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理学推理模式(2)
在讲座中，沈跃尽量将讲述的内容简单化。讲座一开始放映的是他讯问那起纵火案的犯罪嫌疑人陈刚的录像资料，这是他特地请龙华闽通过电子邮件传送过来的。陈刚是哑巴，在当时的讯问过程中沈跃完全是通过陈刚的面部表情做出了判断。
录像播放完后，台下一片惊呼声，学员们个个面露惊讶之色。沈跃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向正在操作课件的康如心示意了一下，画面开始重复，不过这一次出现的都是当每一个问题被提出后陈刚的面部表情特写。
画面上，康如心朝陈刚微笑了一下，将一张字条放到陈刚面前：你别紧张，我们就是随便问你几个问题。沈跃指着陈刚的瞳孔，道：“大家请看，他的瞳孔瞬间收缩，然后又瞬间散大，这是恐惧之后的愤怒。此外，在瞳孔收缩的那一瞬，他的双眉也同时上扬，上唇微微向上提升了一下。这都是当内心恐惧之时不自觉产生出来的细微表情。而在他紧接着出现的瞳孔散大的同时，双眉下压，下颚向下张开，这当然就是非常典型的愤怒表情了。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只是他在面对我的时候瞬间的情绪反应而已。”
接下来的画面是，康如心将另外一张纸条放在陈刚面前：我们知道了你女人下岗的事情，我们都很同情你。陈刚看着上面的字，忽然哭了。沈跃解释道：“这是成年人最标准的真正痛哭时候的表情。由于眼轮匝肌和皱眉肌共同收缩，造成双眉下压，眉头间出现纵向皱纹。因为悲伤时眼轮匝肌收缩、眉毛扭曲的程度要比恐惧表情中更严重。”说到这里的时候，康如心将画面切换到前面恐惧表情的那一张，沈跃继续说道：“大家比对一下就可以看出二者的细微差别了。此外，眼轮匝肌收缩造成眼睑的有力闭合，在眼角内侧挤压形成皱纹，在眼角外侧相互挤压形成鱼尾纹。还有，由于提上唇肌收缩，在提升上唇的同时，与眼轮匝肌共同使脸颊位置提高，隆起的脸颊与下眼睑相互挤压，形成下眼睑下方的凹陷区域，并在鼻翼两侧形成鼻唇沟，以及因为颈阔肌收缩，将嘴角向两侧拉伸，使嘴巴的水平宽度比平常增加，拉伸的嘴角与脸颊之间挤压形成法令纹……”
由于画面被放大、定格，下面的所有人都能够将那些细微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想不到一个人常见的痛哭表情居然可以细化到这种程度，顿时对这门陌生的学科感到无比惊讶和好奇。
接下来沈跃继续讲解陈刚脸上出现的一系列细微表情，一直到最后几个问题被提出来的时候。
你怎么放的火？
陈刚沉默着，但是他面部的表情却一下子定格在惊骇的那一瞬：嘴唇微微张开，眼睛张大，眼睑和眉毛微抬。
引火用的是汽油？
画面上陈刚的头和下巴微微朝下。沈跃道：“这是典型的否定表情。”
柴油？
陈刚刚才头和下巴微微朝下的状态再一次出现。
煤油？
沈跃道：“眉形单纯上提，眉形自然，眼睑是自然向上，睁到最大，露出了上方的眼白，而他的上唇没有任何提升，这是惊讶的细微表情，他这一瞬间的惊讶也就成了肯定的答案。这就是微表情研究。不过这门学科非常复杂，如果没有观察细节的天赋并且经过专门的训练，一般人是很难看出这些细微表情变化的。”
下边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下面一个环节，我想现场给大家示范一下，不过我需要一位志愿者。”
下边齐刷刷一片，大家都举起了手。沈跃指了指其中的一个人，道：“那就请你上来吧。”
他应该是一位教师，从他肩上的警衔可以看出来。他来到前面，分别向沈跃和下面的人敬了个标准的警察礼。沈跃来到他面前，让他面向下面的听众，然后问道：“你今年三十四岁？三十五岁？三十三岁？估计是教学任务太重了，才三十三岁，你有些显老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下边的人大笑，一时间忘记了惊讶。不过这位志愿者的表情却是无比惊讶。沈跃继续问道：“你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吗？不喜欢？如果是我也会厌烦的，警察就应该去一线工作。果然，你的想法和我一样。”
这位志愿者在惊骇之余禁不住朝沈跃再次敬了个礼，大声道：“太神奇了！”
下边掌声雷动。
接下来沈跃开始介绍阚四通车祸案的调查过程。他没有再使用课件，因为那起案件的整个调查过程其实是一场探索死者内心的旅程，任何图片和简单的文字都无法诠释，唯有从真实的人性入手讲解，才能够让大家真实地感受到心理学应用这门学科的博大与魅力。沈跃的这次讲座确实也达到了这样的效果，因为这是他们都不曾听说过的全新的推理模式，他的这次讲座仿佛向大家开启了一个神奇的未知世界的大门。
可是沈跃在最后的时刻却这样说道：“所以，微表情研究在案件调查中只是一种简单的工具，而真相却必定存在于某个人的内心世界之中。所以，我们最需要做的是去触碰对方的灵魂，从真实的人性中去寻找答案和真相。”
听完这次讲座后最激动的还是那位院长，虽然龙华闽在此之前向他介绍过沈跃的详细情况，但那毕竟只是一面之词，而此时，他分明已经发现这确实是一个有着特别能力的天才，如果他能够答应到学校来任教的话，必能开办起一个全新的专业。所以，讲座一结束，这位院长就直接向沈跃发出邀请，可是不承想，竟当场遭到了沈跃的拒绝。不过沈跃拒绝的方式也比较特别，他问了这位院长一个问题：“您觉得将罪犯捉拿归案与普及公众心理健康知识相比，哪个更重要呢？”
院长一时间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这两件事能够放到一起去比较吗？”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为公众服务，让更多人懂得心理健康的重要性，这才是我最大的理想。”
院长这下明白了，心里很是遗憾，不过他并不想就此放弃，暗地里想着是不是可以让龙华闽做一下这个人的思想工作。
康如心问沈跃：“你真的不想当一名大学教师？”
沈跃回答道：“大学教师也是一个会受束缚的职业，难道不是吗？”
康如心道：“我们不可能不受束缚的，所谓的自由也是相对的。你的课上得那么好，是我听过的最好的一堂课。真的，你前面讲的内容非常精彩，不过那并不奇怪，因为那是你的专业。可是你后面对阚四通车祸案的讲述就不一样了，你完全是从心理学的角度丝丝入扣地将死者和他周围人的内心世界描述了出来，那样的语言功底实在是太厉害了。”
沈跃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我最厉害的还是我的专业，难道不是吗？”
