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为凡人的妙处与趣味(3)
科级单位里的科员级别也有可能是部门负责人,因为在“科员”下面还有“股级”;厅级单位里的主任科员(正科)虽然也挂着“主任”两个字,但中间隔着一堆处级干部,本质意义上仍然是小虾米——问题不是拿你的级别比我的级别,而是在度过了最初的陌生与手足无措之后,你所处的工作环境是否是你喜欢的那种?你每天从事的工作是不是让自己能学到新东西的工作?你对未来的规划有多少是可以通过点滴积累慢慢实现的?你的职场奋斗对你的生活状态会有怎样的影响?
不错,我是个大机关里的小虾米,但我很喜欢我的单位,因为我的领导在公务上不乏严谨督促,逢生活问题又很人性化;因为我的同事不光没给我使过什么绊子,还助我良多;办公条件挺局促、食堂的午饭也不便宜,但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食堂饭菜味道还不错……我知足,是因为我从没想要苛刻地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过日子不是田忌赛马,何况田忌赛马肯输也是为了赢。
他沉默,若有所思。
三年后,我回家乡,听说他已经去一个乡镇做镇党委副书记,副科级,约等于九品芝麻官,但辖下52个行政村,人口约四万人,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同学聚会他没来,因为天干物燥,他带人上山防火去了。
我在微信上给他留言,问他上班远离市区和家庭累不累,他挺憨厚地表示“也不算太远,开车走高速公路也就半个多小时的事儿,就是最近森林防火才没空回家”,接着还没忘邀请我有空去看看他们的好山好水好核桃。
我很真心地赞扬他:“你在做的工作多么有意义!就是太辛苦,自己多保重吧。”
他嘿嘿地笑着答:“其实都是份工作呗,谁还真指望载入史册吗?后来真想开了,机会反倒多起来了,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其实他还会有抱怨,比如抱怨有些人本事不大贪心不少,抱怨有些事想法挺好落实太难……但我知道我已经不需要再去做那个治愈他的人,因为多了这些年的阅历和工作经验,他完全懂得如何治愈自己。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听他诉说种种不易的朋友。
我倾听,我点头,有时感慨,也不乏建议。是因为在我们彼此心里,“抱怨”不是贬义词,反倒是一种可信任的懂得。
这就像,你信任你的家人,才敢对他(她)抱怨职场上的坎坷或闹心;你信任你的朋友,才敢对他(她)抱怨家庭的口角或琐事;你信任你的同事,才敢对他(她)抱怨上级部门的某些做法实在是不接地气儿……各类心灵鸡汤常说要少给人灌注“负能量”,我想的却是,如果几句抱怨就算灌注负能量的话,那只能说明你找来听取你抱怨的那个人,选错了。
毕竟,你已经郁闷到需要人替你解答困惑、宽慰内心,那么除非对方是个情商挺高的管理者、见多识广的过来人,或者对方惯有生活智慧和豁达品性,甚至对方在此刻刚好从逆境中挣扎出来可以给你很多支持与提点,再不济他(她)就是个欢乐的“二货”热衷于以牺牲自我形象的方式开解他人……否则别开口求同情。
因为首先,对方要懂你,懂这份抱怨的意义,懂这生活的艰辛,也懂他(她)自己,才有可能做好一个开解者或是纯粹只做一个倾听者,才有可能据此“治愈”你。
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适度抱怨”或“善于自省”的基础上——如果你偏偏就是那种丝毫看不见阳光、睁眼只能看见苦楚,甚至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人……那可能连心灵鸡汤都不待见你,就更别指望有人能带着日复一日的温暖与鼓励来听取你的抱怨了。
所以,在不苛求自己也不苛求他人的基础上,适当地保留一点抱怨吧,那是你作为一个“凡人”的权利,也未尝不是“信任”所带来的温情。
毕竟,能做一个有处倾诉抱怨的普通人,比做一个高处不胜寒、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孤独斗士,要幸福多了。
能做一个有处倾诉抱怨的普通人,比做一个高处不胜寒,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孤独斗士,要幸福得多。
那个深埋于心的角落,叫“家乡”
直到今天,我才突然发现:我的家乡,她竟然从未走远!她深深埋在我们心底最安宁恬淡的那个角落,而我,我们,从那里走来,把根须藏在那里,哪怕走再远、变化再大,骨血深处,仍然是她的孩子。
我的家乡,叫烟台。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在山东的东北部,一面环山,三面临海。小时候,每逢冬天,凶猛的北风从海上呼啸而来,裹挟着清冷的海腥气,把城市吹成一片白雪皑皑。那是20世纪80年代,城市里还没有如今这么多的高楼,我家地势略高,甚至能看见几公里外烟台山上的灯塔。每逢下雪天,睡不着的夜晚,我就趴在卧室的窗台上往外看,还能看到灯塔的光转一圈,再转一圈,穿越纷飞的雪花,忽闪忽闪地洒到我屋子里来,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寂寞与坚持。
是的,尽管这个城市有繁花似锦、碧海蓝天的春天;有凉爽舒适、游人如织的夏天;有云卷云舒、葡萄酒香的秋天;但当我离家越来越久,最难以忘怀的,竟然是那里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冬天。
烟台的冬天,是一种迥异于东北冰寒的“雪窝窝”。
因为地处温带海洋气候的影响下,烟台的冬天极少有零下十度以下的彻骨严寒,但空气湿度大,雪也就来得格外盛大一些——往往前一晚睡觉的时候还是零星雪花,第二天一早醒来,下楼,才发现外面的雪已经没膝。所有人都知道,下雪意味着可以打雪仗、堆雪人,但我们那里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下雪意味着要扫雪啦!
