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中的秘密(5)
“造反”本非张绍曾所愿,他在这件事上一直犹豫不决,但到此地步,也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就在张绍曾着手准备的时候,段祺瑞已经赶到北京,并向参加“兵谏”的将领逐一发去公开或秘密的电报。在这些电报中,他以同僚和师长的身份,劝将领们以国家利益为重,停止“兵谏”,服从袁世凯。与此同时,段祺瑞还派徐树铮等亲信幕僚前往自己任职的部队联络和疏导。
参加“兵谏”的将领背景和想法不一,在段祺瑞的劝说下很快就出现了分化。第三镇代理统制卢永祥原为段祺瑞的旧部,段祺瑞一发话,他就表示听从劝告,服从调遣。第三镇是北洋六镇的精锐,人数、装备都不在第二十镇之下,卢永祥的态度转变对第二十镇造成了极大震动。
第二十镇一共有两个协统,潘渠楹不用说,早就是袁世凯的人了;另一个协统伍祥桢见势不妙,也不再坚持要与朝廷对着干。其他中下级军官不是段的旧部,就是段的门生,更是纷纷动摇。张绍曾处于被架空的状态,就算他想“造反”都有心无力了。
螳螂捕蝉
吴禄贞并不知道第二十镇的将领会被瓦解。自率部离开滦州后,他即将队伍集中在石家庄,一边派人以“招抚”的名义与晋军指挥官联络,一边向清廷谎报军情,说他已经大获全胜,晋军同意投降。
清廷信以为真,随即降旨嘉奖,任命吴禄贞为山西巡抚。在明知吴禄贞不可靠的情况下,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希望用爵位引诱吴禄贞,促使其进攻太原,并在进攻的过程中与晋军同归于尽。
吴禄贞拎得门儿清。他不仅假模假式地电奏谢恩,还一本正经地提到,原有巡抚关防大印尚在太原,丢没丢不知道,为了办事情方便,他另外又刻了木质关印一颗,拿来先用着。
实际上,吴禄贞根本不把区区山西巡抚放在眼里,他一心要进攻的也不是太原,而是北京,这么说只是要迷惑朝廷而已。
经过暗中联络,吴禄贞决定与阎锡山举行会晤。双方的会晤地点初定于石家庄,不料就在大家准备动身的时候,阎锡山突然又变卦了,说:“石家庄我不能去,那是吴禄贞的防地,万一有变,那可如何是好?”
会晤地点就此由石家庄改为娘子关。吴禄贞听说阎锡山如此胆小,不由得哈哈大笑:“昔日关云长敢单刀赴会,何以今天的阎百川(阎锡山的字)不敢来见盟友,岂地灵人杰耶?时移势易耶?”
吴禄贞拿关云长来作比,是因为这位《三国演义》里的名将也是山西人,与阎锡山是老乡。会晤当天,阎锡山带了大批警卫,吴禄贞则轻随简从,只有参谋等三人跟随,看上去吴禄贞倒更像传说中的关云长。
当着阎锡山的面,吴禄贞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的革命计划,主张由他的第六镇、张绍曾的第二十镇、山西晋军共同组成燕晋联军,分三路进攻北京。他还肯定地说,现在清军大批南下,北京空虚,只要联军一抵北京城下,大业就可唾手而得。
阎锡山等人认为吴禄贞分析得很有道理,于是公推吴禄贞为燕晋联军总司令,阎锡山为副司令。按照计划,三路燕晋联军将于11月8日同时发难,会师京城。为此,山西方面先拨了两营兵供吴禄贞指挥,随后又派出一旅作为后援。
