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卷八(4)
过了几天，陈生果然考中举人，于是打点行装到浙江去。吕先生的妻子早已停止生育几十年，但到五十多岁时，却忽然生了一个儿子，只是这个孩子一直紧握双手，而且十分牢固，不能打开。陈生来到后，要见见这个孩子，并说：“孩子的手掌中一定有两个‘褚’字。”吕先生不太相信。孩子看见陈生后，十指便自然张开了。大家一看，果然有两个“褚”字。吕先生惊问是什么缘故，陈生便把实情都告诉了吕先生。两人又是惊异又是欢喜。陈生给吕先生丰厚的馈赠后，便返回了家。后来，吕先生以拔贡身份，在京城廷试，住在陈生家，说孩子已经十三岁，已入县学了。
异史氏说：“吕先生设帐教授学生，却并不知道教的学生就是自己的儿子，可叹！为别人做善事，而得到降来的福气，是一样的道理！褚生这人，在没有以身报答老师之前，先以魂灵报答朋友，他的志向和德行，可与日月同辉，怎么能以他是个鬼魂而先叹他的奇异之处呢？”
姚安
临洮人姚安，生得很有风度。同乡一家姓宫的人家，有个女儿，小名叫绿娥，长得十分艳丽，而且还知书识字，因为没有理想的对象，所以一直待在闺中。她母亲常跟外人说：“一定要选个门庭和风采都赶得上姚安的，我才把女儿嫁给他。”姚安听了，就骗老婆去看井里的东西，顺手把她推下井里，然后娶了绿娥。成亲后，夫妻彼此非常亲爱。但是，因为绿娥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姚安便老是怀疑旁人会打她的主意。于是，姚安每天都关起门来陪着她，绿娥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绿娥要回娘家，他就用两条胳膊把长袍撑起，用长袍把绿娥的身子遮住，才一起走出家门，上车后又把车门封起来，然后自己骑马相随。到岳母家后，才住了一个夜晚就催绿娥一块儿回来。对此，绿娥心里很不舒服，气愤地说：“如有桑中之约，难道你这样琐琐屑屑就能防得住吗？”姚安不听，每次外出时，就将绿娥锁在房里。绿娥更反感了，等他走后，便故意把其他的钥匙放在门外，叫他去怀疑。姚安看见了这些钥匙，果然产生了怀疑，问钥匙是从哪儿来的，绿娥恼火地说：“不知道！”姚安就更加怀疑了，监视得更回严密。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在门外偷听了很久，才开锁轻轻推门进去，唯恐会发出响声，悄悄地走了过去。看见一个男人戴着貊皮帽子睡在床上，顿时怒火上蹿，拿着刀跑过去，用劲砍杀了。走近一看，原来是绿娥怕冷，用貂皮帽子盖在脸上。顿时大惊失色，后悔得直跺脚。
宫家老汉愤怒地向衙门告状。官府把姚安捉了起来，剥下他的衣冠，然后套上脚镣手铐。姚安把家产变卖了，拿着大笔钱买通上下，才买下一条命。此后，他开始精神失常，就像丢了魂魄。偶然在家独坐，看见绿娥与一个大胡子男人在床上寻欢作乐，他恨死了，便拿着刀走过去，忽然不见了。但刚转身坐下，又看到了。气得眼直冒火，便用刀向床上乱砍，被褥床席都砍破了。但他仍不死心，就拿刀靠近床边等着。没一会儿，他又看见绿娥在自己对面站着，看着他冷笑，于是急忙挥刀砍去，把头砍了下来。但他刚坐下，就看见绿娥仍旧站在原处，还是和刚才一样笑着看他。每天夜晚一熄灯，他就听到男女欢会的声音，猥亵得说不出口，天天如此，简直不堪忍受。于是，他把房子田产都卖了，打算搬到别的地方去住。结果到了晚上，就有小偷挖洞进来，把银子都偷走了。从此，姚安贫无立锥之地，被活活气死了。家乡人于是用一张草席把他马马虎虎给埋葬了。
异史氏说：“为了骗娶新人而谋杀结发的妻子，姚安的心地实在太残忍了！人们只知道新鬼在作祟，却不知道旧鬼早就把他的魂魄弄得颠倒了。唉！为了穿一双新鞋而把脚趾砍断的蠢物，不赶紧死还等什么呢？”
诗谳
山东青州有个名叫范小山的人，以贩卖笔墨为业，在外经商经常不回家。四月间，他的妻子贺氏一个人在家，有一天晚上被强盗杀死。这天夜里下着小雨，有人在泥巴地上发现了一把题诗的折扇，是王晟送给吴蜚卿的。王晟不知是何许人，而吴蜚卿则是益都的富户，和范小山是同乡，平日很有些拈花惹草的行为。所以邻居都认定是他奸杀了范小山的妻子，州县官员于是把吴蜚卿抓来审问，但他却坚决不承认。尽管这样，他还是被衙役上了铁镣手铐，并关了起来，冤枉定了案。他反复申诉，又反复被驳下来，经过十几个官员之手，都一致认为他是杀人犯。
