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怎么能是事(1)
蒋方震,字百里,国人一般都以字相称。蒋百里先留学日本并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士官学校,后又赴德国学习军事,是民初公认的第一流兵学家。袁世凯对他很器重,当时袁世凯正打算对保定军校进行改造,从而培养出一批能够牵制“段派”的新生力量,于是便任命蒋百里为保定军校校长。
保定军校直属陆军部管辖,但袁世凯在发布这一任命时根本就没跟陆军部打招呼,段祺瑞对此当然不会高兴。这使得蒋百里一上任就碰到了硬对头——时任陆军部军学司司长的魏宗瀚。
魏宗瀚是段祺瑞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见蒋百里为段祺瑞所不喜,他便在保定军校的用人、经费、学校规划等方面处处刁难。
蒋百里对日本的军事水平评价不高,他更认可的是德国军事。按照德国军事教育的模式,蒋百里决定对学校进行扩建。在与陆军部多次协商,并以为对方已同意之后,他将精心制订的扩建计划送交军学司批准,不料却被魏宗瀚搁置不理。蒋百里前去催问,魏宗瀚索性将计划完全推翻了。
送交计划之前,蒋百里已在校内多次组织开会讨论,还曾向学生透露过其中的一部分内容,现在弄得一事无成,不由羞愤交加。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他当着师生们的面,宣布计划因受到阻挠而无法施行,然后拔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
哪还有不行的
蒋百里有一个少年侍卫,十六七岁即跟随其左右,对蒋百里的行为特点很了解。他从未见到过蒋百里如此悲愤,又看到对方伸手摸腰际,预感到情形不对,就做好了冲上讲台的准备。
及至蒋百里真的拔出手枪,这名侍卫不顾一切地奔上讲台,拼尽全力把蒋百里握枪的右手往外拉。经这么一拉扯,子弹偏离了方向,没有危及心脏。
蒋百里在住院养伤期间,痛斥魏宗瀚:“我从此认识了这一班狐群狗党的下流军人!”他所受的打击出于段祺瑞的陆军部,魏宗瀚又是段的亲信,因此后来不管段祺瑞及其皖系多么炙手可热,蒋百里始终未再与其有过任何关联。
蒋百里自杀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虽然表面看来它仅仅是蒋百里和魏宗瀚的冲突,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袁世凯和段祺瑞发生矛盾的结果,并显示出他们的矛盾已经日趋严重。
尽管如此,在自己立足未稳、尚须借重段祺瑞的情况下,袁世凯暂时仍无法采取过激措施。对这些磕磕绊绊的事,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袁世凯在等待着时机。当选正式总统后,他挟军事优势,一步步巩固着自己的政治地位。1913年年底,国民党议员与李烈钧的数十封往来密电被军警查获,袁世凯以此为由,借口国民党参与叛乱,下令解散国民党,同时收缴国民党议员的证书、证章。
国民党议员超过国会议员半数以上,因不足法定人数,国会只好关闭。袁世凯趁势宣布解散国会,将议员全部资遣回籍。
1914年5月1日,北洋政府正式公布了由袁世凯授意制定的“中华民国约法”,“临时约法”被取而代之。新“约法”由于制定于民国三年,故又称“民三约法”。按照“民三约法”的规定,总统府内的政事堂替代了内阁,政事堂的国务卿也成了总统的办事人员。
在一手包揽全部行政大权后,袁世凯感到收回军事大权的时机业已成熟。他决定在原总统府军事处的基础上,建立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与军事处不同,统率办事处由袁世凯本人亲自掌握,陆军部、海军部、参谋部三部总长都成了袁世凯的高级办事员,实行轮流值班,大事唯袁世凯一人定夺。
统率办事处存在的目的,表面是统筹军事,其实就是要削夺陆军部之权,段祺瑞怎能看不出来。他对此非常恼火,明抗不行,就进行消极抵制。在袁世凯召集众人开会,商讨统率办事处成立事宜时,段祺瑞总是紧绷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蒋百里伤势痊愈后,被袁世凯任命为统率办事处参议,段祺瑞就指示陆军部不发委任状。这时王士珍在袁世凯的再三邀请下重新出山,袁世凯提议让王士珍担任统率办事处座办,也就是主持常务,为此他特地征询段祺瑞的意见:“芝泉,你看这事行不行?”
