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盛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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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敲钟人

又是一个,小沙弥南喃自语,这是怎么了?全都来找师净师父。积善教寺聚集起不少富商。几乎人人都带一个巨大铁皮箱,其中几个嗓门高的大喊:“师净大师出来见我们吧,我们可以竞争。”小沙弥不懂事,心想:难道他们要害师父吗?人群密度越来越高,仿佛要把寺庙撑破。众多僧人做起了防卫姿势,“这个寺庙怎么回事?新年头钟不让人敲吗?”人群开始躁动。“我知道这老家伙想自己敲钟,前些年他就是这么干的!”众人连忙点头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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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年师净一人来到西林化缘,衣衫褴褛。天寒地冻,他捂着肚子,想挨家挨户讨点剩饭。显然,师净对这地方实在太陌生。左转右转,竟迷失了方向。雨太大,师净眯眼,见到有一座府邸,来不及拾起跌落泥潭的钵,一路跑过去。看门老头准备关门,见一疯和尚向这方向冲来,拿起门闩,闭紧大门。

“施主,贫僧行云至此,不小心迷了路,想讨点剩饭吃!”师净几天都没吃饭,一屁股瘫倒在地上。这是最后的希望,他连续敲门。门的红漆都被敲落了。

老头听不过这般嚎叫,开门跑出来。“马员外家规森严,不允许外人进入。和尚你去西边一个草屋躲雨。”老头顺手把伞和一些食物扔给他,不等师净开口,再次关上门。师净起身对门拜了拜。

看来雨是不会停了,师净躲在草屋里。他修为不深,顾不得什么形象。把湿衣服脱下放在火堆边,赤身蹲在一旁,右手直接撩起老头给的饭菜往嘴里猛送。草屋的布置真像个草屋,里面除了古钟,什么也没有,屋檐还滴答滴答地漏水。师净觉得古钟很新奇,抱起钟杵,向钟身敲去。这一敲倒好,钟声响亮悠远。也许是某种神秘的驱动力,抑或是多年来的红尘苦楚在敲钟的那一个瞬间得到爆发。师净身子来回伸缩,双手紧紧抱住钟杵。不间断地敲击古钟。古钟通人性,声音一下比一下沉重。师净整整敲了一百零八下,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休息的。总之,等待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发生变化。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师净想起那一百零八下钟声,也不由佩服自己当时的“神来之笔。”有些事情你无法解释清楚。西林那时候,已经连续下雨数月,庄稼地早就被雨水通通淹没。县官张桥实在没有办法,除了祭天就是拜地。正当拜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师净的一百零八响开始。张桥骂了一句娘,下令把敲钟的抓起来。结果人还没抓到,钟声停了,紧接着雨也停了。张桥猜想这雨停是和钟停有关,自己亲自去寻找敲钟人。

张桥这时被几个衙役推醒。县官张桥喝道:“不许对大师动粗。来人,给大师搬一把椅子。”师净看见县太爷和自己称兄道弟,心中发蒙。但是见草屋外有不少好事百姓观看,他心中也有点底气。张桥问:“大师,刚才是你敲的钟吗?”师净点点头。张桥继续问:“大师,为什么要敲钟?”师净不响,过了很久才憋出两个字,也就是这两个字改变草屋、钟以及师净本人。感觉。

张桥一听“感觉”两个字,大腿一拍。嘴上大喊:“天助我也。大师就是我们的天兵天将,‘感觉’二字,救活多少百姓!”

百姓是善良的,一听县老爷的动情,大家都认为师净和钟是神物。

师净看到县官和百姓对自己都这么热情。适时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也许,真的是“感觉”!

2

“老爷,师净大师来了。”家仆向马员外禀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把手中的鱼食扔进湖内。快速向会客厅走去。

师净其实对此地有复杂的情感。当初有“一饭之恩”,可毕竟没进门。这些年,马员外每年都给积善寺一笔不菲的香火钱。早上,接到马员外家丁回话,有要事相商。如果有一百个不去的理由,那必有一百零一个要去的理由。师净欠他们实在太多了。

马员外并不客套,开门见山:“师净大师,我每年给贵寺的香火钱甚多。我儿明年参加科举,想图个吉利,你看可否让马某人敲响头钟?”话音刚落,家仆拿出铁箱。

马员外赔笑道:“这是一万两的香火钱,大师请接纳老夫的一点心意。”

没有人敢违背马员外的心意,师净不是不知道,当年,张桥决定要建寺,由师净当住持时。他连佛珠都没拿稳。就是面前这个人弯下腰,捡起佛珠,递还给他。那时员外的头发还不算太白。拍拍胸脯说:“钱我出!你们尽管建造”张桥不甘落后,补了一句:“官府给你们减免税收!”

