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疆卫土张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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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沧海显英雄(2)

这张登记表的上首,有张英俊的军官正面免冠相片,其表中这样记录着——

张自忠,字荩忱,1891年8月出生,山东省临清县人。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他考入天津法政学堂,加入同盟会;1914年欧战爆发,日军趁机侵占青岛,兵临济南,他投笔从戎,到奉天车震部当兵;1916年,车震将其推荐给冯玉祥。历任差遣、排长、连长、副官、营长、学兵团长、旅长、军官学校校长、师长、副军长……

“张自忠,知道,知道!”不等看完,蒋介石手击书案,连声说,“他现在哪儿?”

“过了黄河,可能在焦作一带。”王世和答道。

“快,给他发去委任令,”一切都使他记起来了。蒋介石异常兴奋,踱了几步,说:“委任为28路军总指挥,赏金10万块光洋。”

因为他了解张自忠的才干,更知道他的作用。那年他派刘峙到西北军中参观,冯玉祥给他看的就是张自忠的25师;前年,冯玉祥又派张自忠率第二集团军旅以上军官参观中央军,之后,让他到南京向蒋、冯做了汇报。张自忠长期任学兵团长和军官学校校长,西北军相当一批中下级军官是他的学生。如果能得此人,不仅增添了一支劲旅,而且所降各部也会稳定。

蒋介石本来打算在郑州只待3天,可给张自忠发去委任令后,第二天没有回音,第三天没有消息,等到第四天,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他纳闷:给了张自忠那么高的名分,那么多钱,而且我蒋某人日后绝不会亏待他,他怎么不为之所动呢?蒋介石这个时候的心情,就像曹操看到关云长舍弃高官厚禄,不远千里去寻找刘备时一样。既恼羞自己自作多情,又忌恨冯玉祥有这样忠义的将领,又佩服张自忠的为人和气节……十分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这个张自忠啊,唉……”

连着两天两宿,张自忠始终在渡口收容失散的部队和逃难的家属。

战争后期,中央军没有追杀打散的西北军。张自忠趁机把部队拉过黄河,又让工兵营找来船只,便开始在渡口收容残部。凡是西北军部队,不管哪个系统,不管长官是谁,只要愿意过河,他都负责收容;愿意回家的,把刀枪留下。

士兵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一个个叫花子似的。重伤兵人们带不了,扔下了;轻伤兵被人们搀扶着,一步一挪地艰难行进着。有的倒背着枪,有的拄着枪,像拄着根打狗棍;插在背上的大刀片,血渍、泥土和雨水,把刀刃给锈蚀了。许多士兵的脚在泥水中泡烂了,化了脓;长期洗不了澡,身上长了虱子和疥疮,有的阴部瘙痒,长有湿疹……

看到士兵们的惨状,张自忠的心就一阵紧缩。又一只渡船划过来了,他从河岸走下码头,准备迎接归队的士兵。这时,传令兵从堤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报告长官,师部电话,让您亲自去接。”

张自忠对那位老兵交代了几句,走向堤岸去接电话。电话是参谋长张克侠打来的,他说:中央军总司令蒋介石来了委任令,让他出任28路军总指挥,赏银圆10万块。

张自忠拿着听筒,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一阵躁动,满脸涨得通红;之后,脸色平静;之后,脸色死灰,满头大汗淋漓。好半天,才说:“我一会儿就到!”

他撂下电话,二话没说,向卫兵一招手,跨上战马,紧磕马肚,向焦作方向奔去。坐骑撒开四蹄,马蹄有节奏地敲击着黄土地,紧张而清脆的蹄声,在荒凉的原野上传得很远很远。

马,一身汗;人,一身汗。张自忠的胸膛里,像沸腾着一锅杂巴粥。西北军中像模像样的部队,就剩下这么一支了,可中央军还在打这个部队的主意。自己要是投了过去,怎么对得起冯先生?十多年来,得亏冯先生的提拔和培养。不过,此刻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降与不降。降,日后会怎么样?不降,眼下会怎么样?

太阳偏西的时候,这两骑人马就已经赶到了师部所在地。张自忠抬眼一看,就见村头站着一个人:身穿旧军装,没戴军帽,瘦高个儿,面孔黧黑,一副眼镜,抽着烟卷,不停地朝这边瞭望。他只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张克侠。

张克侠毕业于中央陆军学校,以后又到苏联学习。他长期是张自忠的搭档:一个是学兵团长,一个是团副;一个是师长,一个是参谋长。他的学识,他的谋略,在西北军中屈指可数。多少年来,他俩患难与共,生死相交,亲如兄弟。此刻见到张克侠,张自忠那颗不安的心脏才平静下来:多难的事他俩都能商量个主意来。

张自忠下马,把缰绳扔给卫兵。

他俩见面只用眼睛打个招呼,张克侠扔掉烟屁股,和张自忠进了师部。他们来到密室,屏退左右。克侠把蒋介石发来的委任令放到张自忠面前,说:“刚收到,我就给你打了电话。”

张自忠瞟了一眼,把目光转向克侠。

张克侠把脸埋下,闷着头抽烟。良久,他问张自忠:“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他把脸抬起来,看着张自忠说:“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一条是有吃有喝,不操心受累,但必须仰人鼻息,听人驱使,任人宰割;一条是忍饥挨饿受穷,操很大的心,但腰杆子笔挺,心里踏实。不知你老兄想走哪一条路?”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张自忠问。

