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疆卫土张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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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巍巍大境门(2)

“这个……”马冲对客人来访之意已猜中几分,可一旦说明,他还是感到有些意外。自忠在学校时品学兼优,从军后又十分注意学习,当学兵团长和军校校长时,确实读过一些书,而且经历过一些重大政治事变。在国军高级将领中,他算得上文武双全。他原想,自忠在叙同窗之谊中,只是试探下他的口气,没想到他真会请他去辅佐工作。于是他说:“这是老弟抬举小兄,情意我领了,可我是不能去的。”

“我是诚心诚意,请学兄千万不要推辞。”

“马教授,我们可是专门来请的。”克侠说。

“我是个书呆子,从没有做过官,恐怕会使老弟失望的。”马冲的态度甚为坚决。

三人正说着,马太太走进书房,插话说:“荩忱,你不知道吧,他最近身体不好,一劳累就吐血。平日他读书写文章,我总把着他。”

“写文章,那是个呕心沥血的事,到我那儿去,肯定会好些。”张自忠见马太太干预,忙说,“等天气暖和些,也请嫂夫人去住些日子。”

“火锅点着了吗?”马冲忙把话岔开。

“点着了,菜也做好了。”

“吃饭吃饭!”

一张红木八仙桌的中央,锃亮的紫铜火锅如同那紫砂壶一样精致、可人。火锅里柴炭轻微地“噼啪”声,和那闪灼灼的火苗,映红了餐室,温暖了在风雪天相聚的人……

张家口北城门外,察哈尔省政府。

张自忠率部分团长、参谋和省府人员,到察北考察多日。出发前,他曾交代,每人要用心考察,事后必须写份书面情况。回到省府后,他将每份报告细细阅读,然后亲自汇总,写了“保卫和开发察北意见书”。这时,他兴致勃勃地把马冲找来,正在和这位新任省府秘书长研究这份重要文件。

那天,尽管马冲和太太推辞再三,但毕竟拗不过军人的执着。不过马冲最后说:“古书云,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你我虽为同窗好友,但这些年风云动荡,每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勉强不得。和,咱俩一起工作;不和,我将随时离开。请你给我这点自由和方便。”

“好,学兄尽管自便。”张自忠许诺。

实在没有理由再推托了。在这乱云飞渡的岁月里,能辅佐张自忠镇守边关,稳定形势,也算是为国家出了份力。然而,他还是说了句最不愿说而又不得不说的话:“荩忱老弟,我先得声明一句:咱可不要做汉奸啊!”

没想到,马冲会说出这么句话来。张自忠听了心发颤,脸发沉,盯着马冲的眼睛,半晌,一字一板地说:“那就把我的骨头砸碎了,看看到底有没有一点儿汉奸气味!”……

省主席办公室的一角,摆着两张单人沙发,前面放只炭火旺盛的火盆。张自忠和马冲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这份意见书。这是他上任后,呈报中央和行政院的一份重要文书。察北虽然天气寒冷,地广人稀,但大有开发利用的价值。其丰富的土特产,发达的畜牧业,如适当发展工业生产,将可成为我国的牛羊肉基地、奶制品基地和毛纺工业基地。而张家口作为平绥线上的重镇,连接着察北和绥远,将是这一带的商品集散中心。

“意见书”研究接近尾声,黄纲、何丰、刘山等三个旅长突然闯了进来。他们英姿勃发地站在张自忠面前,举手敬礼。张自忠一见是自己的三名得力干将,来不及还礼,就一把将他们三人搂住。

“黄纲,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惊喜地问。

“昨天晚上。今天特来向师长报到。”这位个子高高的黄纲旅长说。

“想不到你们三人能一起来。”

“我们是来让省主席请客的。”刘山说。长城抗战不久,他提升为旅长了。

“饭是要吃的,要说请客,有什么由头?”

“他们说,近日省主席委任了一位秘书长。”何丰慢条斯理地说。

“这就是你们要见的马秘书长。”张自忠把马冲介绍给三位旅长。

原来,那年张自忠和刘山、何丰到庐山训练团学习回来后,觉得让军官们参加高层次的训练很有必要,于是他又保送黄纲去学习。

“在南京,听到过中央对抗日有什么主张没有?”张自忠问刚从中央军官学校归来的黄纲。

“临毕业时,蒋总司令参加了典礼,在会上讲话说:抗日不是一人一家的事,关系民族、国家存亡,应由中央统一部署,不要轻举妄动!”

一提起日本人,张自忠就气愤。他说:“要是我自家的事,早就与鬼子拼啦!”

