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总理段祺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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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句话推倒了清家皇上(1)

从袁世凯的思想基础和个人利益考虑,能够一直维持南北均势显然是最好的。一方面,在经历被迫“回籍养疴”的遭遇之后,他与清廷已没有多少情分可言,犯不着为这些曾迫害他、以后还可能会继续迫害他的满洲权贵们拼死拼活地捍卫江山。

另一方面,清廷之所以拿八抬大轿请他出山,讲穿了不过是被南方革命军逼着才不得不这么做。换句话说,一旦他真的傻乎乎地把革命军全给“剿”灭了,很可能接着就会迎来历代功臣都可能遇到的悲剧,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到时别说做内阁总理,就算再“回籍养疴”都没机会了。

如此一来,袁世凯所能采取的立场和策略也就很容易被理解了,即他既不能把革命军全部“剿”灭,同时又要给革命军以一定的打击。

对他的这些心思,段祺瑞心领神会,可是前线的冯国璋却一直糊里糊涂。冯国璋在“北洋三杰”中有两种比喻:一种比他为“豹”,喻其勇猛;另一种则比他为“狗”,喻其忠实。冯国璋是袁世凯一步步提拔起来的,他既是袁的部属也是袁的门生,甚至他的婚姻也跟段祺瑞一样,系由袁世凯撮合而成。对于袁,他自然很忠心,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同样“忠于清”。

头脑里没有政治

每个人对事物乃至社会问题的看法,都可能和他的个人经历有关。冯国璋代理过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兼陆军贵胄学堂总办,陆军贵胄学堂里曾设立了一个王公讲习班,摄政王载沣以下很多满洲亲贵都是这个讲习班的学员,在此期间,他们建立了较好的感情基础。以后载沣当国,对袁世凯及北洋系极力打压,唯独对冯国璋笼络有加。

冯国璋固然不肯背叛袁世凯,为此只好采取竭力回避的办法——先是以坠马受伤和原配夫人病丧为由,多次向朝廷请假。请假未准后,又来了个装聋作哑,假痴不癫,从此“钳口结舌,随声画诺,不复言天下事矣”。

冯国璋接替荫昌出任第一军总统,乃出于袁世凯的奏请。袁世凯当时就对他说:“非筹备周妥,计出万全,断难督师进攻。”那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你慢慢走,慢慢看,不要急着打革命军。

冯国璋对袁世凯这种挟敌自重、渔翁得利的复杂思路根本就不能领会。他只知道袁世凯复出后,两个忠现在可以归于一个忠,也就是忠于清了,他正好可以借此大展拳脚、建功立业。

早在离京南下之前,冯国璋就兴奋地对一位部下说:“这一来,咱的黄马褂算是穿上了,兴许后人还会世袭罔替哩。”一到湖北前线,他就铆着劲与革命军作战,甚至不惜纵火烧城。

看到冯国璋不能领会自己的意图,袁世凯很是不快,他对段祺瑞说:“华甫(冯国璋的字)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头脑里没有政治。”

为了不让冯国璋干扰其既定方针,袁世凯决定把段祺瑞调到汉口,并让他署理湖广总督,兼办剿抚事宜。

眼看着身处后方的同事突然变成了上司,自己在前线卖命却未得升迁,冯国璋心里自然不会痛快。尽管如此,他还是派参谋长张联棻代表自己北上迎接段祺瑞。

一见到张联棻,段祺瑞就问他:“你还想做清廷的官吗?”张联棻是北洋陆军学堂的毕业生,算是段祺瑞的学生。段祺瑞如此发问,让他不明所以,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回答道:“我跟着老师走就是了。”

第二天,段祺瑞就让自己的参谋长给冯国璋打电话,要调一协的部队去后方维护治安。冯国璋不听则已,一听更加生气:你来我这儿到底是帮忙还是添乱?不增援就罢了,居然还抽我的兵!

他一个兵也没拨给段祺瑞。

其实段祺瑞的这个决定乃是袁世凯的主张。袁世凯调段祺瑞来汉口,为的就是要让冯、段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抽去冯国璋的一协之兵,既可以名正言顺地减弱前线攻势,同时也能借此对冯国璋进行暗示。

在冯国璋拒绝抽兵后,袁世凯又通过朝廷发来电谕,直接命令他抽出一协给段祺瑞。

你有上策,我就有对策,牛脾气上来的冯国璋索性和张联棻商量了一个花招。首先,他们拍一份电报给朝廷,假装没有收到电谕,请求朝廷增兵前线,以用于进攻汉阳。接着,再发一封电报,说是刚刚收到电谕,尊重朝廷抽兵的安排,可是前线已经打了起来,战事吃紧,兵力单薄,一时难以抽调。