“我就是这么想的,让你来定夺。”

张自忠没有说话,眼睛死死地瞅着墙角,头不动,身不晃,眼不眨,似一尊静止的蜡像;许久许久,他抬起左手,捻着右下颏上的两根长须,捻着,捻着,捻着……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霍地站起来,在窄狭的民房里踱步,步子由快到慢,由慢到快,像一头烦躁的雄狮。

张克侠懂得他此刻的心情。这不是个人的升降荣辱问题,而是关系到西北军数万人的命运,关系到冯先生一辈子的心血呀!降与不降,全在张自忠一句话。事关重大,决心难下。克侠不去打搅他,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偶尔瞟他一眼。当他抽到第5支烟的时候,张自忠突然站定,平静地对张克侠说:

“好吧,你去把各部队的旅以上干部都找来。”

张克侠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张自忠已经决心下定,而且知道他走的是哪一条路。他扔掉烟屁股,走出屋,让参谋和传令兵分头去找各部队的长官。

这个时候,张自忠才觉得口渴得很。他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又点燃一支烟,“吱,吱——”地抽了几口。抽了大半截,他扔掉烟,整理一下衣帽,紧了紧武装带,走出屋子。

工夫不大,村外响起一阵阵“嘚嘚”的马蹄声——师长、旅长们都到齐了。没有口令,他们一字儿排开,站在张自忠面前。他们中间,有的是他的老同事,有的是他的学兵,有的是他的老部下,也有的和他不熟悉。但今天,失败的命运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张自忠原本名声响亮;眼下又主动收容残部,都称他功德无量,十分敬佩。

张自忠站在台阶上,冷峻地在各位师、旅长脸上扫视一眼,说:“各位弟兄辛苦。”他把那张委任令在手里晃一晃,“请各位看看这个。”

那张委任令从排头传向排尾,又递给张自忠。人们一阵骚动,在议论,在嘀咕。

“弟兄们都看过了。”张自忠说,“这里有官有钱,谁愿意去,谁尽管走;不怕吃苦受罪的,那就跟我走!丑话说到前头,跟我走的人,可能没有官做,可能饿肚皮。”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走,我们不愿意当那个鸟官!”“愿意跟张长官走!”

张自忠摆摆手:“先不要说,考虑好了再定。”

大家一阵缄默,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愿意跟张长官走,吃苦受罪我们认了!”

张克侠站出来说:“兵败之后的这么个烂摊子,要是投到人家怀抱里去,将来就要受人家宰割,到那个时候,想走也走不成了!”

“对,张参谋长说得对。”一个旅长站出来说,“我们信得过张长官,你带我们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好赖大家都是西北军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话都能说得拢。”

这个旅长叫黄纲,三十出头,身材魁梧,过去没有和张自忠共过事,但为人正派,又很能打仗。此刻听他这番言语,张自忠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旅长何丰说:“西北军的脾气就是不听人摆布。张长官,你就带我们走吧!”

瘦瘦高高的赵登禹也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可他在宋哲元手下当旅长也有年头了。在这次恶战中,他的旅损失不小,这时他也站出来说:“张长官,我看啥话都不要说了,弟兄们信得过你,你就带着大家伙走吧。蒋介石的委任令刚发出,还等着你的回音哩,要不,中央军追来就糟了,这么些人跑都跑不掉。”

还有一个光杆师长文天也说:“荩忱兄,你就带着大家走吧,眼下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张克侠又说:“走,是当务之急的上上策。”

张自忠点点头,两手叉腰,坚定地说:“弟兄们都这么说,我就没有别的话可言了。往后生生死死,吃苦受罪,谁也别埋怨谁。为防止中央军过河袭击,我命令:部队连夜开拔,向晋南曲沃、侯马方向急速行进。弟兄们,出膛的子弹不回头,出发!”

他宣布了行军序列,强调各位长官切实要约束自己的部队,各部之间要团结,要尊重,不要扰民,遇到问题及时报告等等。待各位旅长走后,张自忠说:“文师长就留在我这里,协助我处理一些事务。”他转向张克侠说:“通知陕、甘、宁、青等省各部,携带所有后勤辎重,速向晋南集结。”

汾河两岸,有一块肥沃的土地,这就是晋南大地。晋南地理位置特殊:东面是太行山,西和南是黄河。山与河形成掎角之势,宛如几道天然屏障。晋南人世世代代在这块土地上安居乐业,耕耘繁衍。这里有史以来受战乱影响小,所以人口稠密,物产丰富,文化发达,民风淳朴。张自忠选择这块风水宝地屯兵养兵,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举。

张自忠率领大军到达晋南不久,西北各省部队也陆续到来。近5万人马,分布在运城、闻喜、曲沃、侯马一线。眼看天气渐冷,人吃马喂,疗伤治病,休养生息,无不需要足够的军需保障。西北军原本就穷,战败之后元气大伤,更是一无所有。许多士兵还穿着单衣,很多人没有被子盖。有的部队一天保证不了两顿饱饭;伤兵和病号得不到应有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