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居正讲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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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卷五(1)

周纪

威烈王

【原文】二十三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张居正讲评:春秋时,晋国有范氏、中行氏、智氏及韩、魏、赵六个大夫,是为六卿。到后来韩、魏、赵三家灭了范氏、中行氏、智氏,权势日渐壮大,于是三家便瓜分了晋国,以威势逼迫周天子承认他们的诸侯地位。天子微弱,不但不能公布他们的罪状,讨伐他们,反而下诏封他们为诸侯。周自平王东迁以来,王室卑微,诸侯强大,天子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权,诸侯各行其是。然而当时,诸侯虽然不尊重周王,但在形式上周王仍然是天下的君主,因而诸侯之间虽然兼并不断,但还没有打算取周王而代之,就是以大夫的身份而成为诸侯的也没有。到三家分晋,以强权胁迫天子封为诸侯,而天子不敢不从,天子威信扫地,所谓君臣名分不存了。因此,宋儒朱熹在编著《资治通鉴纲目》以记录《春秋》以后的事时,以周威烈王为开始,特书“初命”二字,以表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后世当以此为戒。

【原文】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耶!何乃自苦如此?”豫让曰:“不可!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张居正讲评:赵襄子杀了智伯后,恨他以前追杀自己的毒辣,为了解恨便将他的头用漆漆了,做成盛尿的夜壶。这样做有些过分了。智伯的臣子中有一个名叫豫让的,平日很受智伯的优待,智伯死后,他立志要杀了赵襄子为智伯报仇。一天,襄子让犯了罪的刑徒到他的王宫中粉刷卫生间的墙壁,豫让觉得有机可趁,便假扮罪犯,身藏短刀,混入了宫中为赵襄子粉刷卫生间的墙壁,等待机会行刺赵襄子。一天,机会来了,赵襄子将要去卫生间,忽然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怀疑有什么意外将要发生,便命人将干活的罪犯逐一搜身,这样豫让便暴露了。赵襄子的大臣们都主张杀了豫让,襄子却说:“他能为主报仇,一定是一个忠义的人,不能杀他。我以后只要小心谨慎地防备就成了。”于是,便释放了他。尽管这样,豫让仍然不改报仇的志向。他担心有人认得他的模样,便用生漆涂在身上,使得身上生满了癞疮,又吞食木炭,使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

容貌声音尽皆改变的他装成了一个乞丐,整日在街上乞讨。就连他的妻子也认不出他了,只有一个朋友还能认出他,对他的行为很心酸,劝他说:“以你的才能,如果替赵襄子做事,必得到重用,那时再乘机下手,很容易得手的,又何苦这样呢。”豫让说:“不能那样做!如果我依照你的方法去报仇,得偿所愿是很容易的,但是既然已经成为了他的臣子,而又包藏祸心地想杀他,是为臣不忠。为人臣而不忠心以辅佐君上,罪不可赦,我怎能够做这样不忠不义的事呢。我明白如果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报仇,达成目标的概率并不高,但我之所以舍易行难,为了表明君臣之间的忠义,使后人中为人臣而怀二心的,知道我的事而感到羞愧,又怎么能心怀二心而去做别人的臣子呢!这就是我舍易行难的原因。”后来,襄子出外游玩,豫让预先埋伏在他必须要经过的一座桥下,打算等他经过时刺杀他。当襄子行到桥边时,马忽然受惊嘶鸣起来,襄子知道有人,便命人搜寻,豫让又被发现了,接着就被处死了。

豫让因为智伯的知遇之恩,所以在智伯死后,又没有后代传承宗庙的情况下,决心为他报仇,最后被赵襄子杀死,真是忠义之士啊。然而,由此也可以看出,作为君主的出入起居都需要时时警惕,以防意外发生。因而天象上的征兆,人的动作言语,内心的心神意气,心外的车马、旗帜的变动,无论多么微小,都要细心体察,这才能上安社稷下保个人周全。作为诸侯的都需要注意这些,作为君主而又能统一天下的就更该注意了!

【原文】魏斯者,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期会哉!”乃往,身自罢之。

张居正讲评:自魏桓子与赵襄子、韩康子三家瓜分了晋,受封为诸侯,传到魏文侯时已经是第三代了。文侯刚一即位,就尊贤重士,向他们征求治理国家的意见。当时,魏国有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人,都是很有才能的人,文侯便聘请子夏、子方为老师,辅佐自己。而段干木隐居不愿意出来做官,文侯每次经过他家的门口,都毕恭毕敬,就是在车中,也不敢坐下,而是站立起来,文侯尊贤重士到了如此的地步。于是,天下贤能的人多慕名而来归附他。然而,文侯不但能够礼贤下士,还能做到不失信于臣下。一天,天上下着雨,文侯与群臣饮酒作乐,忽然文侯命令掌管车马的人准备车马,他要到田野中去,左右都劝文侯说:“今天大家饮酒很欢快,又下着雨,怎么能去田野里呢,希望君上收回成命。”文侯说道:“我曾与虞人有约,今天一起去打猎,就算是下雨也不能失信于人,而不去与他相会!”于是就去了打猎的地方,对虞人说,今天下雨就不去打猎了。文侯守信而不沉溺于享乐,不忽视微贱的人,这就是战国初期魏成为韩赵魏三国中最强大的国家的原因。

【原文】文侯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文侯曰:“何以知之?”

