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里十八号(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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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彩票都有猫腻,是美女男人都想娶到手(3)

闹了半天,这是姐弟俩精心策划的一计。四国银行下属印钞厂的毛厂长,关叁青早就打点好了,届时大奖的奖券多印一张,第一张销毁,第二张交给秦克。开奖后,就让秦克拿着奖券来兑奖。把银行声誉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重要的关肆国,就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现实,把女儿下嫁给一个戏子。哑巴吃黄连的他,只能送上几句祝福,哪怕是最勉强、最虚伪的祝福。

可惜老爷子没上当。

关叁青说不要紧,就来个先斩后奏。一边让毛厂长开始印刷奖券,一边在各大报纸上大做广告:

四国银行隆重推出“大丈夫有奖储蓄”,每存二十元即可获奖券一张,多存多得;

所有奖项如下:

欢喜奖十名,奖金各二百元;

三等奖五名,奖金各一千元;

二等奖三名,奖金各两千元;

一等奖一名,奖金五千元;

另设特等奖一名,奖金一万元。除了奖金,亦有奖品一件。

什么奖品?窈窕淑女一位。四国银行董事长关肆国的千金、四国银行的形象大使——关壹红。广告上附玉照一张。

当然,如果大奖得主恰好为女性,或者是无意迎娶之男性,可放弃该奖品,奖金追加至两万元。

广告登出的当天,四国银行的新开户头就突破了一万,存款额陡增了五十八万元。同时,银行的电话被打爆,电话局的线路热得发烫。第二天,各家报社的记者蜂拥而至,把四国银行大楼和关家洋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纷纷要求采访关肆国,也不管采访任务有没有完成,离开银行的时候,都不忘去存上四五十块钱,换两张奖券。到了第三天,每天都在怒斥儿子的关肆国终于转怒为喜,笑逐颜开。短短三天,四国银行就吸储二百万元,“南三行”“北四行”的几位老板纷纷打来电话,有恭喜的,有讨教的,还有骂他不仗义的——你的“大丈夫有奖储蓄”把我们银行办的有奖储蓄冲了个稀里哗啦,储蓄额一泻千里,储蓄科长都快上吊了,我让他上四国银行门口吊去。以后再有这种事,事先打声招呼。

也有不服气的。大来银行的孙老板,本身就是一位山寨高手,别家有什么好东西,他立马就学,模仿得比谁都像。你搞“大丈夫有奖储蓄”,他就搞“好丈夫有奖储蓄”。你有一位千金,他家里有俩呢。可问题是,有些东西是没法克隆的。孙老板虽然有俩千金,可没有一个像关壹红这么出类拔萃。大老婆生的大女儿,长得满脸横肉,整个一个女屠夫;小老婆生的小女儿倒是玲珑剔透,聪慧可爱,可惜今年才七岁,还在念小学,难不成嫁出去当童养媳?

“大丈夫有奖储蓄”一炮打响,关壹红暗暗得意,她和秦克的婚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老爸啊老爸,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上船容易下船难,什么叫骑虎难下,嘻嘻……

关叁青悄悄来印钞厂找毛厂长。毛厂长关上办公室的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号码为51515111的奖券,低声说:“关少爷,按你的吩咐,这就是我多印的奖券,你收藏好了。”

没想到关叁青当场就给撕了,说:“我改主意了,不要这个号码。”

毛厂长惊讶地问:“51515111,谐音‘我要我要我要要要’,不是很好嘛?”

关叁青说:“八位数,总共才俩数字,5和1,你不觉得太刻意了?得换。改57575917。”

毛厂长问:“这个怎么讲?”

关叁青说:“‘我娶我娶我就要娶’啊。”

毛厂长想了想,点点头:“有点意思……”

关叁青说:“别磨蹭,现在就去印,让我带走。”

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却不知隔墙有耳——印钞厂的女会计,绰号“小美丽”,她是毛厂长的情妇。作弊这件事儿,毛厂长在床上对她和盘托出,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千万保密啊。我连我老婆都没告诉。”着实让人费解,自己都泄密了,凭啥还要指望别人守口如瓶呢?

