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卷十(3)
有一天,来了一个老头,自称姓翁,拿出许多银钱和绸缎等,说他的女儿被鬼所缠,得了重病,已经命在垂危,苦苦哀求石太璞亲自前去救他女儿一命。石太璞听说病得很重,便推辞不收财礼,不过答应去试试看。两人走了十几里路,进入一个山村,到了老头的家。只见房屋极为华丽,摆设十分讲究。到了室内,见有一个姑娘躺在纱帐里面。丫头用帐钩挂起纱帐,石太璞一看,这姑娘年纪大约十四五岁,四肢瘫软地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奄奄一息。石太璞走近细看时,姑娘忽然睁开眼睛,说道:“救命的良医来了。”全家人听了,都很高兴,说她已经有好几天不能说话了。石太璞出了这间屋子后,便详细询问姑娘的病情。老头说道:“大白天就时常看见一个年轻人来到她屋里,跟她一起睡觉,我们家里人想去抓他,却看不见了,可是等一会儿又来,我想这一定是鬼。”石太璞听了,说道:“如果是鬼,我驱走它不难;但如果是狐狸,那我就没有法子了。”老头说道:“肯定不是狐狸。”石太璞于是就画了一张符交给老头,这一晚就住在他们家里。
半夜时分,进来一个年轻人,衣帽很整齐。石太璞见了,便猜想大概是主人家的亲属,于是起身问他。年轻人说道:“我是鬼,这老头家全是狐狸。我一时喜爱他的女儿红亭,才暂且住在这里。鬼祟惑狐狸,并没有伤阴德,您何必要护着她,而拆散别人的姻缘呢?红亭的姐姐长亭,更加美貌绝伦,我特地保全她完璧之体,留待您去享用。老头要是答应将长亭许配给您,您再去替红亭治病,到时候我自己就会离去的。”石太璞答应了。
这一夜,果然年轻人没有再来,红亭姑娘顿时醒了过来。天亮以后,老头很高兴,告诉石太璞,请他进去看看。石太璞便将旧符烧了,坐下来诊视病人。只见房里丝绣的帷帐后面站着一位女郎,美丽如同天仙,石太璞知道这一定是长亭。诊视完毕,石太璞便向病人的亲属要一碗清水喷洒帐子。这时,帷帐后面站着女郎急忙端来一碗水,递给石太璞,石太璞用眼瞟着这位女郎,看她一举一动、一顾一盼之间,都有着一种极为动人的风韵。石太璞看了,不禁心神摇荡,早已把驱鬼的事扔在一旁了,于是起身走出去,向老头告辞,借口回去替病人配制几味药。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来。而鬼却更加猖狂了,除长亭之外,老头家里的儿媳、丫鬟、女仆等,全被迷惑奸污。老头只得又让仆人骑马去请石太璞,但他却借口生病不去。第二天,老头亲自来请,他又故意装作腿有病的样子,扶着拐棍出来。老头忙向他行礼,并且问他的腿是怎么了。石便假装说道:“这也是光棍汉的难处啊!昨天晚间丫头上床替我换汤壶,不料一失手将汤壶打破,滚热的水把我两只脚都烫坏了。”老头问道:“您为什么不续娶一房?”石说道:“遗憾的是没有遇着像老先生您这样清高的门第啊!”老头听了,默默无语地走了出去。石一面送他出去,一面说道:“等我这腿好一点了,一定自己去,不用麻烦您亲自来了。”过了几天,老头又来了。石故意一跛一拐地出去见他。老头略为问候安慰几句话,然后说道:“刚才我和我老伴商量了,您如果真能替我家把鬼驱走,使全家人安宁,我宁愿把十七岁的女儿长亭嫁给您。”石太璞一听,心中大喜,连忙磕头,对老头说道:“既然蒙您这样雅爱,我怎敢还爱惜这有病的身躯呢?”说完便立刻出门,骑上马和老头并辔而去。
到了老头家,进去诊视病人完毕,石太璞担心老头负约反悔,一定要请老太太出来一起把这事说定,老太太忙出来说道:“先生您怎么这样不相信我们呢?”说着便把长亭头上插的一支金簪子拔下来,交给他作为信物。石太璞这才重新又向老两口行礼下拜。然后将老头家里的妇女全部召集起来,一个一个替她们把邪气全部清除了。只有长亭一人藏起来,不出来见面,石太璞便写了一道符,叫人拿去送给她佩在身上驱邪。这一夜,果然安安静静、平安无事,一点鬼的影子也不见了,只有红亭还在呻吟,石太璞便向她身上洒一点法水,病立刻就好了。