“蒋总司令还说,”黄纲继续说,“抗日需要准备,准备需要时间。我们争取和平,局部做些让步,就是为了准备更充分些。”

张自忠点点头,又看马冲一眼。马冲无可又无不可地笑笑,笑得颇为深沉。

“我们在军校学习的都是新武器,那性能就是好,杀伤力强,命中率高。”黄纲说,“师长,我们的武器太差了。”

张自忠默默地点头。就目前几个派系的军队来说,西北军最能打,但武器装备也最差。后来苏联支援了一点儿;蒋介石给了一点儿;29军成立后,张学良又给了一点儿,但仍然没有扭转有兵无枪的局面。人们只知道西北军的大刀片有名,殊不知,这是因为武器不足逼出来的。他鼓励三个旅长说:

“只要部队训练好,素质过硬,补充武器容易。我们有打算:能造的,自己造;不能造的就买,争取尽快地更新装备。”

刘山晃晃腕上的表说:“师长,别光说话了,得照顾照顾弟兄们的肚子。”

“吃饭吃饭!”张自忠哈哈一笑,向外面叫一声,“李大兴,叫副师长和参谋长来吃饭。”

小餐厅的圆形餐桌上,放着八大盘菜。天寒地冻的张家口,没什么鲜嫩可口的蔬菜,无非是牛羊肉、蘑菇和白菜土豆。张自忠平日下部队,就和士兵一起吃;在省府,就和工作人员一样买饭吃。除非招待客人,才加几个菜。

他们刚在桌前坐定,刘山见了桌上的饭菜,忍不住,提议边吃边等副师长和参谋长。自家兄弟,用不着客气。张自忠应允,先端起酒杯,欢迎马秘书长,欢迎三个兄弟的到来。他们刚喝了两杯,副师长文天就来了。

“参谋长呢?”张自忠问。

“在司令部处理一桩麻烦事。”文天拍打拍打身上的雪,说,“日军张北特务机关送来一份文函,说是根据《塘沽协定》和《何梅协定》条款,让我军撤到大境门内;大境门一带由他们驻扎。”

张自忠正端着一杯酒,一听说日军如此蛮横无理,脸色陡然沉下来,把酒杯放到桌上。

“岂有此理!”黄纲重重地放下筷子。

“师长,让我带弟兄们,去张北把鬼子的特务机关捣了算啦!免得它惹是生非。”刘山说。

“小鬼子记吃不记打,春天在龙门所吃了亏,冬天又想吃大境门。”何丰说。

马冲初来乍到,见三位旅长怒发冲冠,不便说什么,从桌上的烟盒里取支烟,抽着。

张自忠觉得,饭桌上的气氛太紧张了。弟兄们难得一聚,怕大伙吃不好。他不觉朗朗一笑,说:“喝酒,天塌不下来!”举起杯向弟兄们晃一晃,等众人都端起酒杯时,他“嗞”的一声把酒干了下去。军人就有这么个性格,无论眼前发生天大事,该吃得吃,该喝得喝,该睡得睡。不会吃、喝、睡,就甭想当个好兵。不过,他虽然这么安慰弟兄们,但思绪早已飞向了战场,不禁想起今年春天,保卫察东的那场战斗……

敌人向我华北长城最北端的独石口进犯。在风沙弥漫,气温零下40余度的恶劣环境下,我军将士坚守阵地,英勇杀敌。敌人一面派飞机轰炸,一面要求我军退出龙门所和赤城。见恐吓无效,竟派飞机掩护步骑2000余人,向龙门所猖狂进攻。激战3天3夜,敌人败退而归……

和鬼子多次交锋之后,他深知敌人的伎俩:先是耍无赖,叫你把地盘让给它;你若不让,它就恐吓;再不见效,它就硬来;如果真的碰得头破血流了,它就自己搬梯子下台阶,说是“误会”,让双方“停止冲突”。

张自忠陪弟兄们吃饭,可心里却在盘算该怎样教训一下鬼子。饭菜刚下肚,当每人点燃一支香烟的时候,张自忠说:

“实在对不起,本来要留弟兄们看看戏,洗个澡,再畅谈一番。看来,鬼子不愿给我们这个机会。现在,弟兄们就各自回部队去吧!”

“是!”三个旅长同声应着。

“且慢!”张自忠拿眼看大家,说,“黄纲,你部从大境门向北行走45里,在罕诺坝一线布防,严阵以待;何丰和刘山,你们从察北和察东分别派一支人马在大境门和罕诺坝之间。一旦黄纲打响,你们进行接应。”他又转身对副师长文天说:“命令宣化的直属守备部队,抽调一个营进驻大境门内。一切行动,在今晚零点以前就绪,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出膛子弹不回头,行动吧!”