朝廷哪里知道里面的隐情,收到冯国璋的请示后,便同意暂时不再抽兵。冯国璋利用这一机会,在打退革命军对汉口的反攻后,就集中兵力进攻汉阳。

1911年11月27日下午,汉阳沦陷。因“收复”汉阳之功,冯国璋被朝廷封为“二等男爵”。当他在汉口的第一军司令部里奉到这一电旨时,心情异常激动,忍不住对自己的秘书说:“想不到我一个穷小子,现在封了爵啦!这实在是天恩高厚,我一定要给朝廷出力报效。”

冯国璋边说边流泪,等到话说完了,竟然大哭起来。

在这种亢奋情绪的支配下,冯国璋三番五次地给袁世凯发电报,说“时机万不可失”,又说“武昌唾手可得”,要求乘战胜余威,尽快给他下达攻克武昌的命令。

袁世凯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他怕就怕冯国璋真的打下武昌。

汉阳失守之后,武昌方面人心惶惶,担任前线指挥的黄兴与黎元洪等人在战略战术上发生严重分歧,一气之下离开武昌返回了上海。这使得形势更加危急,黎元洪手足无措,对清廷和北洋军的态度也随之软了下来,甚至表示可以放弃共和,接受君主立宪。

对袁世凯而言,这正是他处心积虑想要达到的又一个利益平衡点,不过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探底,不能再往前面去了。于是他急电冯国璋:“不接指示,不得轻举妄动。”与此同时,还警告冯国璋必须严格约束部下,决不能向武昌发动进攻。

“奸细”

为了让冯国璋这个榆木脑袋开窍,袁世凯除了一日连发七份电报外,又特地遣使火速赶往汉阳,继续对冯国璋进行暗示。

第一次派来的使节自己没有露面,只是暗中指使冯国璋的亲信向冯进言。这位亲信找不到其他不进攻的理由,就极言攻武昌之难,比如武昌倚长江之险,须有海军进行协助,但此时海军已经归附了南方政府。

冯国璋不以为然:“我打汉阳不是也没用着海军吗?不能从正面进攻,难道不可以从湘赣两省进兵,取迂回包围之势?”

亲信赶紧说,迂回包围不是不可以,可是用兵太多,而现在后方已没有多少可增援的部队了。即便能调一些过来,也旷日持久,不能像汉阳那样速战速决。

任亲信怎么强调困难重重,冯国璋仍然一门心思沉浸在扬名建功,为清室和袁世凯同时效力上——没有援军,我自个儿也扛得下来;援军来得晚,没事,我能等!

见旁敲侧击不顶用,第二次派来的使节只好直接去见冯国璋,当面劝他应“权衡轻重,量力而行”。冯国璋不但听不进去,还以当代文天祥、史可法自许,声称:“倘有不测,我当为国尽忠,以报天恩,他非所欲也。”

袁世凯第三次派遣的使节原本是去武昌的。此人名叫朱芾煌,系同盟会员,武昌起义爆发时正在日本东京,获悉起义的消息后才即刻回国。

在当时力主与南方和谈的袁府人物中,袁克定乃中坚分子。他与朱芾煌有旧,于是便派朱芾煌前去与黎元洪接洽和谈。

事情办完后,朱芾煌由武昌返回江北,不料却被哨兵当成“奸细”给抓了起来。冯国璋听完报告,对他的参谋长张联棻说:“交军法处正法得啦!”

冯国璋满脑子都是如何跟革命军打仗,如何直取武昌,对其他细节漠不关心。张联棻则注意到朱芾煌手上还拿着“直隶总督袁”所填发的护照,这种护照四边周围印着很多龙,故称龙票。

虽然一时难辨龙票的真伪,但张联棻认定其中必有缘故,于是回答冯国璋:“这件事且慢来。他既然拿着袁宫保(袁世凯)发给的龙票,还是问一问的好。”

冯国璋觉得张联棻言之有理,便亲自对朱芾煌进行审问。不料朱芾煌一看到他就说:“宫保叫你班师回京。”

冯国璋感到十分突然,忙问道:“有命令吗?”

“宫保大人叫我口头传达。”

见事情如此蹊跷,冯国璋只得出面发电报给袁世凯,问朱芾煌所言是否属实,以及请示究竟该如何办理。

袁世凯看了电报不由暗暗叫苦。他不能明言朱芾煌所说皆实,就在回电中说:“此人不是好人,专门在外破坏我们弟兄的名誉,请你按军法处理。”

可在电报末尾,他又加了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克定(袁克定)不在北京,此事也可以问一问克定。”

冯国璋虽然迟钝,人却也不傻,一看后面这句就知道别有隐情。他依言再给尚在彰德的袁克定发报,很快就得到了袁克定的回电:“朱(朱芾煌)就是我,我就是朱,你们要是加害朱,我就到汉口与你们拼命。”

发完电报,袁克定犹恐不妥,又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冯国璋,说:“朱君生还,如弟之脱死也。”