因为是一个雪多的城市,那个城市里有着完善的除雪机制。逢下雪天,天还不亮的时候,马路上就轰隆隆地开过撒盐撒土车,略微一融化,除雪车再开过去。而路两边的人行道上,对应场所的工作人员、学生、市民一早就开始铲雪。从小到大,我已经记不清扫过多少次雪,但我深深地记得扫雪就可以不用上早自习,那可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幸运——避过英语早自习就不用背课文,避过数学早自习就不用算习题……反正,少上一节算一节!
那是一场全校出动的盛事:每个班都有明确的责任区,有的班扫校园里,有的班扫校园外。那时我在文科重点班,我们班女生很多、男生极少,尽管如此,从小到大,班里的铲子一直是由男生拿——我能回忆起来的时光里,男生在前面吭哧吭哧地铲雪,女生跟在后面扫雪倒雪,是默契协作的好时光,也是一场胶东爷们儿自小对身边女性的呵护。
当然,有时候雪下得太大,或是前半场下过雨,雪层下面就会有冰层。觉得任务实在艰巨的时候,我们也会求助马路对面的“兵哥哥”——高中时代的母校对面是一所军校,穿着海军军装的学员们那时候往往负责铲路北侧的雪,然后顺带着,就帮我们把路南的雪也铲了。我曾经很认真地注视过身边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铲雪的动作,坚定的、有力的。还有他肩膀上的学员肩章上落了雪花,他的头发很短,他……他的脸慢慢、慢慢就红了。
手被冻得很凉,但那些记忆,都是暖的。
更暖的,是雪天里的食物。
下雪了,最幸福的食物莫过于火锅了吧。沿海城市,涮羊肉什么的自然要往后站——锅沸了,绿的葱片黄的姜片褐色的香菇片红色的番茄片白色的豆腐片都在汤底里翻滚;先放几只青得透明的对虾,别太大,只图个浅尝辄止的鲜嫩;再放雪白的扇贝丁,都是现挖出来的,还带着原汁原味乳白色的汁液,涮熟了不仅不腥,还有淡淡的甜;然后是几个牡蛎,入锅略一收缩就可以往外捞,这东西不怕生,怕太老;然后还有蛤蜊,涮锅一般选那种浅色外壳的飞蛤,肉大饱满,咬一口,有点鲜掉舌头的脆;还别忘了笔管鱼(海兔)或是八带(章鱼),软体动物看着怪但鲜香兼具……当然,后面还可以有鱼片、鱼丸、海带,蘸着自家用味极鲜酱油、香油、香菜末甚至自家炸的辣椒油或花椒油一起调制出来的海鲜料,堪称绝配!
再然后,雪下着下着,就到过年了。
胶东过年的气氛向来都很浓厚。在我小的时候,市场经济还不发达,没有今天这么多便捷的半成品,所以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是了不得的全能选手——腊月里,灌香肠已经算是简单工种,最麻烦的是打猪皮冻,因为要自己给猪蹄拔毛。数不清有多少个小年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只听见我爸妈在厨房里一边说话一边打猪皮冻。我爸熬的松香味道贯穿了我童年与“过年”有关的所有记忆,那代表一种期待,一种妥帖,一种节日的幸福感。
然后是“鸡瓜”,老烟台人才知道的一道凉菜,大抵是把鸡煮好后放凉,然后把鸡肉撕成细丝,把黄瓜切成细条,与木耳、香菜梗、姜丝、葱丝,尤其是鸡汤一起拌好,放在冰箱里或窗外寒冷的空气中冻着,待到鸡丝、黄瓜丝上冻出了鲜美的鸡汤冻后方可享用。我妈说早先的时候春节期间没有新鲜的黄瓜,老人们都是买了鲜黄瓜后在秋天腌好,过年泡一下,再拿出来做这道菜——所以,对所有人来说,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当然还得有熏鱼,这个是必须要做的凉菜。用新鲜的鲅鱼切成片,先腌,再炸,撒五香粉,实际上是五香鱼。虽然后来我也学会了这鱼的做法,但爸爸做的熏鱼总是特别好吃——离家久了,已经分不出吃的究竟是鱼的味道,还是家的味道。
好了,准备好过年要用的凉菜,蒸好了过年要吃的大枣饽饽(馒头),也就到了大年夜。这个晚上,烟台本地人的年夜饭除了后半截要上的虾仁饺子,一定还有前半截的下酒菜——甭管体积大小,葱烧海参和糖醋黄鱼通常是要有的,用鸡蛋羹、蟹腿肉、黄瓜丁等食材烹制而成的“全家福”海鲜汤也不能少,甚至困窘时就算是把天然蟹腿肉换成人工蟹棒或者别的什么,“全家福”的彩头也不能丢!
