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急脚先锋逢恩得赦 投怀弱燕遇主成亲
话说众人正在得趣，忽听门外人喊马嘶，不知何故。王公即唤众家人快去问来，看他是何处人马到来扰攘。去不多时，家人慌忙报道：“有那一班强盗，十分厉害，带着十数匹马，刀枪映月，声声要借我银子五千，若不应允，他就矢石齐攻打入来了，请老爷定夺。”王安国道：“五千银子，所值什么？要借便借去，何必定要带人马来！”吩咐家人叫他先退，我等随后便取出银子五千两，送他便了。圣天子在旁道：“何必如此怕他！待我出去骂他数言，包管就退了，下次不敢再来。”即抽身出来，开了庄门，大叫曰：“你众人如此无理，夜深引人马打劫人家，是何道理？难道不怕王法么？”
众强盗正在得意洋洋，忽见庄门大开，这人出来如此大口气，必有些胆勇。为首的姓黄，名天，绰号急脚先锋。次的姓张，名国俊，混名小温侯。二人乃绿林中豪杰，只因一时犯了人命之案，故由松江逃至于此，二人结义为兄弟。黄天年方二十七岁，生得满面胡须，二目灼灼有金光，十分勇恶。那张国俊少黄天三岁，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十分清雅，不似武技中人。就在本庄东去一百里有座飞鹅山做大王。二人在此，已有数载，因他不打家劫客，故此官兵并不理他。今日山中粮草不敷，故下山来与王生员转借五千两银子，待时而还。不期遇着高天赐出来，将他来喝问。黄天曰：“兄弟本事高强，且又有众头目、小喽啰，来借五千两银子，非是强取，不过因山中粮缺。倘有半个不字，恐怕屋宇俱焚，悔之无及。”圣天子大喝曰：“尔等快好好走也罢，尚敢斗胆在此逞势！”黄天也不答应，举刀向头就砍将下来。这边圣天子急拔佩剑相迎。战至数合，庄内走出一群家丁并日青，上前帮住厮杀。那边张国俊见有人自庄内出来相帮，他又急出来与众人一齐接住。一场大战，杀得天昏地暗，月色无光。少时日青敌不住国俊，卖身走入庄去了。这里圣天子正在手慢眼花，看看有些敌不住，又加国俊相帮，一时间被困在垓心，左冲右突，不能脱身，正在危急之际。正是：
龙逢浅水遭虾戏，凤入低巢被鸟欺。
不说争战危急之事。且说本庄柳姓有一个燕姑，年方十八岁，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诗词歌舞，件件精通，并且习到浑身武艺，十八般兵器，般般娴熟。父名柳春晖，只生此一女，故而任他所学所为，极其痛惜。此女亦幽娴贞静，孝顺双亲，勤习女工。今夜正在闺中同姊妹们下棋，忽听得有厮杀之声，急唤丫环出去问来，立刻通报。一时丫环通报：“是村头王秀才家被人夜里打劫，未得入庄。今闻有个亲家与他对敌，被困甚急。”燕姑闻言，乃禀知父亲道：“咫尺邻居，理宜帮助。女儿愿提刀上马，救他此急。”其父初则阻之，以为女子夜间不可出门，无奈他一定要去，只得吩咐精勇家丁十数人跟他而去。
于是燕姑束起垂丝，拔下金钗，提刀上马，一拥出了庄门。娇音滴滴，杀气冲冲，一直上村头而来。正是：
金莲小小穿铜镫，玉臂双双挽宝弓。
一队人如飞似跑而来。到了庄前，只见有一群强盗把一人围住，十分危急。燕姑乃叱咤一声，口舌香气喷人。众人正在围住得意，忽见马上坐着一个天仙女子，带了十来个大汉前来突围而入，便齐声道：“先擒此佳人回山，然后再拿此人。”乃移兵与燕姑共战。燕姑娇音喝曰：“来贼通名受斩！”众人把燕姑看不在眼内，乃曰：“不识飞鹅山黄天、张国俊么？”
圣天子藉此跳出圈子来，回身便杀。看见一员女将带了众人与贼共战，料必是来帮朕的，趁势杀得小喽兵七零八落。那天与国俊，初时看得那女子不甚要紧，后来见他武艺非常，反有些敌不住，于是天奋勇举刀向燕姑紧要之处便砍。那国俊又拈着一枝方天戟，向着圣天子胸前便刺，四人战共一堆。看他战得：
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左打双龙出海，右打猛虎归山；前打将军挂印，后打佳人佩剑。左插花，右插花，金绞剪，玉簪钗。一个是至贵之身，能文能武，文可胜人，武能盖众。一个是脂痕透甲，粉渍污绡，恍若浓桃艳李疆场上，赵女秦姬剑戟丛。一个是行如风过走如飞，猿跳蛇行不及渠。一个是温侯再世降凡间，方天画戟惊神鬼。
且说四人俱战到二三十个回合，未分胜负。忽然“哈喇”一声，天早已被燕姑擒了。国俊正在慌张，眼略一慢，手略一松，早被圣天子用起神出鬼没手段，将张国俊拿了。于是众贼兵看见两个大王都被擒去，无心交战，走的走了，逃的逃了。众家丁并柳家主仆，一齐并入王家庄来。自有堂客出来迎接燕姑，不在话下。王家众人把两个强盗捆起。正待送官，且锁到在后园柱上。于是柳家亦有人来，当晚欢饮。宴罢，通知请柳员外多谢令嫒之能，并请赴宴。