他向马员外一拜,说:“可是张桥大人先前已经和我……”

“什么?”马员外拍响桌面,茶水都溅出。“张桥只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官。你当真让他敲头钟?”

师净答到:“员外能否和张大人一起敲响大钟?”

“我家七十二口人!”马员外起身,“张桥,他配吗?我今年一定要敲头钟!”

“员外。”

“送客!”

师净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是无效果的,张桥找过他。他没有答应。现在,马员外找他,他推故也没有答应。他有点厌烦这样的生活。当初那次惊人得一百零八响,对比此刻的压抑,师净渴望再像当年一样,不不,他现在是积善教寺的住持,受人景仰的高僧,怎么能和当初的窘迫小僧相提并论呢?

师净走到寺庙门口一看,又是无数祈求新年头钟的人群。他悄悄从后院溜到古钟旁。摩挲古钟,钟身足足有千斤重,灰色纹路刻画佛像数万,精巧细腻。最妙的是钟杵,上好的槐木制作。只有此类钟杵敲击才能使得钟声悠远庄重。师净手指弹钟,说道:“真的是一口好钟!今年,你想被谁敲起?”

3

黑夜。属于黑色。

小沙弥送走最后一拨人,望望窗外。已经是12月的最后几天,西林的天空越来越阴云密布,白天的喧嚣可以化为黑夜的宁静。可是黑夜过后呢?又是无数人的涌入。小沙弥的内心深处是看不起那些富贵人家,他觉得钟声是为苍生祈福,不应带有个人欲望。他佩服住持师净,师父这些年来日夜打坐,安心悟道。无奈为了寺庙香火不断,才和张桥、马员外这类人打交道。他能感受到师父内心的痛苦。

不宜速说,佛法难起。

小沙弥午夜三更天,端起水壶,按时给师父添茶。“师父,我给你添茶!”小沙弥说。屋内没有反应,小沙弥又轻敲了几下,依旧没有反应。奇怪,平常这时候,师父都会打坐念经,今天怎么回事?小沙弥心里咕噜。轻推门,烛光还亮着,师父的经文卷书还在案头。师父去哪里了?

小沙弥关上门,想叫醒师兄们。突然,看见几个黑影闪过。他们向西边方向走去,只见他们其中一人拿起剪子,把绑在钟杵上的两根粗麻线剪断,剩余几人,卸下钟杵。左右两边各一人喘着粗气,步伐压得很低,搬运钟杵。小沙弥心里一抖,偷钟杵干什么?小沙弥双脚吓得不听使唤,费力抬起来,跑向主殿,大喊:“有人偷钟杵,有人……”话还没说完整,身后的一只大手似纱布覆盖小沙弥的口。小沙弥拼命挣扎,可是十几岁的小僧哪有气力?身后的黑影把他带到光亮处,小沙弥看到这个黑影的真面目,张大嘴巴:“师父,怎么是你?”

师净给小沙弥沏了一壶茶,端到小沙弥面前,笑道:“来,压压惊!”

小沙弥水喝得太急,呛了几口,问:“师父你白天去哪里了?香客越来越多,到底谁来敲响新年的头钟?还有那个钟杵……”

师净没有理会小沙弥,只是说一句:“回房休息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师父没回答,总有他的道理。小沙弥带着疑惑,退下了。

师净的眼神变得复杂。

4

这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如果你是只大鸟,从上俯视西林,会发现聚集寺庙的人越来越多。寺庙变得越来越小,像被无数黑点所吞噬。县官张桥带领一批衙役在主殿左侧落座,马员外和商人们居右,百姓则散乱插在各个还有空隙的地方。师净和众多佛门弟子走到主殿的中央处。师净大声喊道:“诸位,昨日夜晚,敝寺钟杵无故失窃。敲钟仪式无法如期举行。”

全场一片哗然,“怎么会这样子?是谁故意这样做的?”

“和尚,是不是你这样做的?”一个看似商贾模样的人跳了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张桥大声呵斥:“佛门重地,安静!安静!谁敢起事,带回县衙!”百姓们也意识到这般喧闹不妥,但还是有小声议论者。

马员外走到师净面前:“大师,换一根钟杵不行吗?”

师净摇摇头:“杵与钟是相互有感情,换杵敲钟声音不对。况且此钟只能由槐木杵敲击,别的杵无法敲响。”

张桥问:“那怎么办?”

师净说:“还有几个小时就是新年,大家只能合力用手碰钟了。”

张桥、员外等富商们都无法敲响钟声。这古钟实在是太重了,张桥他们不得不佩服起师净当年的一百零八响。

最后围在寺庙的百姓,一起用力。古钟慢悠悠地晃动,钟声悠长地响起。

整整晃了一百零八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