翻开历史书看看,整出大事件的,往往是小人物。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就是因为一个愤青在萨拉热窝刺杀了奥匈帝国王储。谁还记得这个刺客叫啥?他就是一个小人物呗。在咱们这个故事里亦是如此。可以说,正因为“小美丽”的妒忌心,因为她的恶作剧,才造就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姻缘。

关叁青把第二张奖券塞到姐姐手里,说姐,为了你和那秦克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弟弟我下了多大的功夫?日后还不知道爸爸会怎么跟我秋后算账呢。

关壹红感动地说:“啥都别说了,语言亦是多余,手足就是手足。你欠下那几笔赌债,姐拿私房钱帮你垫上。”

在婚恋大事上,关叁青无条件的支持姐姐。上回跟谈公子相亲一事告吹,关叁青功不可没,他雇了两个私家侦探,一个跟踪一个偷拍,相互协作。

关壹红把奖券小心翼翼地装进绅包,驱车去海格路(今华山路)的剧社找秦克。

秦克正在排练英文版的《哈姆雷特》。因为《福尔摩斯探案》大卖座,剧社老板才勉强答应秦克,加演五场《哈姆雷特》,但有言在先,一旦上座率低于四成,立马撤下。

秦克在舞台上,慷慨激昂地念着台词: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it'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排练间隙,秦克下台来抽口烟,对关壹红兴冲冲送来的奖券,甚至没瞅上一眼,随手往兜里一塞,猛发一顿牢骚:

“日本人占了东北,对华北虎视眈眈,策动汉奸搞什么‘华北国’、‘华北五省自治’,大炮都对着宛平城了,可不管是二十九军的宋哲元,还是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榘,这些个军阀都无动于衷,就想着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保存实力。而我们这里呢?就连‘生存还是毁灭’这样的台词都过不了审查关,他们认为这有针砭时政、挑唆抗日之嫌。哈哈哈,结果我只能用英语来说这句话——To be, or not to be。”

关壹红安慰他说:“起码我能听懂啊。”

秦克摇头苦笑:“可听得懂英语的,有几个中国人?又有几个中国人愿意掏钱来看英文版的哈姆雷特。观众十有八九都是英美人,他们关心的只是日本飞机轰炸的时候最好别把炸弹误投到租界里。至于四万万同胞是生存还是灭亡,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抛开儿女情长,说到国家与民族了,关壹红无语了。

6

“四面皆空,坐片时何分你我;两头是路,喝一盏各奔西东”。

这是挂在茶楼里的一副对联。

旧上海滩的茶馆里,伙计叫“茶博士”,茶客们用茶通常在楼上,凭窗品茗,看街上人来人往,雨雪风霜,此乃人生一乐。而且各行各业都喜欢以茶馆作为信息集散地,如建筑商多聚在福州路496号的长乐茶园,湖北路的“天香阁”常有一些包工头在揽活,“一洞天茶馆”是各家报社的“新闻中心”,花卉行业在老西门外万生桥“阿德茶馆”交易,浙江路的“罗春阁”是木业聚集地,“品芳楼”是旧汽车及配件的交易场所,“四美轩”是珠宝玉器市场之一。就连青年男女私奔,也大多以茶楼为出发地点。如同现在的中学生早恋多半在肯德基、麦当劳里约会,而白领们约会多在星巴克、COSTER,吞云吐雾的谈生意就要去“半岛咖啡”了。

老郑和中医同仁们的每周一次聚会就在南京东路的大三元广东茶楼。喝着铁观音,吃着叉烧煎炸鱼生粥,讲一讲各自的病例,交流一番医术心得。

“方家阿婆七十六岁,长年便秘,一周前忽然出现腹痛腹泻,每个半小时一次,泻下的是清水,昼夜无休……”

郑二白正在讲述他的一则病例,老钟插话道:“那应属《伤寒论》中的‘热结旁流’症。”

郑二白点头道:“按照书中所述,其大便应为青色,且腹有硬块,但并不对症啊……”

老郑忽然发现,也就自己和老钟热衷于交流,旁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手里都拿着一张红色的小纸片。他不禁好奇地问:“我说你们在嘀咕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

“老郑啊,你真是个榆木脑袋,还在谈什么大便的颜色,外头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热门话题,你是一概不知啊。”

郑二白拿过来一看,红纸片印刷精美,上面一行字“四国银行大丈夫有奖储蓄”,下面是用中文大写的八位数号码。背面则是开奖日期和兑奖细则。

大家七嘴八舌:

“关家大小姐,关大美人,董事长的千金啊。不知道这个大绣球,会落在那个家伙的头上。”

“反正我是存了一百块钱,拿了五张奖券,碰碰运气。”

“老范,你可是有妻室的人啊,要真让你撞上大运,难道关大美人,还能给你做小老婆不成?”

“废话。咱们这拨人,除了老郑,谁不是家有妻儿?可那兑奖细则里,只说可以娶,又没说是纳妾还是正室,反正到时候谈判呗。实在不行,我宁可离婚,也要娶上关家大小姐。哎呀呀,那关大美人,别说明媒正娶,哪怕只是一夜风流,死了都值啊。”

“听说这个关壹红,一口流利的英语,还会说法语,还得到蒋夫人的赏识,想让她去外交部,陪同蒋夫人赴欧美游说对华的援助贷款,被关肆国给婉拒了。真是不得了,连宋美龄的面子都敢驳啊。”

郑二白把奖券还给同仁,一声不响。老钟忽然嚷起来:“那关肆国有几个女儿?”