“行,总统要办的事哪还有不行的。”段祺瑞没好气地回答道。
统率办事处成立不久,袁世凯又授命成立军需处。陆军部、海军部本来都有自己的军需司,成立军需处显然也是针对段祺瑞的陆军部而来的。这一部门直接对袁世凯负责,大到购买军火、军队扩编费用,小到特别费用,处处插手,与陆军部不断产生摩擦。
段祺瑞素性刚愎,极有主见,发现自己的用人权和军需调配权都受到严格制约,马上就浑身不舒服起来。他向袁世凯提了个建议,说以后关于军官的任免,不如这样:旅长以上的,由总统主持,团长以下的,才交陆军部办理。
陆军部当然不可能只管团长以下的军官,段祺瑞只不过以此来大发牢骚罢了。袁世凯知道段祺瑞不满意,便又任命他为建威上将军,兼管将军府事务,以此表示对他功劳的肯定以及继续借重之意。
这种哄小孩儿的招数并没有真正起到效果,段祺瑞仍旧开心不起来。他除了常常借故不参加办事处的会议外,也基本不到陆军部上班。
“二次革命”后,国务院各部增设次长一人,徐树铮已升为陆军部次长。虽然有了两个次长,但徐树铮依旧事事不与另外一个次长蒋作宾商量,就自己决定了,蒋作宾只剩下被动署名的份儿。
很多时候,徐树铮还做着总长的主。他以陆军总长名义发给各省督军和各师师长的电报信件,不必经段祺瑞批阅即可发出,事后只需口头向段祺瑞报告一下。
都是替对方做主,不同的是,蒋作宾很不高兴,而段祺瑞非常乐意。
有徐树铮在部里主持,段祺瑞上不上班都无所谓,他对徐树铮说:“我这总长当得已无意义,今后部里的事务均由你代行吧!”
下马威
袁世凯很快就感受到了段祺瑞这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当时冯国璋担任江苏都督,久驻南京,渐渐地对他也不太服从了。袁世凯对此很生气,他对袁克定说:“咱们这北洋还成什么样子?华甫(冯国璋的字)每天要睡到十二点以后才起床,芝泉老不到部!”
段祺瑞的夫人张佩蘅为袁世凯义女,又从小在袁家长大,视袁家为娘家,所以袁克定平时也常到段公馆去,并称段祺瑞为姐夫或大哥。袁克定评论起他这位姐夫来也毫不客气,说:“姐夫人不到部,可他的灵魂徐树铮天天在部里啊!”
段祺瑞疏于理事,某种程度上倒正中袁世凯下怀。然而正如袁克定所言,有徐树铮在部里,就等于段祺瑞在部里,同时段祺瑞不上班,分明就是要给他脸色看。
袁世凯决意给段祺瑞敲敲警钟。他把段祺瑞召到总统府,针对一件公事查问道:“芝泉,此事是否可以再商量?”
段祺瑞不明就里,随口回答:“此事容我回部里查明再来禀报。”
袁世凯一听,满脸不痛快地把文件递了过去:“怎么还要查明,你签字的呈文不是已经送来了吗?”
文件是徐树铮代办代签的,段祺瑞连看也没看过。他十分尴尬,只得支吾着说:“我带回去复议一下。”
事后,段祺瑞明白是袁世凯故意使的下马威,负气之余继续我行我素,而袁世凯对他的猜忌之心也进一步加深。
蒋百里伤愈复出后一直留在总统府上班。他给袁世凯上了一个条陈,认为北洋军队暮气太重,应另行编练,因而建议在统率办事处之下,设立模范师筹备处。模范师以德国军事方法进行训练,先练两个师。
虽然北洋军曾是自己打江山的主要依靠力量,但蒋百里有关于北洋军暮气太重的认识还是得到了袁世凯的认同。别的不说,仅在最近的“围剿”白朗军一役中,北洋军就洋相百出——白朗军不过几千人,在很多人看来只是乌合之众,而北洋军先后调动了总兵力的三分之二,械齐饷足,悬赏超越常规,但在近两年时间里,白朗军仍能纵横于豫鄂陕甘四省之间,如入无人之境。
冯玉祥的一个记述可以说明为什么会这样:冯部两个营截击白朗军,一仗下来,足足消耗了二十万发子弹,战场上中弹而亡的白朗军官兵却连二百人都不到!
