儿,百姓们心情好时,就一定要跳舞;不过那时候城里的街道都十分狭窄,不能跳法兰多拉舞,因此短笛和长鼓被安置在阿维尼翁桥上,人们在罗讷河的清凉的微风里昼夜不停地跳舞,跳舞……啊!幸福的时代!幸福的城市!刀枪创戟不再饮血杀害;国家监狱成了存放葡萄酒的仓库;从来没有饥荒;从来没有战争……这说明了孔塔的教皇们实在善于治理他们的百姓;这也是百姓为什么如此怀念他们的原因!……尤其是他们中间的一位,一位被人叫做博尼法斯的仁慈的老人……啊!这一位去世以后,在阿维尼翁人人为他痛哭流涕!这是一位和蔼可亲仁爱慈祥的君王!他坐在他的骡子背上朝每个人亲切微笑!您从他身边经过,不管您是一个卑微的挤茜草汁的工人,还是本城的一位大法官,他都会彬彬有礼地为您祝福!一位真正的伊夫托的教皇,不过是一个普罗旺斯的伊夫托的教皇,笑声里有几分洞悉的机智,软帽上插着一根墨角兰,绝对没有让娜通……如果这位仁慈的教皇有过的唯一的一个让娜通,人人清楚那就是他的葡萄园,他亲自栽种的一个小葡萄园,在离阿维尼翁三法里的新城堡的爱神木树林里。

每个星期日,做完晚祷出来,这个令人敬佩的人去看望它的葡萄园。到了那边,他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他的骡子挨着他,那些红衣主教躺在旁边的葡萄树下,接着他让人打开一瓶本地特产的葡萄酒——这种好葡萄酒,颜色如同透明的红宝石,后来被命名为“教皇的新城堡”——他一边细细品尝,一边深情地望着他的葡萄园。然后瓶子空了,天也近黄昏了,他开开心心地回到城里去,后面跟着他的教务会的全体成员。他经过阿维尼翁桥,到了长鼓和法兰多拉舞中间,他的骡子听到音乐总会激动起来,迈着跳跳蹦蹦的小侧对步,他本人也用他的软帽打着舞步的节拍,这引起了他的那些红衣主教的不满,不过却使他的百姓们同声赞叹说:“啊!仁慈的君王!啊!正直的教皇!”

除了他的“新城堡”葡萄园以外,教皇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喜爱的当数他的骡子。他老人家十分疼爱这头牲口,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去关照一下它的厩房是不是关好了,它的食槽里是不是食物满满;他离开饭桌前,总要让人当着他的面加上许多糖和香料,调制一大钵子法国风味的葡萄酒,无视红衣主教们的抗议,亲自去端给它……应该说这头牲口也实在配得他如此对待。这是一头有红花斑的漂亮黑骡子,走路稳,毛皮光亮,臀部宽阔结实,神气地挺着它那个戴满绒球、蝴蝶结、银铃铛、小丝带结的小脑袋;何况它还温顺得像天使,神情一派快乐天真,一双长耳朵不停地摇晃,十分愉悦。所有阿维尼翁的人都尊敬它,它到了街上,没有人不对它恭恭敬敬;因为谁都知道这是得到教皇宠爱的最好办法,教皇的骡子虽然天真无邪,却使得数人交上好运,而平步青云,蒂斯泰·韦德纳和他的特别的遭遇就是证明。

这个蒂斯泰·韦德纳原本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他的父亲,金器雕刻师居伊·韦德纳无奈之下把他赶出家门,因为他不仅自己闲逛游荡,还带坏了那些学徒。连续半年人们看见他一直穿着他那件短上衣在阿维尼翁的大街小巷四处乱晃,但是主要是在教皇宫那边转来转去,因为这个家伙很久以前就开始打教皇的骡子的主意,您这就要看到他耍的狡猾手段了……一天教皇单独一人骑着他的牲口在城根一带溜达,瞧,我的蒂斯泰走近他,带着赞叹不已的神色双手合掌,对他说:

“啊!我的天主!伟大的圣父,您有一头多么漂亮神气的骡子!……请让我稍微看看它……啊,我的教皇,多美的骡子!……即使德意志皇帝也没有能和它相比的。”

他抚摸它,像对一位小姐那样又温柔又深情地对它说话:

“请过来,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珍珠……”仁慈的教皇非常感动,心里想:“多么好的小家伙!……他待我的骡子多么关切!”接下来的事情您就可以知道了?第二天蒂斯泰·韦德纳的那件黄色的短上衣换成了一件修饰着漂亮的花边的白长衣,一条紫色的绸披肩,一双带扣环的鞋子,他进了教皇的儿童唱经训练班,在他之前儿童唱经训练班只招收贵族的儿子和红衣主教的侄子……瞧,这就是玩弄阴谋!……但是蒂斯泰决不满足。

一旦能为教皇效劳,这个坏小子就继续用他的奸诈手段,获得了那么大的成功。他对任何人都很骄横,唯独对骡子关心呵护,分外体贴,人们总可以在教皇宫的院子里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燕麦或者一小捆驴食草,一边温柔亲切地摇着开出一串串粉红花的驴食草,一边不时望着圣父的阳台,似乎在说:“哎!……这是给谁的?……”终于有一天感到自己老了的仁慈的教皇居然让他负责照料厩房,包括送那钵子法国式的葡萄酒给骡子;但红衣主教们却对此不大高兴。

这件事让骡子也不大高兴……现在,每逢到喝它的葡萄酒的时候,它总是看见有五六个儿童唱经训练班的小教士来到它的厩房,他们顾不得摘下披肩和花边就急忙钻进草堆;过了一会儿以后,一股热烘烘的焦糖和香料的气味充满了厩房,蒂斯泰·韦德纳小心翼翼地端着盛法国式葡萄酒的钵子出现。从这时候起对这头牲口的折磨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