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魔术师(2)
不过,名侦探到底还是名侦探,一只脚踩上汽车的踏台时,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回头,可惜已经太迟了,带路的司机从背后猛地一推,副驾驶座上的助手长臂一伸,顺势把他拖进车内。猝不及防间,明智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做什么!”明智大吼一声,立即起身企图跃出车外,不料,司机一记右钩拳猛地击中他的心窝,这可是柔道攻击要害的招数。当然,这两个伪装成司机的恶贼,身手肯定了得。
这件事发生在人群杂沓的车站前,加上当时夜幕低垂,即使路过的人听到了明智的喊叫声,也不会因为奇怪而驻足一看究竟。
车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大摇大摆地穿过车站前明亮的马路,驶向宽敞的巷道。而我们的主角明智小五郎竟就这样陷入昏迷,软绵绵地瘫在后座上。
我必须再次申明,在这场意外中,明智没有任何应该受到指责的疏失。只是歹徒比警方、福田、明智小五郎抢先十几二十步,乘虚而入并成功得手罢了。
即使如此,这是一手多么快、准、狠的作战策略啊。犯罪的帷幕还没升起,真正的战斗也还没打响,但他们却先下手为强,在决斗开始之前就把没有把握战胜的强敌明智小五郎制伏掳走了。可见他们绝非寻常的小毛贼,而即将开始的案件也绝非寻常的案件。话说回来,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这么多详细信息的:明智小五郎和这起案件的关系,他将在上野下车以及列车到达的时间,福田家将派车前来迎接。此外,福田家的座车去哪儿了?难道那些司机也碰上了和明智相同的遭遇?啊啊,恶徒的本领,果真不可小觑!
幽灵信件
好了,现在让我们追溯一下,说说让明智急急忙忙赶回东京的缘由,也就是发生在福田家的离奇事件的前因后果(不过,那事件可没严重到称得上犯罪)。
先前,波越警部也说到了,福田得二郎是玉村宝石王的亲弟弟,拥有相当的资产,是福田家几家子公司的股东,光分红这一项就足以满足他豪奢的生活开支,总而言之,算得上游手好闲之流。
得二郎打小就过继给福田家。如今养父母仙逝,妻子也在去年离世,膝下无子的他真正孑然一身。他性情古怪,反而十分享受目前的独居生活,也不想再续弦,只与几名下人同住在偌大的西式宅邸中,打发着日复一日郁郁寡欢的日子。
某一天发生了一起很突然的怪事,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福田天生就是一个古怪、忧郁的人,夫人去世后就更加消沉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三餐外连用人都很少能看到他,天色一暗便早早上床休息。就寝前,他习惯把隔开卧室和书房的私室门窗从内侧紧紧锁上。
有一天早上,福田刚一睁开眼,就发现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单上放着一张纸片。他禁不住纳闷,拿起来一瞧,这张打字机用的纸上,用铅笔写着五个又大又丑的字:
十一月廿日
此外没有其他文字。这究竟是谁写的、有什么意义,福田完全没有头绪。
福田大惑不解。这张纸放在白被单上,这就表示有人趁夜潜入他的卧室,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前天晚上就寝前,福田和平常一样从内侧锁上书房的门。面向院子的窗户也焊上了防盗的铁格子,还上了锁,根本就没有能投进纸片的缝隙。再说,床铺和窗户也委实隔着一段不太近的距离。
“真奇怪。”福田揉着惺忪睡眼,满脸疑惑地下了床。慎重起见,他立刻仔细检查了门窗,可是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地方。他心里暗觉不妙,便转动钥匙开门叫来下人一一询问,但大伙儿都回答不曾进入房间,更不知道那张纸从何而来。
这一天就在七上八下的疑虑中过去了。隔天早上,福田醒来一看——这是怎么回事,白色被单上,与昨天相同的位置,竟又摆着一张打字机用的纸。他战战兢兢地拿起来一看,纸上写着比昨天更简短的两个数字:
十四
门窗和昨天一样毫无异状,用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仔细检查了纸张和笔迹,却丝毫头绪都没有,笔迹更是陌生。
“十一月廿日”和“十四”到底是什么意思?投递纸条的人是谁?这张纸又是怎么进的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福田实在无从想象,这一切未免太过诡异了。“若非幽灵,根本办不到。”一思及此,福田禁不住浑身发毛。
然而,怪事并未到此结束。第三天、第四天,福田每每醒来,被单上势必摆放一张写着简单数字的纸片:
“十三”、“十二”、“十一”、“十”、“九”
数字每天都依序递减。不必说,这件事发生后,福田就寝前加倍慎重地锁上门窗。可惜压根儿阻挡不住幽灵信件。
数字“九”出现的这一天,福田再也按捺不住,索性请侄子玉村二郎前来,想借用一下这位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的智慧。二郎是玉村宝石王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妙子的哥哥,目前就读于某私立大学,整日游手好闲,是个二十四岁的盛气青年。
“叔叔,你太在意这种小事了,这一定是谁的恶作剧。叔叔就是太神经质了,才会被捉弄。”听完福田说的原委后,二郎不当回事儿,一笑置之。
“假如只是恶作剧,也太周到了。难道有人为了恶作剧,就连着几天做这样荒唐的事吗?再说,房间锁得严严实实的,人是怎么进来的?这个人简直就像魔术师,真令人毛骨悚然。”福田面色严肃,似乎打心底感到害怕。
“就算这些真的是魔术师干的,目前也不过才投了一张纸进来,又没有加害叔叔的意思,别理会不就好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组数字里一定隐含着什么可怕的谜团。你看仔细了,最早送来的是‘十一月廿日’,接着是‘十四’,数字一天天递减,今早已到‘九’了,感觉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很有计划。话说回来,今天是几号?”