最后,在段祺瑞的统一指挥下,北洋军才最终消灭了“白狼”,但知晓内情的兵家已经发出了“谁说小站兵力足以威令天下”的慨叹。
要消除北洋军的暮气,最好的办法就是重起炉灶,编练新军。过去淮军继湘军,小站继淮军,走的都是同一条路子。不过从小站练兵起,为了建立北洋派系,政策上都是重用武备生,压制士官生,并由此形成了北洋历来的用人传统。如今要形成新势力,就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这就是蒋百里条陈中所说的:中级军官用士官生,下级军官用武备生。
蒋百里的条陈也得到了袁克定的欣赏和极力赞同。这位袁家大公子年轻时曾到德国留学,崇拜德国,蒋百里重视德国军事的思想正好与之合拍。
有袁克定在耳边吹风,袁世凯对建立模范新军的兴趣更加浓厚,但是他认为蒋百里最初设计的规模太大,不容易操作。
要建立两个师,已经抵得上一个军了,这免不了会使北洋旧将不安,从而生出事端。当初蒋百里与魏宗瀚发生冲突,扩校不成,愤而自戕,即为前车之鉴。
老谋深算的袁世凯对蒋百里的方案做了修改,建军规模最后被缩小到一个团。模范团名为一团,实际已相当于一个混成旅。具体组建方案是,从北洋现部队中抽调下级军官充当团的士兵,以中上级军官及武备生充任团的下级军官,以士官生充任团的中级军官。
袁世凯计划分五期训练模范团,每半年为一期。一期结束,该期官兵即被全部派到各普通师充当高一级军官。按每期产生四个旅的军官计算,五期可培养出十个师的中高级军官,已足以实现对原北洋军的控制。
模范团前景广阔,所以眼前的规模暂时小一点是无关紧要的,关键就是由谁来当团长,袁克定紧紧盯住了这个位置。
前清时,袁克定曾在农工商部任职,后来民国建立,未再担任过正式官职。袁克定与其父相似,在仕途上很有野心,且一直参与袁幕运作,从颠覆清室到袁世凯因不肯南下就职而制造北京兵变,背后都有他的谋划。
袁克定跟随父亲的时间不算短,与北洋将领皆有交情,凡袁世凯的部属,都称他为“大爷”,但是“大爷”还是无法指挥段祺瑞、冯国璋这些老资格的北洋宿将。长久以来,他一直想步小站练兵的后尘,像德国皇太子那样掌握一支德式新军,成立陆军模范团为他提供了这一契机。
作为一个传统观念很重的人,子承父业的意识在袁世凯头脑中根深蒂固,在对段祺瑞都已失去信任的情况下,他当然也只会属意于袁克定。于是,在开会商议成立模范团时,他便当众提出让袁克定当第一期模范团团长。
并非心里话
“把鼻子气歪了”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常拿来打比方的一个俗语。这句话如果套用到段祺瑞身上,就不是打比方,而是事实——段祺瑞生气的时候,鼻子真的会歪到一边!
段府家人都知道他这个特点,所以背地里称呼段祺瑞“歪鼻子”,有时候还不明说,只用手指一指鼻子,就是讲他了。
段祺瑞第一次被袁世凯给气歪了鼻子,就在听到袁世凯要让自己儿子当模范团团长的时候。他当即提出异议:“芸台(袁克定的字)没带过兵,难以服众,我看不行吧。”
袁世凯自决定建立模范团以来,每次开筹备会都请段祺瑞参加,可是段祺瑞总是找理由不到会,就是来了也一言不发,弄得大家都很紧张。现在好不容易开了金口,却又是唱的对台戏,这岂不让人来火?袁世凯一反常态,大声问段祺瑞:“那你看我行不行呢?”
段祺瑞一时无言以对,只是鼻子更歪了。
第一期陆军模范团成立,袁世凯自兼团长,袁克定等人为办事员。到第二期,他就不再征求段祺瑞的意见,直接让袁克定当了团长。
关于模范团的争执加深了袁、段之间的裂痕,不过他们真正决裂则是因为袁世凯要复辟帝制。在袁世凯解散国法,制定“民三约法”后,社会上复辟帝制的风声越来越大,段祺瑞对此深感忧虑。
1914年年底,段祺瑞鼓起勇气,到总统府面见袁世凯,以试探对方的心思。袁世凯矢口否认自己要复辟帝制,说你不要听信这些无稽的谣言。段祺瑞听了这才稍稍有些放心。
袁世凯所言并非心里话。当然实事求是地说,他起初未必一定就有做皇帝的野心,特别是忙于励精图治、剪除异己的时候,那时他所追求的目标应该还只是一个大权独揽的总统。
袁世凯在内政治理方面有一定的成绩。辛亥革命后,各省相继宣布独立,都督们各拥实力,俨然藩镇,形同割据。袁世凯利用政治军事等多种手段依次削平,除西南诸省外,地方统治权都被收归中央。
民国初建之时,北京政府既无税款可收,地方收入更无人上缴,除靠零星借贷维持现状外,可以说是一无办法。后来有了第一笔善后借款,财政经济状况才得以缓解,但那本身是个饮鸩止渴的办法,全部借款扣去还款和所有指定用途,最后没剩下多少钱。
如果没有稳定的后续财政收入,连政府机关都难以维持,同时社会发展也会受到限制和影响。于是在收回地方统治权的基础上,袁世凯又于各省设国税厅,将全国财政归于统一,从而使得政府的财政收入得到了很大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