把老头家的病人都治好之后,石太璞便打算告辞回去,老头挽留他住下,态度十分热情恳切,他只好留下了。到了晚上,老头又请石太璞饮酒,珍馐美味摆了满满一桌,老头劝酒布菜十分客气周到。一直喝到二更天,老头才辞别客人去了。石太璞刚刚躺下休息,就听到一阵很急促的敲门声,于是连忙起来看,只见长亭推开门进来,气喘吁吁,惊慌不安地说道:“我们家的人计划拿刀来杀你,你赶快逃吧!”说完转身就走了。石太璞顿时吓得战战兢兢,脸都变色了,急忙越过墙头逃跑。只见远处有一片火光,便飞快地朝着火光奔去,原来是一帮夜晚打猎的人。石太璞一看,心中大喜,等着他们打完猎,就跟随他们一起走,到了家里。
石太璞到家以后,心里又气又恨,却没有法子发泄,就想到汴城去找自己的师父王赤城。可是家里有年老的父亲,长期生病在床,自己也离不开。于是,他日夜冥思苦想,要怎样才能出这口怨气,却一直打不定主意。
一天,忽然有两乘轿子来到门口,原来是老头老太太亲自把长亭送来了。老太太对石太璞说:“自从那天晚上回来以后,你怎么不再上我们家去了呢?而且连亲事也不提了!”石太璞一看长亭来到,满腔的怨愤马上全部消去,也就将那天晚上的事忍住不再提了。老太太催促两人就在院子里交拜了天地。石太璞打算摆酒款待岳父岳母,老太太却劝阻道:“不必了!我不是清闲自在的人,没福气坐享好吃的东西。我家老头子糊涂,倘若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您,姑爷您千万想着长亭,看在我的分上,不要去计较,我心里就高兴了。”说完就和老头一起上车回去了。
原来,老头想杀死姑爷的预谋,老太太并不知道。等到石太璞逃跑后,老头没有追着,回到家里后,老太太才知道。老太太见老头子竟然做出这种事,非常生气,心里又很不安,就成天跟老头吵嘴,骂老头子不是东西,长亭也成天啼哭,而且不吃饭。这一次,老太太硬是做主将长亭送来,实在不是老头本心愿意的。长亭过门以后,石太璞再三盘问她,才知道这些情形。
过了两三个月,岳家来人接女儿回娘家,石太璞料想她这一去就不能再回来了,就不让她走。长亭也很伤心,从此时常啼哭,想回娘家。又过了一年多,长亭便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慧儿,然后雇了一个奶妈喂他。可是,这孩子生来好哭,到了晚上非跟着母亲睡不可。这一天,老头家又派了一乘轿子来,说老太太十分想念女儿。长亭听了,更加悲伤,石太璞也不忍心再强留她。长亭想把孩子也抱去,石太璞没有答应。长亭只好自己回娘家去。临别时,跟石太璞说定一个月后回来。可是,长亭走了之后,半年也没消息。派人去探望,回来说是她家原先住的房子早就空了。又过了两年多,一切希望都断绝了。孩子由于想妈妈,所以整天啼哭不止,弄得石太璞也心如刀割。不久,石太璞的老父又病死了,使他更加悲伤,因此自己也病倒了,躺在草垫子上不能动弹,也不能接待前来吊唁父亲的亲戚朋友。正在昏昏沉沉之际,忽然听见有一个妇人哭着走进来。一看,原来是长亭,穿戴着一身孝服。石太璞一看,悲喜交加,竟然气绝昏死过去。丫鬟在一旁惊叫起来,长亭也低声悲哭,轻轻安抚丈夫。过了好一会儿,石太璞才逐渐苏醒过来,并怀疑自己已经死去,于是问长亭是不是在阴间相会。长亭说道:“不是的,是我不孝,不能得到老父的欢心,回娘家三年,不许我回来见你,我实在对不起你。正好我家人由海东经过这里,得知公公去世的消息。我尽管遵从父命,而断绝儿女之情,却不敢听从他不合道理的乱命而有失公德之礼。我来时,只有母亲知道,但父亲并不知道。”说话之间,慧儿早已扑向长亭的怀中。长亭说完这些话,才心疼地抚摸孩子,又哭着说道:“我有父亲,可是我的孩子却没有母亲了!”慧儿听了,更是号啕大哭,满屋的人都掩面落泪。
长亭忍住悲痛,振作起精神,开始料理家务,把灵柩前供的祭品打点得整齐又干净,石太璞这才心中大为安慰。但由于病了很久,急切间不能起床。长亭便请来石太璞的表兄代为接待前来吊丧的宾客。丧礼完毕,石太璞才能拄着拐杖起来,和长亭一起商量安葬的事情。安葬完毕,长亭就要辞别回娘家,去接受老父对她违背父命的责备。但由于禁不住丈夫拉着手臂,儿子号啕大哭,只好忍住了暂时不提。过了不多日子,长亭娘家有人来报告说她母亲病了,长亭便对石太璞说道:“我为你的父亲而来,你难道不能为我的母亲而放我回去吗?”石太璞只好答应她的请求,长亭便让奶妈抱着慧儿暂且到别处玩一会儿,然后流着眼泪出门而去。