吴蜚卿已认定自己肯定要当个屈死鬼，便嘱咐妻子尽其所有，去救济孤寡。凡有在他家门前念一千遍“阿弥陀佛”的，便赠给一条棉裤；念一万遍的，就送一件棉衣。于是讨饭的人像赶集一样，念佛的声音十里外都能听到，他家里也骤然穷下来了。其妻只好变卖田产来应付开销。吴蜚卿则暗中贿赂看守的狱卒，让他们帮自己买毒药，准备服毒自尽。一天夜里，吴蜚卿梦见神人对他说：“你不必去自杀，以前是外边凶，眼下是里边吉。”再睡下去，神人又这么说，吴蜚卿于是便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不久，周元亮先生出任青州知府。当他审阅到吴蜚卿的案卷时，忽然沉思起来，便问原告的人说：“吴某杀人，有什么可靠的证据呢？”原告范小山说：“有诗扇为证。”周元亮仔细看了看扇子，便问：“王晟是什么人？”范小山和左右的人都说不知道，周知府又将吴蜚卿的口供细看了一遍，立即下令解下吴蜚卿身上死囚的枷锁，并将他从监狱移到库房里去，范小山知道后，竭力反对，周知府生气地说：“你是想错杀一个人结案呢？还是想查出真正的仇人呢？”众人都怀疑周知府和吴蜚卿有什么私情，但不敢说。
周知府签发了传讯人的红色竹签，叫衙役把南门外某酒店的主人拘传过来，店主人很害怕，不知是怎么回事，周知府问他：“店铺的墙上有日照李秀的题诗，那是什么时候写的？”店主说：“去年学政大人来主持考试时，有两三个日照秀才酒醉后写的，但不知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周知府于是派衙役到日照去拘捕李秀。过了几天，李秀被抓来了。周先生愤怒地说：“你身为秀才，为什么要谋杀他人？”李秀十分惊愕，连忙叩头说：“没有这回事。”周知府于是把扇子丢下去，叫他自己去看，还说：“明明是你作的诗，为什么要假托王晟？”李秀看了看扇，子说：“这诗确实是我作的，但字不是我写的。”周知府于是追问道：“既然知道你写的诗，肯定是你的朋友。那是你的哪个朋友写的？”李秀说：“这字好像是沂州王佐的笔迹。”周知府于是又派差役去拘捕王佐。王佐到堂后，周知府也像对李秀一样审问他。王佐回说：“这是益都铁商张成请我写的，他说王晟是他表兄。”周于是断定说：“杀人凶手就是这个张成。”于是命人把张成抓来，一审就招认了。
原来，张成看到贺氏长得很漂亮，便想去勾搭她，又怕她不答应。于是便想到，如果自己假冒吴蜚卿，肯定人人都会相信，所以假造了一把吴蜚卿的折扇，带在身边，想着如果勾搭成了就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如果勾搭不成就嫁祸于吴蜚卿。但并没有想到会动手把贺氏给杀了。那天晚上，张成从墙上跳进去，要逼奸贺氏，贺氏因独自在家，平常准备了一把刀自卫。发现有人想强奸她，便拉住那人的衣服，操刀而起，张成害怕起来，夺过贺氏的刀，但贺氏抓住张成不放，不让他跑掉，而且大声呼叫，张成更加害怕，便杀了贺氏，丢下折扇跑了。
由于周知府的到来，三年的冤狱，一下就昭雪了，人们无不称颂其为神明的。吴蜚卿这才想到“里边吉”是个“周”字。但谁也不知道周知府是怎么看出问题的。后来，县里的士绅们找了一个机会向他请教。周笑着说：“这是最容易弄清楚的，细看审讯口供，贺氏死于四月上旬，那天晚上是阴雨天，天气还冷得很，这么冷的天，谁还带着扇子呢？而且还是在匆忙急迫的时候，就更不可能会带着这累赘的东西了。从这里就可以明显看出，是凶手企图嫁祸于人的。我前些时候在南门外酒店避雨，看见题壁诗和扇子上的诗，在语气、风格上很近似，所以大胆怀疑是李秀所作，果然顺着这条线索就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众人听了，都十分感叹、佩服。
异史氏说：“观察问题深入的人，在别人发现不了问题的地方，他也能看出问题。词赋文章，本是光耀国家的事物。而周先生却通过这些来衡量天下的知识分子，被人称为伯乐。这难道不是深入地钻透了词赋文章的结果吗？更没想到先生还能将相士的原理用于审理刑狱。《易经》说：‘能预见事情的几微变化，大概是神灵吧！’先生确实有这个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