康如心歪着头，看着他，怪怪地笑道：“你这人真的不懂得谦虚。”
沈跃大笑，道：“自信更是一个人的优点，我这人对自己的专业绝对自信，除此之外我都很谦虚。”
康如心挽住他的胳膊，笑道：“倒也是。我问你，既然你那么害怕受束缚，那婚姻呢？”
沈跃没想到她会忽然谈到这件事，心里瞬间温暖了一下，说道：“如心，我觉得你对婚姻的理解有问题。婚姻不是谁去管着谁，而是一种责任，当一个人有了责任感就会自觉地自我约束。你要知道，任何外力强迫下的行为准则都是不可靠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的内心都是崇尚自由、反感束缚的，外力的强迫必然会引起我们内心挣脱的欲望，即使一个人能够做到在那样的外力下不反抗，他的内心必定也是十分痛苦的，那样的婚姻也就不能够长久。”
其实康如心是真的不懂。未婚女性对婚姻总是充满着向往，想当然也就在所难免。此时康如心一听沈跃如此说，顿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连忙问道：“那么，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吗？”
沈跃并没有立即回答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一会儿后才叹息着说道：“以前我是真的不懂，愚蠢到把工作的状态带回到家里。如心，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负责的，不是对你负责，是对我们俩的未来负责。”康如心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可她是真的想听到沈跃亲口回答这个问题。此时见到他并不是随口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而且说出的话又是那么真挚，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一种难言的幸福感瞬间涌遍全身……他，就是她等待的那个人啊！
第二天上午，前来应聘的应届毕业生有好几十个，这反倒让沈跃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心想，如果没有一个人符合我的要求，院长的脸面上怎么过得去呢？可是，我总不能随便就把人要去吧，那样的话本身就是对应聘者的不负责啊，要知道，让一个平庸的人进入到一个由天才组成的团队里面去，今后会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啊！
沈跃采用的是直接面试的方式，问题也非常简单，所有人在正确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就有机会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康如心也没想到沈跃的方式会这么简单，可是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十分简单的问题却让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被淘汰了。
“你认为自己最厉害的能力是什么？”这就是沈跃的第一个问题。
很大一部分学生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是目瞪口呆，然后才是这样的回答：“我能吃苦。”“我擒拿格斗获过奖。”“我熟悉法律条款。”“我是狙击手。”如此等等，结果都直接被淘汰了。
有两个学生的回答让沈跃比较满意：“我有较强的逻辑推理能力。”“我也研究过微表情。”
沈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个圆球给那位自信地说逻辑推理能力较强的学生，道：“说说，你从这个东西上面可以看到什么？”
他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
而另一个学生，沈跃让他向康如心提问，结果他直接就怯了，摇头道：“我只是看过一些那方面的书……”
院长得知这样的结果后很是震惊，直接就去问沈跃：“沈博士，我们的学生真的就那么差吗？你一个都看不上？”
康如心在旁边很是尴尬，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带着沈跃回到母校来选人的建议实在是大错特错。沈跃笑着说道：“您误会了，我相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今后都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不过我需要的是心理学领域的佼佼者，仅此而已。”
康如心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确实是这样，他连我都没看上，我还是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呢。”
院长却更是觉得沈跃这个人才难得，恳切地劝道：“沈博士，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聘请你为客座教授，学校增设一门微表情研究类的选修课程。这门学科对侦破工作太重要了，希望沈博士能够答应我们的这个请求。”
康如心看着沈跃，希望他不要拒绝。可是沈跃却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眼色，当即摇头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门学科存在着非常特殊的情况，简单一句话说就是，没有观察微表情天赋的人根本就掌握不了这门工具。这是一项心理学实用技术，光有理论的东西完全没用。”
院长摇头叹息道：“原来是这样……”
为此，康如心对沈跃有些不满起来，事后责怪他：“你这样直接拒绝人家不太好吧？”
沈跃歉意地解释道：“可是，我说的是实话。你想想，假如我真的答应了他，今后不仅仅是浪费了学校的资源和学生的时间，更会浪费掉我的一部分精力，这样做毫无意义。”
康如心竟然无话可说，唯有幽幽叹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