“是!”三个旅长同时敬礼,并各自跃上了自己的坐骑。张自忠向他们扬扬手。三匹快马如同三支离弦箭,向着不同的方向射去。

张自忠看着三个旅长走后,对文天说:“你快点回师部去,把我的安排跟克侠说说,掌握好部队,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络。”

待文天跃马离去后,张自忠和马冲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然后,将布置情况写进战斗日志。

“荩忱,调兵遣将是一个方面,但还有个重要方面也不要放弃:那就是和日方交涉,保持现有局面,井水不犯河水。”马冲说。

张自忠不觉捻着右颏上的几根长须,沉思着,站起来,仿佛在大境门上视察他的部队如何按命令行动。啊,人吼马嘶,风声鹤唳……

日军所以扬言要驻大境门外,是因为《塘沽协定》注明中日军队以长城为界。殊不知,大境门是张家口的北大门,是长城的一部分。如果允许日军驻扎这里,那么,张家口就不会在我手里;失去张家口,察哈尔就不复存在,平绥铁路也势必落入敌手,整个华北受到严重威胁。

想到这里,他还是接受了马冲的劝告。是的,尽量避免大动干戈,维持现状无疑为明智之举。他决定让马冲到日本特务机关去交涉。他看看怀表,黄纲开始行动了。他对马冲说:

“你辛苦一趟吧。不管什么协定,也不管什么长城线,你只强调,大境门外早已驻有中国军队,如果日军由张北南开,双方发生误会,一切后果由他们负责!”

马冲一一点头,并商量了一些细节。这是他受聘后处理的第一桩涉外事件,未免有些忐忑。张自忠把他送上汽车,鼓励说:

“你是中国政府官员,是代表省政府和主席去的,要理直气壮,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送走马冲,他再一次看看表,时针已指向9点。他给师部打电话,询问部队调动情况。张克侠告诉他:部队都在行动,而黄纲的先头部队已接近罕诺坝。张自忠指示说:通知黄纲,部队连夜筑构工事,随时准备迎击敌人!

副官、秘书、参谋、护兵,都在办公室外守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拿耳朵听着屋里动静。省政府大院里,汽车、摩托、马匹,均已齐备,单等张自忠调遣。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扇亮着电灯的窗户;每个人的神经,都像紧绷的弦。朔风呼啸、严寒刺骨的张家口之夜啊,恬静和温馨中,却有着难以捉摸的骚动。

张自忠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品茶,但舌苔粗糙,品不出什么味道;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蒂灼伤了指头,却不觉疼;他在紫红油漆地板上来回踱步,皮鞋叩击着木地板,像秒针那样规律,像在给人们散发镇静剂。

这时,廖副官进来报告,说有位先生求见。

客人穿件黑色毛呢大衣,蓝狐皮领子,手里拄根文明棍。客人进来,把大衣扣解开,在沙发上优雅地坐下。首先自我介绍:

“敝人邱仰,从北平来,久闻将军威名,前来冒昧拜访,张将军辛苦了!”说着伸过手来。

张自忠感到惊讶,夜已深沉,天气又冷,如是一般性拜访,显然不是时候,难道有什么重要事情?他向外招呼看茶,便试探性地问:

“邱先生是到张家口办事?还是……”

“办事办事,顺道拜访将军。”邱仰连声说道,点燃了自己带的雪茄。

张自忠对来人身份不明,又不便多问,相互间稍有沉默。这时,李大兴给客人送上茶。

“张将军,听说日本人让将军的部队退到大境门以内,可有此事?”邱仰问。

张自忠又是一阵惊讶,说:“没想到邱先生的消息如此灵通。”

“哪里哪里,只是略有耳闻。”邱仰端起茶杯,品一口,也不看主人,问,“将军做何打算?”

张自忠哈哈一笑,说:“邱先生既已耳闻,而且深夜来访,想必有高见,愿意领教。”

“依我之见,日本人提出这一要求,是很有根据的。”邱仰放下茶杯,仰头一笑,“张将军当初驻守张家口时,没有想到吧?”

当初驻守张家口,他张自忠确实没有想到日本人会有如此混账的要求。但面对陌生的客人,他既不愿点头,也不愿摇头。整个屋子充满了雪茄的味道。张自忠将手里的烟蒂扔进烟缸。

“当年在塘沽签约时明确规定,日中两国军队以长城为界。那时日本人只在冷口、喜峰口一带作战,无暇顾及张家口。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等于是继续执行《塘沽协定》之规定。”客人站起来,在地板上一边走动,一边侃侃而谈。

“依先生之见呢?”张自忠进一步逼问。

“据我所知,日本人素对张将军评价颇高。”邱仰走着,说着,并不看张自忠。“如果将军审时度势,主动让出大境门外,既对将军无损,而且也深得日本人欢心,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