有人说:“就一个独生女儿。”

老钟哎呀了一声,望着郑二白:“老郑,上次‘绑架’你的不正是她吗?”

众人被提醒了,七嘴八舌:“对呀对呀,就是她。怎么给忘了呢?”

“老郑,闹了半天你们俩有缘哪。你买了几张奖券?你现在是光棍,说不定老天爷就眷顾你,让你中了大奖呢。”

老钟说:“你们别拿老郑开涮了。那关家大小姐对他有误会,以为她哥哥是被老郑给害死的,他们是一对冤家,怎么可能成为夫妻呢?”

有人问:“对了,老郑,后来那关家大小姐有没有来找过你的麻烦?”

郑二白摆摆手说:“没有。我想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她一不是聋子,二不是傻子,静下来想一想就该明白事理了。”

“不管怎么说,你跟她就是有缘。这个奖券,你一定要多买几张。”

郑二白:“我把钱都存在钱庄里,我跟银行素无往来,也懒得去开户。至于中奖,我只晓得天道酬勤、瓜熟蒂落,从来不相信什么运气之说。”

有人揶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问你,万一那大奖真的砸在你头上,你就不想娶那关大美人?宁愿一辈子打光棍?”

郑二白说:“子虚乌有的事儿我懒得动心思,到时候再说吧。”

众哗然,有嘲笑的,也有骂的。忽然包间门一开,又进来一位同仁,风尘仆仆的样子。

“老李你迟到了,今儿的茶点你埋单。”

那人一脸无奈:“我这不是去四国银行了吗?”他一边说着拿出几张奖券给大家看,“我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哪——现在想往四国银行里存钱,开一个新的户头,得通宵排队啊。唉,把我给累得……”

大家一看,怪不得两眼熬得通红。

没想到那位同仁朝郑二白拱了拱手,笑嘻嘻地:“郑兄,恭喜,恭喜。”

郑二白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喜?”

那位同仁拿出一张带着粉红色的名片,给大家看。名片是竖的,散发着一股脂粉香,左右各一行字:“万花丛中一抹红”,“千里飘香林妹妹”,下面写着地址“南市方浜路伍拾壹号”并注明“郑氏中医诊所楼上”。名片的背面画着一张美人出浴图。

郑二白惊讶:“这是——”

众人争相传阅,清一色猥琐的表情。

“老郑啊,这桃花运来了,你想挡都挡不住啊。”

“先是关家大小姐来找你算账,如今天上又掉下个林妹妹。”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老郑只要动了那心思,只需迈迈腿上楼就可以逍遥一番。怪不得连关家大小姐都不放在眼里。”

“人家早就不是饥汉子了,现在是饱汉子。”

郑二白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是什么人,大伙还不清楚?我至今仍然是童男之身,怎么会去嫖呢?”

大家笑得更凶。

“郑兄还是童男一枚,哈哈哈!”

郑二白憋了一肚子气,没有参加后面的聚餐,返回诊所直奔二楼。林妹妹正在里头做生意,暴风骤雨的砸门声把两人吓得不轻,匆匆披衣下床,刚一开门,郑二白就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把嫖客往外轰,嫖客一边穿衣服一边嚷:“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讲不讲理?”

“姓郑的,你抽什么风?我又怎么得罪你了?”林妹妹系着旗袍的扣子。

郑二白把带香味的名片掼到她面前。

“你干的好事!堂堂郑氏诊所,如今在外人眼里,成了专治性病的了!”

林妹妹一脸委屈地说:“我去印名片的时候,人家说,写地址最好有个标识物,我随口就说了你的诊所,没想到他们就给印上去了……我拿到名片的时候,也觉得不妥,想重印,可人家不干,只好将错就错。”

郑二白压根儿不信:“林小姐,你这人蔫儿坏!邻里之间本该互帮互助,可你呢?脸上装笑,暗地里出卖我!那五千块大洋的‘赏金’拿到了吗?人关家根本就不搭理你。”

一提这事,林妹妹也火了,瞠出眼珠子骂:“姓郑的,你跟我翻旧账是不是?好,你翻我也翻,天天翻,翻到你翻不过来为止!”

郑二白竖起三指,“限你三天从我楼上搬走,你如果不搬,我就天天在你做生意的时候上来砸门。我还要向社会局举报,你无照,逃税!”

说完登登登的下楼,郑二白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酣畅过。

方升在楼下等着他,直摇头:“老郑,你让她搬,她不搬,你能把她怎么样?”

“我坏她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