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楚辞》(7)

会朝争盟①，何践吾期？苍鸟群飞②，孰使萃之？列击纣躬③，叔旦不嘉。何亲揆发④，定周之命以咨嗟？授殷天下⑤，其德安施？及成乃亡⑥，其罪伊何？争遣伐器⑦，何以行之？并驱击翼⑧，何以将之？昭后成游⑨，南土爰底。厥利惟何⑩，逢彼白雉？穆王巧梅[11]，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12]，夫何索求？妖夫曳衒[13]，何号于市？周幽谁诛[14]，焉得夫褒姒？天命反侧[15]，何罚何佑？齐桓九合[16]，卒然身杀。彼王纣之躬[17]，孰使乱惑？何恶辅弼[18]，谗谄是服？比干何逆[19]，而抑沈之？雷开何顺[20]，而赐封之？何圣人之一德[21]，卒其异方？梅伯受醢[22]，箕子详狂。稷维元子[23]，帝何竺之？投之于冰上[24]，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25]，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26]，何逢长之？伯昌号衰[27]，秉鞭作牧。何令彻彼岐社[28]，命有殷国？迁藏就岐[29]，何能依？殷有惑妇[30]，何所讥？受赐兹醢[31]，西伯上告。何亲就上帝罚[32]，殷之命以不救？师望在肆[33]，昌何识？鼓刀扬声[34]，后何喜？武发杀殷[35]，何所悒？载尸集战[36]，何所急？伯林雉经[37]，维其何故？何感天抑地[38]，夫谁畏惧？皇天集命[39]，惟何戒之？受礼天下[40]，又使至代之？初汤臣挚[41]，后兹承辅。何卒官汤[42]，尊食宗绪？勋阖梦生[43]，少离散亡。何壮武厉[44]，能流厥严？彭铿斟雉[45]，帝何飨？受寿永多[46]，夫何久长？中央共牧[47]，后何怒？蜂蛾微命[48]，力何固？惊女采薇[49]，鹿何祐？北至回水[50]，萃何喜？兄有噬犬[51]，弟何欲？易之以百两[52]，卒无禄。

[注释]