一去之后,几年也没回来,石太璞和慧儿也渐渐将她忘了。有一天,天刚亮,石太璞刚刚打开屋门,突然见长亭飘然而入。石太璞一惊,实在感到出乎意料,忙问她是从哪儿回来的,却见长亭满脸愁容地坐在床榻上,叹着气道:“我从小生长在闺阁之中,看一里地也觉得远;现在一天一夜就跑了千里路,实在把我累坏了!”石太璞听了,更加迷糊,于是急忙问她是怎么回事,长亭想说又打住了。石太璞一再追问她,叫她快说,长亭这才哭着说道:“今天我对你说了,只恐怕我所悲痛的,正是你所快意的啊。近几年,我爹妈家搬到山西境内去住了,租了当地赵员外家的房子居住。主客两家相处得十分好,因此我爹就把红亭嫁给了他家的公子。不承想那赵公子浪荡不成器,两口子很不和睦。我妹妹回来告诉我爹,我爹就留她住下,半年没让她回婆家去。赵公子为这事愤恨得不得了,也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个凶狠的人,施法术差遣神将把我爹连锁带绑地抓走了,全家人吓得要死,立刻四处逃散了。”石太璞听了之后,禁不住笑了起来。长亭生气地说道:“他纵然不仁不义,也是我的父亲。我跟你夫妻几年,从来只有相好而没有相怨的地方。今天我娘家弄得家败人亡,众口离散,你即便不为我的父亲伤心,难道也不为我表示一点同情和可怜吗!听到我娘家遭到这样的祸事,竟然高兴得手舞足蹈,更没有一言半语的话来安慰我,你怎么这样无情无义啊!”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石太璞连忙追出去赔礼,却已经不见了,不由得心里又怅然又后悔,最后只好心一横,豁出去彻底决裂了。
没想到过了两三天,老太太跟女儿一起来了,石太璞一见,十分欢喜,连忙上前慰问。母女二人都匍匐在地上。石太璞惊讶地问这是为什么,母女二人都哭了。长亭说道:“我那天赌气而去,现在自己不能坚持,又要来求人,还有什么脸面啊!”石太璞听了,说道:“岳父固然太不是人,然而岳母待我的恩惠,你对我的情义,都是我所忘不掉的。不过我那天听到岳父遭到祸事而快活,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什么不能暂且忍一下呢?”长亭说道:“刚才在途中碰到母亲,才知道捆去我爹的,原来是你的师父。”石太璞听了,便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倒很好办。不过,岳父不回来,你们父女离散;而岳父一旦回来,那你的丈夫就要哭,孩子也要悲了。”老太太听了这话,便实心实意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长亭也发誓一定要报答丈夫的好处。于是,石太璞马上整理行装来到汴城,并打听到了玄帝观,恰好王赤城刚回来不久。石太璞便进去参拜了师父。师父就问他:“你是为什么而来的?”石太璞看厨房的地上有一只老狐狸,前腿被绳子紧紧扎住,捆绑在那里,便笑道:“徒弟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老妖精。”王赤城便问他是怎么回事,石太璞说道:“这是我的岳父。”随即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了师父。但王道士却说这东西太狡诈了,不肯轻易释放它。石太璞一再请求,才答应把它给放了。石太璞又详细地对师父讲了这老狐狸的种种狡诈行径,老狐狸听他这么一说,便将身子塞进灶膛里,好像很惭愧的样子。王道士看了,便笑道:“它的羞耻之心还算没有完全失掉。”石太璞站起来,把它牵了出来,用刀把绳子割断,然后用绳子抽它。老狐狸痛得直咬牙。但石太璞并不一直紧抽它,故意紧一阵、慢一阵,并笑着问它:“老丈人疼不疼,不抽行吧?”老狐狸眼光闪闪地斜瞅着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石太璞把它放了之后,它便摇着尾巴出了道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