次日，王生员正欲把二人解官，依例正法。圣天子乃命人：“带他出来，待我讯问他一回，然后送官不迟。”众家人答应一声，拥黄天与张国俊至，立而不跪，圣天子拍案骂曰：“今日被擒，尚敢抗拒不跪！”黄、张二人齐言曰：“要杀便杀，要送官便送官，何必多问！”圣天子见他如此义勇，并且相貌魁梧，乃曰：“你二人如果是迫于不得已而落草，不妨实向我说，不但不将你送官治罪，且能荐你去投营，也好讨个出身。”二人乃见如此看待，只得从头直说。天曰：“请问豪杰贵姓大名，何处人氏？”周日青在旁答曰：“此位是北京人氏，姓高名天赐，是当今丞相至爱门生。我姓周，名日青，是他的干子。凡自京以来，不知收了几多英雄，除尽几多奸官污吏。见不平必为伸冤，任尔文如子建，武比孙吴，俱能答应得通。你二人如果去邪归正，把家乡来历实实说来。”
于是黄天先曰：“某本松江人氏，双亲早丧，留下小人，只学得些武技。且又家贫，并无生意可做。一日在松江府城，遇见一人，在街上拿了一个妇人，说道他丈夫欠钱，将他抵债，要移他回去作妾。被我问起来由，方知是冯狗官的公子，因见他生得姿容甚美好，偶同丈夫上坟祭扫，被他看见，与那人说话，愿将百金买其妻。那人不愿，妻亦不愿，致此假造契券，诈他银一百两，如过期无银，将妻准债，任凭作妾。经问他，云是城南人，姓谢名德，贩卖鸡儿为生，故奸人欺他无势力，旁人看见亦不敢作主。被我将他拦街截住，厮打一场。初时意见抢回此妇便罢，后来越打人越多，打得性起，失手将他打死，是以走来此地落草。这个张国俊亦是某家邻村人氏，多因路见不平，打死人命，一同逃至此处，原是望朝廷有用武之际，便行投军归正。今因山中人众，渐渐缺粮，故来此庄转借粮银，以图后报，非有反意也。今被擒不杀，反蒙提拔，则感恩不浅矣！”一番话，说得圣天子低头想道：“亦怪不得，英雄失志，壮士无颜。”乃开声问王秀才曰：“今日将他二人放了如何？”王安国曰：“此乃由高老爷主张。”圣天子即命日青松了他绑，二人起来叩头站立。圣天子便曰：“我今有书一封，汝二人可取去本省庄巡抚投递，便有安身之所。你见了庄大人，便说我二人又往别处探友去了，不必来此。”云云。
二人接了书信，叩谢而去。先回至山中，与众人说知：“你等紧守山寨，待我二人有实任职缺，即当来叫尔等共力报效朝廷。”黄、张二人吩咐一番，即便动身。在路非止一日，来到巡抚衙门，投送了书信。少时有人出来，呼他入内，二人便正衣进去。见了庄大人，便叩头，拜完，起身立在一旁。庄大人先问曰：“那高天赐今可在王家庄否？”那人曰：“今这高老爷又已往别处探友去了。他云见了庄大人，说我不日回京，不用到来寻访。”
庄大人就命二人坐下。黄、张曰：“大人在上，小的怎敢就坐？”庄有恭曰：“不妨。你知高天赐是何人？”二人齐声曰：“他道是刘丞相的门生。”庄大人曰：“那高天赐是当今天子，偶下江南，游过此地。”二人听了，望天谢了圣恩起来。庄大人问曰：“尔在松江府打死人命，今落身山寨，幸而逢着圣上，令我销了此案。即依旨意，拿了松江府监候，再拜本进京，听候部复发落。现今无甚缺与你二人，可暂补作巡城守备，俟有功于国，再行升赏。”二人大喜，谢恩叩头而去。于是庄大人依旨把松江府拿了监候，另行简府补上，即消了黄天之案。按下不提。
且说圣天子见黄、张二人去了，皆是欣喜，又得此两个武将，如此忠勇。乃实对王安国曰：“你以我为何如人也？”安国曰：“文武双全，是个贵公子也。”日青曰：“此是当今仁圣天子，偶游江南至此。然不可声传出外，以防暗算。”众人听罢，一同跪下，山呼万岁，叩头不已，口称死罪。圣上曰：“不知者何罪之有？我有一言，欲与王兄共论，未知允否？”安国曰：“万岁有旨，定当依命。”谕曰：“我今命尔为媒，欲要柳员外之千金燕姑，望为速往作伐。”于是王安国一力担承，即往柳员外处说知此事。
员外听罢，十分喜悦，曰：“怪不得我生女时有飞燕入怀，故而名燕姑，今日果应此兆。”乃即命人请回小姐，乃同王秀才来至王家庄，见圣天子纳头便拜。安国代曰：“此即柳春晖也。”春晖叩头起来，便曰：“得圣上不嫌蒲柳之姿，上配龙颜，实为欣幸。恐小女粗鄙，不堪服侍。”圣天子曰：“朕意已决，毋得推辞。令嫒文才武技，容貌俱佳，何陋之有？今封你为国丈之职，待回京后同享荣华。”柳春晖叩恩而起。又赐王安国举人之职，一体会试，并赏加五品衔。安国叩头谢恩，又启奏曰：“今日黄道吉日，请万岁与柳小姐过府成亲。”大张筵席，鼓乐喧天。说与人知，是京中刘丞相的门生，大世家的公子。
且说圣天子在柳府住了月余，又思回京，恐怕太后盼望，乃吩咐王、柳二家道：“朕今暂往别处，不日回朝，即宜来接二人家眷。”王、柳二人苦留不住，只得送别而退。于是圣上与日青或游或住，渐渐回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