朱芾煌终于得以虎口逃生。通过这件事,冯国璋也总算了解到袁世凯暗地里在和南方议和,其真意是“不打”,自此以后就不敢再给袁世凯频发电报催着进军武昌了。

手下将领们跟冯国璋原先的想法一样,都认为武昌唾手可得,恨不得立刻过江“穿黄马褂”。现在发现冯国璋突然不起劲了,他们不知何故,纷纷跑来司令部请战。大家讲着讲着,就在司令部里吵闹起来,其中尤以标统张敬尧吵得最凶。

冯国璋心里本就窝着一团无名之火,见状不由大怒。他一把将桌案推翻,正告诸将:“如再抗违,决以军法从事。”张敬尧等人至此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尽管冯国璋已没有那么冲动,对手下也进行了约束,可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想通,对已经形成的南北议和局面也反应冷淡,以至于当袁世凯再派代表试探他“革命军一旦反攻过来,你将如何办”时,他的回答居然还是“只有忠心报国,不知有他”。

袁世凯再也忍受不了了,他下令将冯国璋召回北京,任命他为禁卫军总统官。冯国璋被调走后,湖广总督段祺瑞同时兼任第一、第二两军军统,掌握了湖北前线的全部军事指挥权。

儒将之风

段祺瑞之所以能够顶替冯国璋,成为袁世凯走马换将的最适当人选,自然是因为他在和与战、共和与君主立宪等问题的看法上与冯国璋有着很大的区别。

段祺瑞不仅缺乏“忠于清”的牢固思想基础,在北洋系遭遇整肃的那段黑暗时期里,还被载沣、良弼等人穿过小鞋,这导致他对满洲亲贵十分不满。同时,他也有充分理由认为,大清江山弄到现在这种样子,全是这些无才无德却又嫉贤妒能的“小爷们”一手造成的。

以后袁世凯拟就了一个未发电稿,里面有一句话切中要害,可谓是对段祺瑞等人心声的直接反映:“三年以来,皇族之败坏大局,罪难发数!”

有人夸说段祺瑞:“段氏本主张革新之人,自居江北,又久吸南方之空气,所辖军队……无不富有革命思想。”这纯粹就是事后诸葛亮的说法。从段祺瑞当时所处环境、地位及其个人性格、从小接受的教育等因素上来分析,实在找不到他已有共和思想的明确证据。至于称段和段的军队“富有革命思想”,那就更是往泥菩萨脸上搽金粉了——“段氏”、“段家军”什么时候成革命党人了?

应该说,段祺瑞原先对“立宪”、“共和”这些舶来品都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有太深研究。不过他后来逐渐发现,无论是立宪还是共和,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一旦施行,君权将被削尽,满族权贵们也必须靠边站。这是最符合他心意的,由此段祺瑞才开始对政体变革表现出一定的好感和热情。

在冯国璋被调走之前,南北双方在武汉已达成局部停战协议,基本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武装冲突,但手下将领仍有跃跃欲试之心,前线士兵寻衅滋事、破坏停战协定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段祺瑞到任后恃其旧日声势,数日之间不与各将领见面。此举莫测高深,将领们没人敢主动跑来搞什么请战。与此同时,他又令徐树铮组织执法队,上街维持秩序。

徐树铮自信阳整饬军纪开始,在士兵们中就有了狠辣绝情之名。他所率领的执法队一律佩大刀、军棍,发现不良行为立即制止,情节严重的就地正法、枭首示众。

冯国璋在进攻革命军的过程中曾经纵火烧城,汉口许多地方都被烧成了一片瓦砾。段祺瑞为此电奏朝廷,请求拨款赈救和赔偿损失,这也使得他大得人心,一时间外界都盛传段祺瑞颇具“儒将之风”。

一俟稳住局面,段祺瑞即考虑如何同南方进行谈判。袁世凯、段祺瑞最希望的谈判对象是黎元洪,毕竟曾在北洋一个炕头上吃过饭,比较容易打交道。此前袁世凯派往湖北的朱芾煌找的就是黎元洪。当时朱芾煌带去了汪精卫致黎元洪的信件,内容是约定南北联合,逼迫清室退位,而后举袁世凯为总统。黎元洪对此已表示同意。

可是自汉阳失守,黄兴以及追随者返回上海后,武汉“首义之区”的地位和影响力下降,上海转而成为革命党人的活动中心,和谈地点也由武汉移往上海,事情要解决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1911年12月18日,南北谈判代表团在上海正式展开和谈,结果谈判一开始,双方就产生了重大的原则性分歧:北方代表坚持立宪,南方代表主张共和。

北方代表秉承的是袁世凯之意。其实袁世凯并不是真的想立宪,共和对他来说更好,当然前提是必须让他当总统。问题是现在谈判对象变了,原先答应让他当总统的黎元洪已经插不上手,能够插上手的是上海方面,而上海方面却从没有做出过类似的承诺。

设想一下,万一他袁世凯顶着清廷的压力,同意改建共和了,可自己却当不上总统,那岂不是白忙一场,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