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游花园题赠佳人词 闹新房戏谑风流话
却说桂仙吟了四句七绝诗，众人拍掌称赞不已，乃道：“赏三杯。”桂仙辞以不胜，无奈被众人强逼不过，只得一气饮了，频举双箸，在席上夹了一片雪梨，乃念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其后又到瑶仙，瑶仙向诗筒拔了一签，上写着“飞花醉月”，乃吟道：
飞红上颊点凝脂，花粉香流玉齿时。
醉向琼楼眠榻上，月光斜溜照香肌。
吟罢，大家叹赏说：“此诗真是风流美女所为，正所谓无美不备，炼字炼句，色色俱工了。先前桂楼是老成之想，今尔之诗，风采自居，应饮三大杯。”瑶仙更不推辞，一饮而尽，不知不觉，于面上现出两朵桃花，遂拈象箸，向席上夹了一片鸡来，乃念道：“鸡声惊起鸳鸯梦。”众人又鼓掌大笑曰：“果是鸡声惊起鸳鸯梦了。尔是日日心内挂着夫婿，夜夜鸳鸯同梦，真可谓恩爱快乐夫妻也。”瑶仙听了，微笑不言。续后摇筒向兰仙处。兰仙顺手拔了一根，看是四言两句，头一句曰“文采风流”，次句曰“才高八斗”。头一首要五言绝句，次首乃随其便，乃要二首俱同一韵，补海底亦要五言一句，七言一句。若无罚处，不用赏酒，以补其吟诗之苦。于是兰仙吟道：
文坛壮胆心，采藻助高吟。
风雨惊人句，流霞醉上林。
大家听了，都齐声道：“果是才人声口，与众不同。乃是应该拈着。”凤仙道：“看他下一首如何？料必更佳。”兰仙道：“尔众人只管讲，若再吵，我就不吟了。”于是众人不言。但再吟道：
才人广量正堪夸，高咏低斟句似花。
八股文成因尽醉，斗量酌雪倚窗纱。
吟罢，轻舒玉腕，拈了一片青梅，念道：“梅果青青挂树梢。又：青梅堪煮酒。”其后摇筒到琼仙处。琼仙道：“我不喜吟诗，免了罢。”众人道：“免不得。在先时言明，今已插了诗筒来推，无有此理。快的犹可，不然先罚三大碗，以助诗肠。”琼仙无奈，只得拔起一签，上写着两个字，乃吟一联，为是补海底一则新歌调。看那二字，其题曰“喜欢”。于是吟道：
喜醉琼林宴，欢交合卺杯。
酒底是拈了一片雪藕。乃道：
大藕如舟兮湾碧海，小藕如臂兮枕牙床。
大叶如蓬兮疏风避雨，长枝似篙兮破浪冲破。
玉为骨兮生自在，冰为魂兮水中央。
纵使碧玉已开，遂有银丝难割。
歌罢，饮了三杯。随后凤仙接筒，拔出一枝签来，看道“华贵雍容”。乃吟道：
华丽仙娥醉席中，贵妃微露貌溶溶。
雍雍未是身斜倚，容止西来又往东。
说了，饮了三杯，在席上拈了一个桃子来，乃念曰：“三月桃花浪。”
正在说笑，忽听得一片笑声里走出三四个垂髫佳人，生得一个个如花似玉，粉腻脂浓，极其艳丽，乃大笑道：“尔众人好快活！不等我来同饮，真是不公了。”佳仙道：“你几个在内不来，大约是见人今夜快活得意，流涎已久。但今夕周姑爷与二姑娘，不知快活到如何了。尔众人亦不久就轮到。”四人听罢，乃啐道：“我四人誓不出嫁，悟道修行，以终天寿。大约桂姐姐春兴已发，欲寻姐夫同快活，故把热心照在人身上是真。”说着，大家笑了一回。
珠儿道：“你四人到此闯席，理宜该罚。如今我三人未抽诗签吟诗，莫若我三人不吟，情愿各罚三大杯，再行起过新令，如何？”众人齐声道：“好！”于是三人饮了，便曰：“新到者，莺妹与娟妹同吟一首‘莺声圆处鹃声急’七律诗。玉蝉妹妹与秋荷妹妹各吟一首七绝诗，要关着自己份的，亦不许关着‘玉蝉’、‘秋荷’字样。后乃我众人亦共和一首‘长乐歌’方散。”且听莺妹与鹃妹同吟，其诗曰：
歌声婉啭过桥东，惨极悲流血泪红。
或向柳梢迎晓日，急从花底怨春风。
飞来阁上呈娇语，愁对檐前诉苦衷。
上苑啼时添万寿，五更叫处命何穷。
二人诗罢，一喜一悲，未知尽善。大家亦请他饮了三盅。且听玉蝉吟的道：
深树高吹意自豪，不知日暖与风高。
枝头咽过秋宵露，品格超凡兴自陶。
秋荷吟道：
当时玉貌本天然，不近佳人品似仙。
可惜经秋枝叶尽，明年方得复娇妍。
吟罢，亦各饮三杯。于是众人共和一首“满堂春”，其诗曰：
娇贵从来种月中桂，常居玉关与珠宫瑶。
馨香自是堪居首兰，嫩蕊都因意气浓琼。
鬓上无缘依粉黛凤，髻中有幸伴蟠龙珠。
红颜玉貌多添艳，雅度风流衬淡容。