“十一日吧。十一月十一日。”
“你瞧,十一日的十一加上九是多少?是二十。换句话说,就是‘十一月廿日’。喏,照每天出现的数字,距十一月廿日已经不到十天了。这是一张可怕的通知书,意在警告我:注意,只剩下九天了。”
听福田这么一分析,二郎也觉得蹊跷,顿时语塞,半晌才开口:
“可是,这究竟是通知您什么呢?”
“正因为不知道我才更加坐立不安。我不记得曾与人结过怨,但人总在无意中树敌。或许真有人借这种方式威胁我,企图向我复仇。”
福田其实心里有数,预感到可能有人上门复仇。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为区区几张写着恶作剧留言的纸条烦恼至此。
“复仇?”
“十一月二十日将是我的忌日……”
“哈哈哈,太荒唐了,叔叔别胡思乱想了。这年头哪有人会老套地复什么仇?如果叔叔实在放心不下,今晚我干脆彻夜守着叔叔。一旦那家伙拿着纸片进来,我当场逮住他。”
其实福田正有此意,于是当晚即付诸实行。
二郎照约定一整夜不曾合眼,天刚一擦黑,就备妥了手电筒,整晚在福田卧室窗外的院子和走廊上来回巡逻,严加看守。
“连只猫影子都没见到,怎么样?昨晚总不可能又送来纸片吧?”
天一亮,二郎迫不及待地走进叔叔的卧室,得意扬扬地问道,那神情好像在说:“你看,没事吧。”
然而,各位猜怎么着?福田手中不正拿着一张纸片吗?
“看,和往常一样搁在被单上。我原本打算整晚不睡,要瞧瞧对方的真面目,可惜天快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盹,那家伙抓住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把纸片投了进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一如预料,今早的纸上写着“八”。福田非常坚持,其中必定隐藏着“只剩八天”的恐吓意味。
如此,年轻气盛的二郎也有些不服气,他索性住进福田家,并要求书生[12]等人协助,计划用两三个晚上的时间看清歹徒的真面目,最后却是徒劳,只能干瞪着纸上的数字一天天递减。直到数字变成“三”的这一天早上,福田和二郎终于按捺不住焦急万分的情绪。
这回反倒是二郎力劝福田请求警方的协助,于是福田连忙找来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波越警部帮忙。与此同时,他把这件耸人听闻、诡异的事告诉了玉村家,刚回到东京的妙子当然也有所耳闻。向明智小五郎求助其实也是妙子的提议,波越警部当即表示赞成。
红猫
福田一接到“明智侦探预计在七点三十分抵达上野站”的消息后,立即请认识明智的巡查与司机驾车前往车站迎接。而明智抵达福田家之际,波越警部也会依约前来。
岂料八点左右,前往接明智的巡查与司机却自己回来了。据巡查回报,不知道什么原因,福田宅邸的大时钟、司机的手表还有巡查的怀表,全都慢了十五分钟,而且谁都没有发现,结果当他们到车站时,七点半到站的乘客已经离开了大半。怎么都找不到明智,巡查只得自己回来了。
几个时钟同时变慢,其中必定隐含着不寻常的原因,但是谁都没有深入去研究。然而,又有谁料想得到,接站晚了十五分钟竟会招致那般严重的后果!