①“会朝”二句：周武王伐纣，会于孟津那个早晨，诸侯争赴盟约，为什么践期是这样迅速呢？吾：指武王。②“苍鸟”二句：伐纣队伍像苍鸟群飞，是谁使它们聚集在一起的呢？萃：聚集。③“列击”二句：诸侯整列队伍向纣发起攻击，周公以为时机未到而不赞许。列：整列队伍。叔旦：周公。武王之弟，名旦。嘉：赞许。④“何亲”二句：周公曾亲身参与谋划与发兵灭商之事，为什么奠定周朝数百年基业，他反而咨嗟叹息表示惋惜呢？揆发：谋划与发兵。定：奠定。一作“足”。咨嗟：惋惜而叹。⑤“授殷”二句：上帝既把天下授给殷，殷商又行何德政而享有它的呢？德：德政。施：行。⑥“及成”二句：殷商既得天下而又灭亡，它究竟有什么罪孽呢？伊：唯。⑦“争遣”二句：诸侯争着派遣军队，他们为什么这样做？遣：派。伐器：攻伐之器，指军队。⑧“并驱”二句：周的军队齐驱并进，两翼夹击，武王是怎样统率指挥的呢？击翼：攻击敌军的两翼。将：指挥。⑨“昭后”二句：周昭王到外边去巡游，一直到达南方之地。昭后：周昭王。后，君王。底：达到；止住。⑩“厥利”二句：昭王巡游渴望什么好处，而遇到一只大白鸡？厥：指巡游。白雉：白色野鸡。[11]“穆王”二句：周穆王巧于贪求，他又为什么去周游天下呢？穆王：周昭王之子。巧梅：巧于贪求。[12]“环理”二句：穆王周游天下，他到底要寻求什么呢？理：通“履”，行。[13]“妖夫”二句：怪异的夫妇互相牵引着且行且卖，到底在市上叫卖什么呢？妖夫：怪异之人。曳：牵引。[14]“周幽”二句：周幽王是被谁所杀，褒姒又是从哪里被得到的呢？周幽：周幽王，周宣王之子。褒姒（bāo sì）：褒人所献，先为宫女，幽王三年被立为皇后。[15]“天命”二句：天命变化无常，惩罚谁保佑谁，以什么标准呢？反侧：变化无常。[16]“齐桓”二句：齐桓公九次召集诸侯会盟，以稳定周朝，终于身亡得很惨。齐桓：春秋时齐国君，是春秋五霸之一。他用原来的仇人管仲做宰相，使齐国得以强盛。[17]“彼王”二句：那商纣王之身，是谁扰乱他视听、迷惑他心志的呢？王纣：殷商末帝，名辛。[18]“何恶”二句：为何厌恶忠直辅佐之臣，而信用谗谄奸佞之辈？恶：憎。辅弼：正直贤良的辅佐之臣，如比干、箕子、微子、商容之属。谗谄：谗佞阿谀之臣，如费仲、恶来之徒。服：用。[19]“比干”二句：比干何处逆了纣的心愿，而打击制裁他？比干：纣叔父，殷贤臣。[20]“雷开”二句：雷开哪里顺了纣的心，而用爵禄赏他？雷开：纣佞臣。[21]“何圣”二句：为什么圣人的品德都是相同的，而其归宿的方式却是不同的？一：同。卒：终结，归宿。方：方式、道路。[22]“梅伯”二句：梅伯被剁成肉酱，而箕子却假装疯狂。梅伯：纣臣，因屡次直谏被杀。箕子：纣的叔父，因谏纣不听，惧杀，乃披发佯狂为奴。[23]“稷维”二句：后稷是一位长子，上帝为何降灾于他而使其受苦呢？稷：后稷，姜嫄所生，是周人的始祖。[24]“投之”二句：把后稷弃置在冰上，为什么大鸟用翅膀来温暖他？燠（yù）：温暖。[25]“何冯弓”二句：后稷为何携带弓箭，特别善于指挥师旅呢？冯：挟。将：指挥。[26]“既惊帝”二句：后稷之生，上帝着实为之震动不宁，则不宜保佑他，为何反而使其子孙享国长久呢？帝：上帝。切激：深切而强烈。[27]“伯昌”二句：西伯姬昌号令于衰世，执政为官。伯昌：周文王姬昌。殷商末封为西伯，即西部诸侯之长。号衰：发号施令于殷之衰世。衰，指衰世。秉鞭：喻执政。牧：长官。[28]“何令”二句：上帝为何命令他撤销岐山之社稷而代殷享有全国？令：上帝令。彻：毁坏，撤销。岐社：建于岐山的一方之社。社，社稷，祀土谷之神，盖有土者所建。[29]“迁藏”二句：太王把货藏从邠地迁徙到岐下，他倚仗什么来立国呢？藏：指库藏财物。就：到。依：倚仗，依靠。[30]“殷有”二句：殷纣王有一位蛊惑人心的妇人，臣下为何还要对他进谏呢？惑妇：指妲己。讥：谏。[31]“受赐”二句：殷纣王赐给诸侯用人肉做的酱，于是西伯文王将此事上告苍天。