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乌拉圭】安第斯奇迹:“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吃掉我!”(3)
接下来几天,卡利拖斯把队员们的对话告诉了其他一些人。一些实际的人,包括医学院学生古斯塔夫,相信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很快,他们把所有人召集到机舱内。“我们都很饿,”罗伯特简单说,“我们身体在自我消耗。除非尽快补充蛋白质,我们都会死,这里唯一的蛋白食物就是我们朋友的尸体。”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没有那么轰轰烈烈,他们没有经过多久的挣扎就选择了这样的举动。那是一个黄昏,他们躺在机舱内,准备度过漫漫长夜。卡利拖斯的目光落到躺在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的正在愈合的伤腿上,伤口中央的肉湿润、鲜嫩,边缘凝结的血结成了疤。他无法把眼睛移开。他闻到空气中血的味道,觉得胃口大开。他抬头,看到其他球员,他们也在注视着那条伤疤。羞耻感让他们挪开了目光。但是,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抵赖:当他们看到肉,本能地将他当作食物,纳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但是,那扇门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上。一阵漫长的沉默。有几分钟,谁也没有动,然后他们全部走向前,握住旁边人的手,发誓,如果他们中间任何人死去,别人有权以他的身体为食。罗伯特找到一些玻璃碎片,领着他的助手走向墓地,纳多听到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小声说话。他们回来时,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小块肉。
古斯塔夫递给纳多一块。那肉呈灰白色,像木头一样硬,非常的冷。纳多告诉自己,这已经不属于人的一部分。灵魂已经离开了肉体。但是,纳多还是很迟疑。他避免接触其他人的目光,但是还是从眼角看到有的人像他一样拿着肉,鼓足勇气要吃。其他的人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最后,纳多把肉放在嘴里。它完全没有味道。它嚼了一两口就强迫自己咽下去,他不觉得有罪恶感,但是感到一种强烈的憎恨,憎恨命运强迫他们在面前的恐惧和死亡的恐惧之间选择。
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纳多稍微觉得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自从坠机第8天后,也就是他妹妹死后,再没有死一个人。出于对纳多的尊重,其他人许诺不会碰他的母亲和苏西的尸体,即使如此,如果分配合理,剩下的肉还可以再吃几个礼拜。尽管有29人从飞机坠毁中幸存下来,但许多幸存者都相继在饥寒交迫和严重的伤势中死去,其中8人死于一场雪崩,到最后只剩下16名幸存者。在雪山中靠吃死者的肉度过了两个月后,纳多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他终于说服队友罗伯特·坎尼萨和他一起进行一场“自杀式”行动——走出雪山寻求帮助。纳多说:“当时我必须出去求助,我们都奄奄一息,我无法想象留在那儿,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更可怕的是,食物越来越少。他们敲开头骨,取出大脑,吃掉以前无法想象的部分——肺、骨髓、手、脚。在普通人看来,他们的行为或许不可理喻,但是求生的本能实在太强大,当死亡临近,人可以习惯任何东西。纳多觉得不能再等了,尸体会很快被吃完的,所以必须要靠自己,一定要走出去,经过观察纳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他就是意志坚强的坎尼萨!于是,11月中旬,纳多和坎尼萨出发了,他们承载着剩下来的幸存者的希望。一开始,他们决定向东走。
四
纳多和坎尼萨一言不发,顺着冰川往较低的一座山峰爬去。大家都清楚面对的危险:他们的身体虚弱不堪,没有任何登山技巧。开始雪地很硬比较好走,后来雪开始融化,他们不得不一路蹚水,纳多的鞋子很快浸湿了,觉得像拖着一块铁板在走。
中午,他们抵达让人头晕的高度,可是在攀登了五六个小时后,眼前的山峰似乎还是那么远。纳多身体渴望放弃,但是本能却在推动着他前进,他一步步机械地迈步,没什么可在乎的。他很快把坎尼萨甩在后面,坎尼萨大叫着让他停下。他们在一块岩石上坐下,吃了一些肉和融化的雪水。
夜晚气温降得如此之低,用来融化雪的瓶子破裂了,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把冻得硬邦邦的鞋放到阳光下解冻,接着继续攀登,阳光刺眼,多好的天气。每隔90米,就有一段接近垂直的峭壁。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脚踩空就会摔死。脑袋里重复着一个单调的声音:左脚放那里,现在伸手去够那个裂缝。那块石头牢靠吗?好,抓稳,相信自己的平衡。小心冰!
纳多从未如此专注,如此警觉。在那些生死一线的时刻,痛苦反而消失了。他将行走到生命离开身体,倒下;他死去时离家又近了一步。他的生命变成了单纯流动的液体。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推动他们继续前进。他不记得那时候是否感到狂喜,如果有,也是短暂的。放眼四周,每个方向,都是一览无尽的山脉。每座都和他们曾经爬过的山一样陡峭。他立刻明白,包机的副驾驶犯下了可怕的错误,我们没有飞过CURICO,他们根本没有接近安第斯山的西麓,他们的飞机掉在了山脉的中央。
那一时刻,坎尼萨和纳多所有的希望、梦想、猜测统统蒸发。他们一直以为生命是自然的历程,死亡只是生命的尽头。现在,在这个没有生机的地方,他们惊恐而清楚地意识到,死亡是没有尽头的,生命才是短暂而脆弱的梦。可是,一种本能预感告诉他们,似乎他们离希望很近了,况且他们承载的是剩下的所有的人的命运,这些队友都曾经和他们亲如兄弟。
1972年12月20日,纳多·帕拉度和罗伯特·坎尼萨继续跋涉在茫茫雪山当中,他们感觉到一种畅快,似乎是在这一天有什么奇迹将要发生似的!忽然,在一座山峰后面,纳多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动。他叫坎尼萨:“老兄,那里,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坎尼萨沿着纳多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白色的斑点在移动,还有黑的斑点。坎尼萨大叫起来:“纳多,是有人,好像是有人在那里!”
这是怎样的激动之情,他们几乎要晕倒了,这是真的吗?他们不敢相信,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那些黑点跑过去,原来那是一处牧羊人的营地。越来越清晰了,纳多和坎尼萨在雪地上狂奔着、呼喊着!
在跋涉9天后,纳多·帕拉度和罗伯特·坎尼萨在智利境内的LOS MAITENES碰到了一个牧羊人的营地。两天后,帕拉度领着直升飞机找到了14名幸存者。
纳多脱险后没有接受任何心理咨询,也没有做过任何噩梦。如今,他和结婚27年的妻子维罗尼克育有两名十几岁的女儿。后来他几乎每年都会带着妻子和孩子重回安第斯山脉上的坠机地点,向母亲、妹妹和朋友的坟墓献上鲜花。
回到家之后,纳多还在他88岁的父亲促使下写下了《安第斯奇迹》一书:“人们问我为何要等34年才将我的亲身经历讲述出来,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我想为自己的父亲写点东西。当我父亲读了我的书后,对我说‘谢谢你’,然后他就拥抱了我,那正是我想要的。”在安第斯山脉绝境中,能够再次被父亲拥抱,曾经是纳多所有的梦想。
在每年的12月22日,空难生还者们都要聚会一次,他们会像亲兄弟一样热情地拥抱和亲吻,因为他们一同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没有什么比能继续活着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