福田随即匆忙致电还待在警署的波越,告知事情的经过,接着询问明智是否直接去了警署。
“不,他没过来。若找不到接站的车子,按理说他会打电话的。既然他没联系我,或许是没赶上预定的火车。明天早上也不碍事,我想那时候他一定会出现的,就等到明天吧。”波越不慌不忙地回答。
这天晚上,除了二郎,接明智的巡查也住了下来,福田安心地睡下了。
无论是福田还是波越警部,都没感觉到危险已经迫近,由此不慎轻忽大意,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纸上的数字是“三”,即使福田所担心的恐怖变成事实,那也是三天后的事。真正令人不安的,是数字变成“一”,再变成“○”。在此之前,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即便明智小五郎晚一天抵达,也不会出什么严重的问题——众人不约而同地如此认定。
然而,不是所有的罪犯都像亚森·罗宾那样是守信用的绅士,尤其他们不知道从哪儿获得了明智小五郎返回东京的消息。抢在事件发生前,就夺去了对他们构成最大威胁的劲敌的自由,着实阴险至极。由此可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福田请求警方协助,更不会老实地等到十一月廿日再下手,好让对方有时间布下天罗地网。
姑且不提这一点,负责保护福田的二郎与巡查在二楼客房并排的两张床上躺下。他们也看明白了,在宅邸里巡逻只是徒劳之举,便不再坚持,留守只是给福田壮胆。
两人暗自认定还有三天时间,于是放松了警戒。再说,也不知道十一月廿日一到,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有。他们很乐观,一味地认定不会出什么事,因为纸上的文字太不着边际了,难怪波越会说“这是明智先生的领域”。
由此,松懈下来的二郎和巡查就没有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们心想,即使彻夜不合眼也于事无补,于是干脆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而,正如歹徒在上野车站掳走明智的手法所呈现出来的,他非常善于趁人不备时下手。发生在当天晚上让人战栗不已的案件,与其说是因为众人已经习惯了每天的幽灵来信松懈后让歹徒有机可乘,还不如说是中了罪犯巧妙的暗示诡计而彻底放松了警惕。
约莫夜半时分,二郎被一阵诡谲的笛声惊醒了。
他忍不住侧耳细听,隐隐约约的长笛声好像是从楼下的主卧室里传出来的。长笛声并不成调,好像是吹笛的人随心所欲地吹奏,无以名状的悲伤曲调中是诉不尽的爱恨情仇,不可言喻的凄凉和哀愁,听过一次就毕生难忘。
福田不会吹长笛,再说又是三更半夜,谁会在这个时间做出这么古怪的举动呢?
“难道是我听错了?不,这确实是长笛的声音,而且是从叔叔的房间里传出来的,难道……”想到这里,二郎犹如背后被浇上一盆冷水,顿时吓得浑身缩成一团。
不一会儿,笛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二郎赶紧推醒邻床的巡查,“发生怪事了,能跟我一起下楼看看吗?”
睡觉前两个人都没有脱下外裤,所以他们迅速披上外衣就走出房门。巡查甚至拿起为防身用的手枪。屋里一片死寂,两人借着昏暗的夜灯走过长廊,前方就是福田的卧室及书房的门。
二郎胆战心惊地试着推门,但门似乎从里面上了锁,纹丝不动。二郎突然心生一股不妙的预感。
“要叫醒福田先生吗?”
“慎重起见,就这么办吧。”
巡查亦表示赞同,于是二郎开始敲门,嘴里还喊着“叔叔、叔叔”。他重复了两三次,却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不太对劲。”
二郎面无血色,看来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从锁孔瞧瞧吧。”
不愧是巡查,反应很快,他立刻弯下腰透过锁孔窥看里头,很快便回过头来,神情紧张。
“血,有血……”
“咦?那叔叔……”
“我想他已经停止呼吸了,我们打破这道门吧。”
即使绕到院子的窗户下面也会被铁格子拦住,情况实在危急,此时只能破门而入了。
二郎迅速跑过走廊,叫醒书生,命他拿来斧头,接过后便使劲砸起门板来。
这番吵闹之下,家里的下人们(婆子和两名女佣)都被吵醒了,急忙赶了过来。
再坚固的门板也经不起斧头这一通乱砸,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房门的上半部镶板掉下了一大半。
二郎、巡查、用人,一共六个人凑在砸开的门洞旁。然而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不,是还来不及看见。只觉得一个硕大无比的物体挟着风以惊人的速度迎面扑来,吓得一行人急忙闪到一边。
原来是一只鲜红色的猫。不,世上不可能有什么鲜红色的猫。那其实是福田饲养的纯白色公猫,只是现在浑身沾满了血才变成骇人的红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