受：纣王的字。或云，接受。[32]“何亲”二句：纣王为何身受上帝的惩罚，殷商的国运以致不可救药？亲：身。[33]“师望”二句：姜太公在列肆卖肉，文王姬昌是怎样识出他的呢？师望：太师吕望。即姜太公。姜是姓，吕是氏。[34]“鼓刀”二句：姜太公鼓刀发出声音，文王听到为什么喜欢？鼓刀扬声：古时刀上有环，鼓动即可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后：君。指文王。[35]“武发”二句：武王姬发攻克殷商，他仇恨的是什么呢？武发：即武王姬发。杀殷：克殷。[36]“载尸”二句：武王用车载着文王的牌位来会战，他所急的是什么呢？尸：木主，牌位。[37]“伯林”二句：周公的兄弟管叔自缢身亡，到底是什么缘故？伯林：地名，在今河南省中部。据说是管叔自缢之地。境内又有管城，管叔封地所在。雉经：用牛鼻绳上吊。雉，同“（纟豸）”，穿牛鼻子的绳；经，自缢，上吊。周初成王年幼，周公辅政，周公的三个兄弟管叔、蔡叔、霍叔散布流言，说周公将谋篡位，于是挟武庚叛变。朝廷平息了叛乱，管叔畏罪，自缢而死。[38]“何感”二句：为什么震撼了天地，周公既秉心公正，又怕的是谁？感天抑地：使天地为之震动。感：读为“撼”，摇；抑，按。据传，三叔流言，周公为避嫌，回归封国，待真相大白后，乃重返朝廷。后来，周公受冤之事感动了上天，上天发怒，掀起雷电大风，倒禾稼，拔大木。于是朝廷震怒，打开藏机密文件的柜子，发现昔日武王病危时，周公祷告上天，愿以身代武王受祸的祷辞。周公心迹乃进一步大白于天下。[39]“皇天”二句：上天既然把大命授予王者，那么又该怎样保持其爵禄，使之不失掉呢？集命：成命。授予天下之命。[40]“受礼”二句：王者受命治理天下，又使后来者代替他。受：接受上天的成命。礼：用同“理”，治理。至：来到。指后之王者。[41]“初汤”二句：起初商汤以伊尹为普通之臣，后来知道他有才能，遂用为辅弼大臣。臣挚：指以汤为普通之臣。挚，伊尹名。后兹：泛指后年。兹，年。承辅：承担辅佐之任。[42]“何卒”二句：为何最终作了商汤的官，被尊崇与殷人祖宗一起而庙食千秋呢？何卒官汤：意谓伊尹曾几次在夏桀与成汤之间去来不定，而卒官汤也。卒，终。食：指死后血食。宗绪：历代祖宗的序列。[43]“勋阖”二句：功勋卓著的阖庐本是吴王寿梦之孙，少年时曾遭到离散流亡的苦难。勋：有功勋。阖：阖庐。春秋时吴国君，名光。先为公子，后杀吴王僚自立。用伍子胥而国强。梦：寿梦。生：读为“姓”，孙也。[44]“何壮”二句：为何到了壮年却威武猛厉，以致威名传播后世？壮：壮年。武厉：威武猛厉。流：流布，传播。严：本作“庄”，避汉明帝讳改。[45]“彭铿”二句：彭祖进献他所烹调的野鸡汤给上帝，上帝为何飨而食之？彭铿：姓（竹钱）名铿，封于彭城，故称。传说他活到八百岁。[46]“受寿”二句：彭祖享受的天年那么长久，他为何还惆怅？王逸：“彭祖至八百岁，犹自悔不寿，恨枕高而唾远也。”[47]“中央”二句：朝廷发生共和执政之事，厉王为何发怒而导致这样的后果呢？中央：指朝廷。共牧：指共和执政。后：周厉王。怒：怒国人诽谤自己。[48]“蜂蛾”二句：蜂类和蚂蚁都是微小的生命，他们的力量为何是那么坚牢？蜂蛾（yǐ）：蜂类和蚂蚁。蛾，今作“蚁”。这里比喻民众。[49]“惊女”二句：有位女子警告采薇而食的伯夷、叔齐，那么白鹿又为何帮助他二人呢？惊女：犹言“女惊”，女子警告之也。[50]“北至”二句：伯夷、叔齐北至首阳山所在的河曲，他们虽然聚会在一起，又有什么可喜的呢？回水：河曲。首阳山所在。[51]“兄有”二句：哥哥有一只咬人的狗，弟弟为什么想要得到？噬犬：咬人的狗，猛犬。[52]“易之”二句：是说成以百辆兵车换得“噬犬”，然而最终却失去爵禄。百两：百辆。指兵车。无禄：绝嗣。以上一段，问的是关于周朝的一些问题。