如果吴禄贞的对手仅限于载沣、良弼甚至荫昌,此时似乎早已胜券在握。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计划将注定要被那个更厉害的人所终结。
吴禄贞的第六镇和第三镇同为北洋老六镇的骨干,但当时第六镇已有一协被抽调到湖北前线,吴禄贞手下只有一协,再加上不是由他直接掌握的第二十镇,要想攻下北京,自忖还无十足把握。如今有了晋军助力,情况就不同了,吴禄贞在行事方面也更加大胆。
这时正好有一列向湖北前线运送械弹的火车经过石家庄,吴禄贞下令予以截留。他同时给清廷发去一份电报,要求清军撤出汉口,还说他的这一要求若不能被答应,他的部队将“阻绝南北交通”,甚至切断湖北前线部队的后路。
吴禄贞以为他在山西的所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实际上袁世凯和清廷都已侦悉。只是在收到这份措辞强烈,等于是在威胁和恫吓的电报后,他们的反应不同——清廷大为恐慌,只得回电答应吴禄贞的要求,下令湖北的前敌部队停止进攻。袁世凯则痛下决心,立即给段祺瑞发去密电,要他设法除掉吴禄贞。
袁世凯让段祺瑞负责除掉吴禄贞,是因为段祺瑞曾为第六镇统制,可以利用原来的旧部,然而隔了好几年之后,第六镇的人事状况已有很大改变,段祺瑞对此也不清楚,当然更谈不上有什么把握。
捏着袁世凯的电报,段祺瑞颇感为难,他急忙找来徐树铮等人商议。徐树铮听后,立即表示这件事可由他来操作,毫无问题。
从日本回国后,徐树铮曾在第六镇做过一段时间的队官,对吴禄贞和第六镇的现有情况比较熟悉。吴禄贞性情急躁,他一当上统制,就想把第六镇的军官全换成清一色的自己人。第十二协协统周符麟染上了吸食鸦片的恶习,吴禄贞便以周符麟“烟瘾甚深,形同盗贼”为由,致函陆军部,想撤掉周符麟,另以士官出身的心腹充任协统。
陆军部收到函件后,认为仅凭吸食鸦片一条,撤职理由不够充分,便未予批准,但吴禄贞仍下达手谕,将周符麟开缺了事。自古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这样一来,周符麟就与吴禄贞结下了深仇,平时喝醉酒后常常拔出腰间所佩之刀,对吴禄贞进行怒骂。
徐树铮找来周符麟,把欲除掉吴禄贞的计划跟对方一说,正中周符麟下怀,马上答应组织刺杀行动,同时还提供了几个杀手的名单。
经过再三考虑,徐树铮决定行动以马队管带马步周为首。因为马步周是江苏铜山人,与萧县相邻,和徐树铮乃是小同乡,二人关系很好,同时马步周还是段祺瑞在保定陆军军官学堂的学生,有此双重保险,可料定不致误事。
段祺瑞听完汇报,也觉得比较靠谱,便命令徐树铮秘密布置。
瞒天过海
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吴禄贞并非毫无警觉。军谘局第三厅厅长陈其采曾奉朝廷之命,到石家庄侦察吴禄贞的行动。陈、吴系士官同期,二人私下交情也不错,但陈其采一到石家庄,吴禄贞就对他说:“你是涛贝勒派来监视我行动的吧?”
陈其采闻言大吃一惊,急忙分辩道:“军谘局无事可办,老同学开府三晋(指吴禄贞迁升山西巡抚),极愿追随左右,同建立一番事业,何必多疑?”
