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儿情怀总是诗
——浣溪沙(髻子伤春慵更梳)
髻子伤春慵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
玉鸭薰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遗犀还解辟寒无。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从青涩走向成熟,最难逃开的就是爱情的羁绊。虽然爱情给自由套上了枷锁,但是如果没有爱情,自由也将无家可归。
很多人懂得寂寞是何物,多是从沾染了爱情开始。
少女易安就像清影照水的红莲,清高之外又有灼灼的烂漫与多情。她一登场,就不是一个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贵族闺秀,也不是矜持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傲佳人,她就和邻家调皮的女孩一样,娇羞可人又活泼率真。她的早期少女词抒发了这一时期的生活和感受,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珍惜,对自然的向往,语调清新,不加雕饰。
她太想做一个行云流水般,遵从己心的人。出生于文化氛围浓郁,且相对宽松开明的士大夫家庭,这让她避免了世俗的过多束缚,像夏天的风一样,奔放而自由。
历史上有很多著名的才女,少女时期都不及李清照幸福。远些的如唐朝的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政治牵累随母亲被配没掖庭,自懂事起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近些的如明末的秦淮八艳,自幼沦落烟火历尽风尘;再近一些如民国的萧红,过早承担起沉重的责任,为反抗家庭的专制离家出走,痛苦地陷在世俗和反抗的夹缝里。
然而,就是这个有简单且纯粹幸福的李清照,也生出了莫名的怅惘。她的愁绪很轻,像春天的柳絮,不会让人感觉到丝毫压抑,但又不能忽视,因为那些毛茸茸软绵绵的小东西,总能寻到机会落在耳边、落入脖颈,骚动心头,一如少女那青涩的懵懂。
“髻子伤春慵更梳”,少女十五岁之后要行及笄之礼,梳髻发。明明是因为心有牵挂才懒得梳洗打扮,却要把这慵懒的源头怪到“伤春”之上,这是少女耍赖式的狡黠,灵动可爱,让人想要无奈地叹息,又忍不住上扬了嘴角。
院子里,晚风吹得落梅簌簌,夜空中云来月住,室内瑞脑生香,缭绕着流苏垂掩映的红樱斗帐。夜凉如水,心如夜凉。景是落寞的,情是疏淡的,首句中的“懒”字是行动之慵懒,更是心静之寂寥。由近及远、由人及物、情景相应,这是她作为词人细细打磨出的技巧;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这是她作为女子对自己敏感丰富的内心的描摹。
这首《浣溪沙》里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却也难以掩饰词人的孤单和寂寞。没有故事的包袱可抖,只有淡淡的情绪弥散其间,让人看得到却猜不透。
这种微妙的情怀,让人想起了梁羽生在《冰河洗剑录》里的一句话: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年情怀总是诗。少男少女那如诗一样热烈又羞涩的情怀,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春天,无意中窥见了爱情的一角?
或许,只是感受到了心灵的悸动,却不知道这种烦恼和躁动是从何而来,又要如何消解。这时的李清照,不懂爱情,却遇到了爱情。她虽然比别家的小姐自由,能游湖能饮酒能写诗,但在感情上,她的自由是有限的。
少女易安到了人生中的花季,大概已有媒人络绎登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再爽利的女子也会掩口轻笑,眼角含羞;羞涩的笑容下,大抵还有一颗好奇且不安的心。没准易安曾藏在帘后,惴惴地偷听媒人与父母的谈话;又或许曾有丫鬟屏着笑意,半邀功半戏谑地与她耳语过谁家公子的风采。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这是易安写于同时期的作品,用的还是《浣溪沙》的词牌,词旨与前一首也大致相同。词人独自困在深闺里,想饮酒却无人和她对饮,想沉醉解忧未料愁绪已浓。不知何处的钟被晚风冲撞,浑厚的声音透过夜色,杳杳传来。这样的夜晚,自是难以成眠。
深闺寂寞,梦也不成,醉也不成。似乎满腹心事但又不知症结所在,瑞脑香都即将燃尽,词人钗小鬓松、辗转反侧还是没能睡着,只能空对烛火,看着灯花“哔哔啵啵”地跳动,来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未动情,先动心。心无处安放,就生成了寂寞。
这时的易安其实还不懂爱情,尝过爱情滋味的人才会有天堂地狱般的悲喜。她的愁是淡淡的,却不浮浅。就像美酒不一定浓烈,好茶不一定味苦,越是来自肺腑的感情,表达出来可能就越是归于平淡。
有一句话这样说:“有没有爱情,站在我面前你就知道了。”这句话多半出自男人之口,我们不难想象出他温柔诱哄的语气里那势在必得的自信;倘若是女子说的,定然是个现代的女子,古代深闺里未嫁的女儿,谁有这么大的勇气向着爱情招手?
她们的爱情,纵使来了也多半藏着,藏得久了就会酿成带着诗意的美酒。这一坛女儿红,只有等到凤冠霞帔上了身,才能开封。
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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