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注传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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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薛侃录(5)

先生说:“明白白天,就能明白夜晚。”

萧惠说:“还有人不明白白天吗?”

先生说:“你能明白白天吗,迷迷糊糊起床,乱七八糟地吃饭,行为不恰当,修习不警醒,整天昏昏沉沉,这只是梦中的白天。唯有做到‘休息时必须保养身体与气质,在瞬息之间也不能放心外驰’,使内心机警清明,天理没有一刻间断,才是能明白白天。这就是天德,就是通晓明白昼夜的道理,还有什么生死?”

薛侃录三十三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旧说谓圣人品节吾性之固有,以为法于天下,若礼乐刑政之属。[269]此意如何?”

先生曰:“道即性即命,本是完完全全,增减不得,不假修饰的,何须要圣人品节?却是不完全的物件。礼乐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谓之教,但不是子思本旨。若如先儒之说,下面由教入道的,缘何舍了圣人礼乐刑政之教,别说出一段戒慎恐惧功夫?却是圣人之教为虚设矣。”

子莘请问。

先生曰:“子思性道教,皆从本原上说。天命于人,则命便谓之性。率性而行,则性便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便谓之教。率性是诚者事,所谓‘自诚明,谓之性’也。修道是诚之者事,所谓‘自明诚,谓之教’也。圣人率性而行,即是道。圣人以下,未能率性于道,未免有过不及,故须修道。修道则贤知者不得而过,愚不肖者不得而不及,都要循着这个道,则道便是个教。此‘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270]之‘教’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271]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于道,以复其性之本体,则亦是圣人率性之道矣。下面戒慎恐惧便是修道的功夫,中和便是复其性之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便是尽性至命。”

译文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从前学说认为是指圣人的品质节操本性中固有的,而让天下都来效仿,就像礼乐刑政之类。这种说法怎么样?”

先生说:“道就是性,就是命。原本是完全一体,无法增减,不需修饰的,何必要圣人的品质节操?不就变成不完整的东西了吗?礼乐刑政,这是治理天下的规范,固然也可以称之为教,但并不是子思的本意。如果依从先儒的学说,后来受到教育能入圣道的那些人,为什么又要舍弃圣人关于礼乐刑政的教导,另外论及一类戒慎恐惧的功夫呢?这样圣人的教导就成虚设了。”

马子莘请先生指教。

先生说:“子思的性、道、教,都是从根本上来说的。天命在人,那么命就称为性。率性而行,那么性就称为道。修道而学,那么道就称为教。率性是真诚的事,也就是所谓的‘由于真诚而能够自然明白事理,称为天性’。修道是追求真诚的事,也就是所谓的‘由于明白事理而能够做到真诚,称为教育’。圣人率性而行,就是道。圣人以下的人尚未能够在道上做到率性,难免有逾越或不及的地方,因此需要修道。修道之后,贤明有才的人不会逾越,愚昧不肖的人不会不及,都要遵循着道,因此道就是教。这个‘教’字和‘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的‘教’意义相同,‘修道’二字与‘修道以仁’的意义相同。人先能修道,然后才能不违背道,来恢复他的性的本体,那么也就能够成就圣人率性的道了。后面的戒慎恐惧就是修道的功夫,中和就是恢复人性的本体。就像《周易》说的‘穷尽事理率性而为,来达到天命的境界’。中和和位育,就是充分率性,达到天命的境界。”

薛侃录三十四

黄诚甫问:“先儒于孔子告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272]如何?”

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273]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274]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275]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功夫,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武》,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译文

黄诚甫问:“先儒认为孔子回答颜渊治理国家的问题,就是确立万世常行的标准了。这种观点怎么样?”

先生说:“颜子得到了圣人学说的精髓,关于治理国家的基本,都已经完全具备了。夫子平日里对他非常了解,这些都不必多说,只在制度文策上教导他。制度文策这些地方也不能忽视,必须做到这样才是极尽完善。也不能因为自己本领具备了,就在防范上疏忽大意,一定要‘禁绝郑声,远离小人’。因为颜子是个严于律己、性格向向、注重德行的人,孔子担心他在表面的细节上可能会有疏忽,因此根据他不足的地方帮忙添补教导。如果是其他人,那么一定会教导他们从政在于人才,得到人才在于修养自身,修养自身在于遵循道义,遵循道义在于内心仁爱,通行不变之道,根据九经治理国家,以及以至诚立身做事等等这些功夫,才能治理国家,才是万世常行的标准。否则,只沿用夏朝历法,乘坐商朝车舆,观赏虞舜乐舞,天下就能治理得好吗。后人只看到颜子是孔门的第一人,又提问了治国的问题,就把它看做天大的事了。”

薛侃录三十五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功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

先生曰:“《大学》功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功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276]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真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抵《中庸》功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功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功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277]。”

以上尚谦所录(凡三十五条)。

译文

蔡希渊问:“朱子对《大学》的新本解释,是先格致而后诚意,功夫似乎与第一章的顺序相合。如果像先生这样依从旧本的解释,那么诚意就反而在格致之前了。我对于这一点还没有理解。”

先生说:“《大学》的功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说的只是诚意。诚意的功夫,只是格物致知。如果以诚意为主,在格物致知上下功夫,功夫才能落到实处。也就是说做善事除恶事,都无非是诚意的事。像新本这样先去无限格致事物的性理,那么就会茫然空荡,毫无着落的地方,一定得添上个敬字,才能说回身心上来,然而终究还是没有根源。如果一定得添上个敬字,为什么孔门学问反而将一个最重要的字落下了,一直等到千余年后要别人来补足?这就正是所说的以诚意为主,就不需要添上敬字。所以将诚意单独提出来说,正是学问的关键之处。在这里有所不察,简直就是所谓的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体上来讲《中庸》中的功夫只是诚身,诚身到了极限就是至诚。《大学》中的功夫只是诚意,诚意到了极限就是至善。功夫都是一样的。现在说这里要补上个敬字,那里要补上个敬字,未免画蛇添足了。”

以上薛尚谦所录(共三十五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