众人吟罢，正待举杯共饮，不想圣天子偶赞一声：“好才女！可谓女中学士了。”吓得众人一惊：“不知谁在此偷看我们的饮乐？好生大胆！”即唤丫环上前看来。
且说跟圣天子的后生名唤福儿，急上前曰：“列位姑娘小姐们，不用惊慌，此位正是周日青姑爷的干父，高天赐老爷。”于是众人大着胆不散，忙唤丫环前问曰：“既是高老爷好听诗，我们姊妹笑顽之句，不堪污耳。想必高老爷定是多才，恳请题几句，俾得我姊妹们学些高见，实为幸甚！”圣天子亦不推辞，丫环递过文房四宝，福儿接手浓磨香墨，圣天子执起笔来，一挥而就。丫环接了，呈上众小姐姑娘看，其句曰：
尔是珊珊玉骨，小小琼英；尔是个杨柳之腰，飘飘楚楚；尔是个芙蓉之面，羞羞；尔是个螭龙，插着凤凰钗；尔是个蝴蝶，擎来翡翠钿。扣住火齐环，穿着琥珀钏。香盈翠袖惊鸾，风摆罗裙飞燕。妆成夜夜娇，梳就朝朝艳。睡的是象牙床，挂的是流苏幔。或则临春之乐，或则长秋之宴，或似秦娥之忆，或如楚妃之叹。尔是卷起绿珠帘，摆开青玉案，拂净金花笺，捧来铜雀砚。吾乃欣欣焉，再尽其语曰：其质与金玉而为贵，其体共冰雪而同清，其神则星日而同精，其貌则花月而并艳。更有纤纤玉指，的的金莲，共成一段风流美女记。
众娇看罢，一齐起身，赞曰：“八斗七步之才不过！”乃呼杯献茗，便请留名幅上：“俾得挂裱闺中，以为女儿生色。且才人笔记，亦得珍重留之。”圣天子拈笔抬头，不知写个何款。忽想道：“有了。”提笔写出“奉苍使者高天赐题”。上四字已隐着“奉天承运”意思，后来便知。丫环接着，呈上小姐们看了，众娇连声赞美。时已四更天气，福儿道：“请高老爷书房打睡。”于是众佳人揖退而入，圣天子亦回至房中，解衣就枕。
不觉鸡声彻耳，日已东升，日青夫妻起来，正是：
夫妻欢娱嫌夜短，恼恨鸡声报晓邻。
二人梳洗已毕，拜过众人。复开怀畅饮至晚。众童儿高兴反新娘。原来此村中娶新妇极其闹热非常，况是富户之家，故一连十余日酒席。是夜琼筵散后，银烛烧残，一班好事少年出去寻章摘句，计反新娘。那班少年，为首的一个是石头太岁，一个是铁嘴莺歌。但题起反新娘，他就十分高兴。纵然主人不请他，他都要千方百计到来拜贺。初时他不便言语，及至少年反难新娘，他就出起计来，就大显神通，顽至无法无天，任尔多能本领的裙钗，都不及他诡计。是夜合少年拥从而出，一个曰：“我有一句夹联，如夹得通，交落下手坐观成败。如能做得出来，我就低头不反了。”众人道：“快出题。”少年曰：“是一联七言，不用本题字样，亦要夹着本题意思，对仗俱工，方能准试。”于是出其题曰：“夫妇和谐。首句要切夫妇，次句要切和谐。新妇就此当堂面试，如有相替者，罚金二百，酒席十天，先此声明。”
那新娘翻来覆去，半羞半怯，偶然想得头一句：
唱随共遂三生愿。
众人笑道：“果是夫唱妇随，想必是三生有幸，从今夜夜同衾共枕乐鸳鸯。上句准了，下一句呢？”他又含笑婉啭娇声道：
欢乐同赓百岁歌。
众人齐声赞道：“果是才女子！”又一个少年道：“此乃小技耳。尔今快走，待我有四句诗词，要他依原意和一首，不得犯着原诗字眼，又要步韵。吟得佳，肴酒三杯；吟得不佳，罚酒十大碗。如不能饮，依罚如首。”乃念出一首七绝道：
席染斑红痛煞娇，上枪下叶战摇摇。
风狂雨骤云初罢，流注郎君把目瞧。
新娘听罢，更不思索，乃和曰：
席面恩情夜夜娇，上歌下舞意摇摇。
风移芍药羞初罢，流滴春红不忍瞧。
众人听罢，拍案赞道：“果是新人口气，好风流有致！”一人曰：“不然。男子多才，究竟不及女人。自居快乐之境，自然更贴切了。”于是新娘又战胜了一个。石头太岁忍不住道：“我有两个字，请新娘自出心思，要关着夫妇洞房意思方合。若是才高句好，我从今不得复反人了。”众人道：“你这个自难题了，快说出来。”石头太岁道：“就用‘公婆’二字，要解着字意字义，内中含洞房乐方准。”于是新人听了，不加思想，便对道：“公者夫也，夫为公，妻为婆，洞房花烛乐如何？公者分开八字脚，大模大样勾入去，上下痴成共公字。婆者女成也，香衾夜夜不离春。有皮有水合生波，合女成之便作婆。请问列位，此意义解得好否？”众都道：“好才女！我众人不及了。”
正在得意之际，忽听得门外人嘈马嘶喧嚷起来，不知何故。尚有奇奇怪怪事情，再看下回便知分晓了。正是：
正在欢娱施巧语，忽然人马到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