薄暮雷电①，归何忧？厥奉不严②，帝何求？伏匿穴处③，爰何云？荆勋作师④，夫何长？悟过改更⑤，我又何言？吴光争国⑥，久余是胜。何环穿闾社⑦，以及丘陵，是淫是荡⑧，爰出子文？吾告堵敖⑨，以不长。何试上自予⑩，忠名弥彰？

[注释]

①“薄暮”二句：薄暮之时雷电大作，楚灵王有家难归，这是出于何种忧虑呢？②“厥奉”二句：灵王失去君主的尊严，接替他是更为无道的平王，上帝到底何所求呢？③“伏匿”二句：逃窜隐藏在洞穴里，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伏匿：潜伏藏匿。洞处（chǔ）：住在洞穴里。④“荆勋”二句：楚庄王兴建师旅，兵力为何长期称雄南方，居于领先地位？荆勋：指楚庄王。⑤“悟过”二句：楚昭王知父平王有过，而痛改前非，复兴楚国，又有何言可说呢？⑥“吴光”二句：吴国的公子光争得王位，国力强盛，曾多次打败我楚。⑦“何环闾”二句：为何斗伯比追随郧女环绕里门，穿越社稷神祠，一直到达丘陵。闾：里门。社：里社。及：到。⑧“是淫”二句：二人幽会私通，怎会生出贤令尹子文？出：生出。子文：斗谷於菟，字子文，楚成王令尹，有政声。⑨“吾告”二句：我告知君王，堵敖何以不能长久之故。堵敖：熊嬉。楚文王之子，成王之兄。⑩“何诫上”二句：我何敢以告诫君王而自诩，以博取更加显赫的忠名呢？诫：谓以堵敖不长之事告诫之。自予：犹言自诩、自夸。弥章：愈加彰显。以上一段，是问关于楚国的历史。

橘颂①

屈原

后皇嘉树②，橘徕服兮③。受命不迁④，生南国兮。深固难徙⑤，更壹志兮。绿叶素荣⑥，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⑦，圆果抟兮⑧。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⑨，类可任兮⑩。纷缊宜修[11]，姱而不丑兮。

[题解与注释]

①《桔颂》与《离骚》积极进德修业的心态，是极为相近的。不妨说是诗人以橘的人格化为榜样，来激励自己的诗作。②后皇：后土皇天。嘉树：美好的树木。③徕服：来服习南方的水土。④“受命不迁”二句：王逸《楚辞章句》云：“桔受天命生于江南，不可移徙，种于北地则化而为枳也。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亦不可移徙。”⑤深固：根深蒂固。⑥素荣：白花。⑦曾枝：橘枝重累。曾，同“层”。剡（yǎn）棘：利刺。剡，锐利。⑧搏：圆。楚方言。⑨内白：橘皮外青黄而内洁白。⑩类：形貌、形象。[11]纷媪：盛貌。宜修：宜于修饰。或云，适称而修美。这句是说，天然枝叶繁茂而匀称修美。

嗟尔幼志①，有以异兮②。独立不迁③，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④。苏世独立⑤，横而不流兮⑥。闭心自慎⑦，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⑧，参天地兮⑨。愿岁并谢⑩，与长友兮[11]。淑离不淫[12]，梗其有理兮[13]。年岁虽少[14]，可师长兮。行比伯夷[15]，置以为象兮[16]。

[注释]

①尔：指橘树。幼志：从小的志向。②异：指与一般的树不同。③独立不迁：志节不可迁。④廓：廓落，豁达。⑤苏世：犹说面世。苏，朝向、面向。王逸注为醒悟，亦通。⑥横：挺立，坚立。⑦闭心：约束自己的心志。谓不使外物污其清白。⑧秉：禀赋，天赋。无私：以果实献与人类。⑨参天地：与天地并列。⑩愿岁并谢：愿与橘年岁并增。谢，辞去。岁月逝去则年岁增长矣。[11]与长友：与桔长为朋友。[12]淑离：当作“陆离”。楚读“淑”为“陆”。形容橘树状貌。形容有淑丽之姿而无恣肆之过。[13]梗：挺拔貌。有理：有条理。或云，有文理。[14]少：幼小。这两句是说，橘树虽然年龄很幼小，也完全可做人们效法的榜样。[15]行比伯夷：指桔树以上的品德可与伯夷相媲美。[16]置以为象：设为己崇拜、学习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