全家福……是啊,这个安闲舒逸的小城,这个节奏不快甚至常常自得其乐的小城,在大城市摩肩接踵的斗志与繁华之外,时时刻刻强调的,也不过就是那个“家”字。
我就这么离开了我的家,在18岁那年。
而今年,是我在济南生活的第十八年。
我终于,离开家乡的时间,和守在她身边的时间,一样长。
十八年了,我渐渐熟悉了异乡的街道,却忘记了家乡的路名;我习惯了异乡浓油酱赤的饮食风格,再不是刚离家时那只吃不到鱼就濒临饿死的猫;我的肤质改变了,从19岁那年脱胎换骨一样爆了一层皮之后再也不惧怕内陆城市的干燥……我甚至一度以为,所谓家乡,对如今的我而言,更像是一个亲人犹在、承欢膝下的度假区。
可是,倘若真的如此,又是为什么,在每一次雨后的潮湿空气里,在每一个冬天的狂风大作中,我会莫名想起家乡海边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般的浪,想起带一点海腥味却打小就觉得特别好闻的海风,想起凉润的雾、漫天的星斗、夜幕里的金沙滩?
或许,是直到今天,当编辑约了这篇稿子,当我不得不寻找记忆深处最闪亮的那些光影,我才突然发现:我的家乡,她竟然,从未走远!
她深深埋在我们心底最安宁恬淡的那个角落,而我,我们,从那里走来,把根须藏在那里,哪怕走再远、变化再大,骨血深处,仍然是她的孩子。
是那片蔚蓝海洋的孩子。
所以——
再见,我的家乡。
你好,我的家乡……
离家久了,已经分不出吃的究竟是鱼的味道,还是家的味道。
喧嚣世界里,我想听你说
其实交流是件双向的事,不善于倾听或对等感应的发言者,最后的归宿或许就是“一个人的狂欢”。反之,能让别人,尤其是一个同样很能“说”的人,心甘情愿听你“说”,这当中才见真功夫。
我儿子叮叮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话痨”。
许是因为有个姐姐的缘故,从小听姐姐念叨惯了,学说话就特别快,十个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到一岁半时逻辑已经很好,跟三岁半姐姐的同班同学交流无障碍,从小到大在各类并列、转折连词上从来没出过错。说得好,也说得多,逮谁跟谁聊天,两岁半上幼儿园第一天就问老师:“老西(师),你几(知)道艾木艾七仙七宁(MH370)吗?”
老师一头雾水,“不知道啊,那是什么?”
“它西黏(失联)了,脚(找)不到了!”随后,巴拉巴拉扯十分钟《新闻联播》概要。
老师无语。
晚上睡觉,妈妈给俩宝先讲个故事,再关灯,姐姐在五分钟内睡着,妈妈闭眼佯装睡着。这时叮少爷就躺在被窝里开始了自娱自乐的过程——
“哎,你们都睡了啊?我给你们呛(唱)首歌吧!”
南腔北调唱一通,唱完了,自言自语:“呛(唱)得太好听了,鼓个奖(掌)吧!”
吧唧吧唧鼓掌,继续主持节目,“我再给你们讲个故系(事)吧!”
嘚啵嘚啵七零八落地讲完了故事,心满意足地叹息:“唉,讲完了,我睡了!”
扭头,闭眼,待呼吸平稳后我转头,发现不到十分钟时间里,主持人+演员已睡得五迷三道。
我很困惑这孩子到底随谁,他姥姥乐了,“随你啊,你这么能说,有你在家,我们都听着就行。”
我也笑,我说:“妈妈,其实你不了解在这个家之外的那个我。”
当职场是大机关办公室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少时间或资本用来聊天;后来进了高校,一天八节课下来,回家更是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周末如果呆哥在家,加上爷爷奶奶,我们家回荡的是我听不懂也插不进去的扬州话;没课的日子倒是可以单独跟孩子们在一起,我们忙着玩乐、讲故事,也聊天,但总体来说,面对小朋友连续不停歇世间万物九千问,他们的提问比我的回答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