对曰:“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张居正讲评:魏文侯命大臣乐羊率兵讨伐中山,占领了中山全境,便将中山封给了他的儿子击。一天文侯问群臣说:“认清别人容易,认清自己很难,我这个君主做得怎么样呢?”当时群臣众口一词,都称颂文侯是仁德之君,独有任座回答说:“不然,作为君主的只有大公无私才能称为仁君。前不久,君上你占领了中山国,不将它封给自己的弟弟,而封给自己的儿子,是亏待弟弟而厚待自己的儿子,仁德的君主是不会这样做的,你又怎么能称为仁君呢!”文侯见任座当面忤逆他,非常生气,任座诚惶诚恐地回到家中等候惩罚。文侯接着又问翟璜说:“我这君主究竟当得怎么样啊?”翟璜回答说:“你是一个仁德的君主。”文侯说:“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个仁君呢?”翟璜回答说:“我听说,只有朝廷中有仁君在位时,朝堂里才会有耿直敢谏的大臣。任座的话耿直而不阿附大家的看法,必然是因为有仁君在位,能够容忍他的话,因此知道你是仁君。”

文侯听完翟璜的话,心情愉悦,便让翟璜召任座回来,并亲自下堂迎接,礼遇优渥。一开始,文侯因任座的直言而勃然大怒,后又因翟璜的巧妙应对而有所开悟,便礼遇任座。这就是所谓能从谈话中有所收获、开悟,文侯也算是一代的仁君了。

【原文】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张居正讲评:魏文侯打算设立宰相辅佐自己,便召大臣李克来与他商量,说道:“先生平日曾经说过,当人贫穷的时候,就想有个贤妻来与自己一起经营家庭;国家丧乱的时候,就想有个贤能的宰相来辅佐自己治理国家。如今,魏国刚刚建立,正需要贤能的宰相来辅佐,当前国内适合担任宰相的无外乎魏成与翟璜二人,这两人究竟怎么样?”李克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便将辨别人才的方法告诉文侯,让他自己去选择。李克说:“观察一个人是否有才能,首先看他平日里都与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其次看他富裕后是否散财以解决别人的困难,再次看他身居高位时举荐什么的人为官,再其次看他穷困时能否坚守清贫而不妄为,最后看他处于低潮时能坚守自己的做人原则而不苟且以求荣。用这五条去考察两人,就能分辨他们的高下了。”当时,魏成拿出自己的俸禄供养贤才,所举荐的人也都是贤士,正与富贵时、身居高位时分辨人的两条相符合,李克的观点也隐晦地举荐了他。文侯听了这些话,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便对李克说:“先生回宾馆去吧,宰相的人选我已经定下来了。”后来,魏成果然被任命为宰相,而文侯之所以被后世称为贤君,魏成的辅佐之功是至关重要的。李克所说的分辨贤才的五个方法,便成了后世君主选择宰相的标准。

【原文】李克出,翟璜曰:“君召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璜忿然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克曰:“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璜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张居正讲评:李克与魏文侯讨论完任用谁为宰相的事后,便出了宫廷准备回宾馆,这时正好和翟璜相遇,翟璜便问李克说:“君上召先生讨论任用宰相的事,最后君上选择了谁担任宰相?”李克虽不见文侯明确地说出选择了谁,但以他所说的五个条件选择,必然是选择了魏成,便对他说:“是魏成。”翟璜自负功勋不在魏成之下,愤然变色说:“我与魏成一同在魏国为官,自认为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怠慢,况且就我平素举荐的人才来说:西河郡守吴起,是我所举荐的,自从他镇守西河起,秦兵再也不敢觊觎魏国;邺是我国腹地的大城,没有人能够治理好,君上非常忧虑,我举荐了西门豹治理邺,邺随之大治;君上打算讨伐中山,没有合适的人领兵出征,我举荐了乐羊,遂占领了中山全境,占领中山后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去镇守,我又举荐先生你去镇守;君上的公子没有师傅,我又举荐屈侯鲋担任公子的师傅。凡此种种功绩,人所共见,我哪一点比不上魏成,而任用魏成为宰相呢?”李克说:“举荐贤才固然都是为了国家图治,然而举荐人才的目的却是不一样的。魏成的俸禄虽然有千钟之多,但他并不独自享用,而是把它们分给贫穷的士子,大概十分之中,有九分是这样用去的,只有一分维持自己家庭的开销。他厚待有才能的人,自己过的生活却很简单,因而天下有才能的人都来归附魏国。东方来的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都是道德高尚的人,他将他们举荐给文侯,文侯以老师的礼节相待。你所举荐的五人,君上都以君臣的礼节相待。以老师的礼节相待的,可以以之修养德行,以端正治国的根本,其功劳之大是没有办法比较的,三人又怎么能算少呢?以君臣之礼相待的,不过是让他们治理一郡,负责一件事而已,虽然有五人又怎么能算多呢?你又怎么能与魏成比较呢?”翟璜听李克说得有理,自知说错了话,便向他谢罪说:“我是个鄙陋的人,方才说的话考虑不周,是我见识浅薄,我愿拜你为师,以增加我的见识,开化我的鄙陋。”为人臣的侍奉君上的忠心,没有比为国举荐贤才更大的了,作为宰相的尤其要宽容大度、公正无私,使天下贤才集中到朝廷,共商国是,这样才能算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