吴禄贞只疑心外来人员,万万想不到会祸起萧墙之内。1911年11月9日,预定发难的第二天,袁世凯奏明朝廷,将张绍曾调任长江宣抚使,从而削夺了他的兵权,其第二十镇统制一职由潘渠楹升任。
见第二十镇方面已无希望,11月10日,吴禄贞召集第六镇中级以上军官及晋军代表聚餐开会。在会上,他宣布将采取革命手段,于第二天早晨率部直趋北京,同时分发白布袖箍以为标志,规定凡不服从者军法从事。
为了继续蒙蔽清廷,吴禄贞在会后还特地找陈其采谈了一会儿话,之后才到一家洋行的楼房内就寝。他正要入睡,忽然有几名部下敲门要见“吴大帅”,说是要报告公事。
吴禄贞将房门打开,却见马步周等人拿着手枪,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情知不妙,急忙跳后窗逃命,但刚刚跳出窗口即中弹身亡,其首级也被马步周割下,拿去向周符麟报功。
天还没亮,段祺瑞专车前往武汉,途中经过石家庄。周符麟上车将事情经过向段祺瑞做了汇报,并请示如何处理善后。
刺杀吴禄贞的行动乃政治阴谋,是见不得光的,段祺瑞因此告诉周符麟,此案将由中央也就是朝廷处理,至于会怎么处理还不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瞒天过海。
段祺瑞拿了五千元给周符麟,让他转交马步周作为赏钱。马步周被告知必须赶快离开,而且千万不可声张,以免留下后患。
在得知吴禄贞被刺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清廷致电段祺瑞,让他彻查,段祺瑞不能不程式化地传讯了周符麟。只不过这一传讯过程无非是演戏,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周符麟很快就被无罪释放。
吴禄贞被刺,直接导致燕晋联军成为昙花一现。已归吴指挥的晋军以及尚忠于他的部下只得退回山西,其他人则大多四散。
最初,晋军对到达石家庄的段祺瑞还抱有幻想。有人为阎锡山起草了一份致段祺瑞的书信,信上说当今中原名将首推段祺瑞、黎元洪,现黎已高举义旗,段也应继之而起,“以争功名于史册”。
写信之人很有文采。他还提到,石家庄乃古代韩信灭赵兴汉之地,段祺瑞完全可以效仿韩信,“张吾汉帜,而媲美于古英”。
段祺瑞哪吃这一套,他收信后即冷笑着对送信人说:“可劝伯川(阎锡山另一字)取消都督,再休胡闹了!”
段祺瑞此举激起了晋军的愤怒,纷纷表示:“如能捕段,必拿他的态度做报复!”
话音刚落,清廷新派的军队已经杀了过来。晋军抵敌不住,只得放弃太原,在阎锡山的率领下逃往包头避难。如此窘境之下,自然更谈不上逮捕或报复段祺瑞了。
袁世凯原先最为担心就是北方问题,如今段祺瑞平定风波,可算是除去了他心中的一个大患。与此同时,代替荫昌出任第一军总统的冯国璋也在湖北前线击败了革命军。
荫昌出师不利,除了他本身缺乏指挥和实战经验外,“不知有朝廷,唯知有项城(袁世凯)”的北洋将领不肯卖力,以及前线部队尚未完全集结就绪也是重要原因。随着冯国璋南下,这些对清军不利的因素都得到扭转——冯国璋本人位列“北洋三杰”中的“豹”,军事上自非浪得虚名;第一军的几个协统都是冯的旧部或亲信,听说冯国璋指挥他们,皆能抖擞精神,以便在老上司面前显一显能耐;集结在前线的清军已达万余,装备有新式的机枪和重炮,从人数到武器都占有很大优势。
就在段祺瑞平息北方风波期间,冯国璋也攻陷了汉口。袁世凯抓住时机,以实行君主立宪为条件,向革命党人提出“和平了结”。
虽然他的这一倡议遭到了湖北军政府的否决,但无论是黎元洪还是后赶到武汉指挥作战的黄兴,都表示希望袁世凯能成为“汉族之拿破仑、华盛顿”,并呼吁他“以拿破仑、华盛顿之资格,出而建拿破仑、华盛顿之事功”。
不知不觉中,袁世凯已成为时局中心人物,不但清廷倚重他,革命党人也要拉拢他。这种左右逢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位和作用,正是袁世凯自复出以来一直希望达到的。
1911年11月13日,袁世凯在卫队保护下入都。三天后宣布组阁,正式就任内阁总理大臣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