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形态幻象与晚期资本主义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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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意识形态理论溯源(6)

二、意识形态的产生和消灭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揭示,任何社会意识形态的产生、发展、变化、消亡都无一例外地决定于这个社会的物质生产。这直接受制于社会经济制度的不断变革。“思想、观念、意识的产生最初是人们直接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9]。人们最初的意识是人对自然的直接感知。在这样的状况下人与自然的关系,马克思认为:“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力,因而这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纯粹动物似的意识(自然宗教)。”[10]随着生产效率的提升和生产的发展,社会分工的不断加大,尤其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分工的出现。因为“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11],意识形态才得以在这种分工中形成。进而“一部分人是作为该阶级的思想家而出现的(他们是这一阶段的积极的、有概括能力的思想家,他们把编造这一阶级关于自身的幻想当作谋生的主要源泉),而另一些人对这些思想和幻想则采取比较消极的态度,他们准备接受这些思想和幻想,因为实际上该阶级的这些代表才是它的积极成员,所以他们很少有时间来表达关于自身的幻想和思想。”[12]既然意识形态是在社会分工中产生也必将随着社会分工的加剧而强化,也必将随着社会分工的消失和消亡。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发的,甚至是被迫的,那么意识形态对于社会大部分成员来说,必定是一种异己的力量。现实情况是,“随着资本主义社会这种强制性的分工愈发达,积累愈增加,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分裂也就愈剧烈,意识形态也就愈倾向于以在广泛的商品生产和交换中升华出来的物的关系来掩蔽人与人之间、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真实关系。”[13]这正如马克思所说:“在现代,物的关系对个人的统治、偶然性对个性的压抑,已具有最尖锐最普遍的形式”。[14]在资本主义发展的高阶段,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也发展到了它的巅峰,像其他任何特定的意识形态一样,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也难逃被消灭的厄运,马克思在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论述中描述到:那时,强制性的分工已经不再存在,原来意义上的、作为社会大多数成员的异己力量出现的意识形态也将不复存在。这时,意识形态的命运也只有两个,要么被人们抛弃,要么“有名无实”,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也就是说意识形态的终结。

三、意识形态的基本特征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从不同侧面深入探讨了意识形态的特征,这些特征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五个方面:一、意识形态的意向性。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告诉我们:“意识在任何时候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如果在全部意识形态中人们和他们的关系就像在照相机中一样是倒显着的,那么这种现象也是从人们生活的历史过程中产生的,正如物像在眼网膜上的倒影是直接从人们生活的物理过程中产生的一样。”[15]这表明任何意识形态都有着明确的意向性。这具体的、明确指涉对象和有着明确适用范围的。不管意识形态多么谬误,它总是以某种方式反映着人们的实际生活或实际生活的某个侧面。“意识形态的意向性特征启示我们,意识形态的全部内涵和秘密都深藏于它的意向性对象——社会存在,即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中。也就是说,只有深入地考察并了解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才能理解与此相应的意识形态及其变化。”[16]二、意识形态没有绝对的历史。从上文来看,既然意识形态是人们对实际生活的反映,那么“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以及与他们相适应的意识形式,便失去独立的外观。它们没有历史,没有发展;那些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17]在这里,马克思所要表达的是,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式作为与人们的实际生活过程相分离的、绝对独立的对象,而这些绝对独立的对象肯定是“没有历史,没有发展”的,因为它们失去了向前发展的动力。三、意识形态本质上是统治阶级的思想。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认为:“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就是说,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的资料;因此,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受统治阶级支配的。”[18]在马克思看来,占支配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统治阶级不仅是物质生产的掌控者,同时也是思想生产的掌控者,调节着自己时代的思想的生产和分配。这充分说明,任何意识形态都是这个时代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之间的内在联系,超越阶级关系的意识形态是不存在的,只有探究阶级的利益关系,才能认清意识形态的本质。四、意识形态总是掩蔽或扭曲现实关系。意识形态作为人们现实生活过程的反映,作为精神存在,是从属于人类史——以物质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及与之相适应的交往关系为基础和核心的人类发展史。作为统治阶级的思想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掩蔽人们的现实生活和交往关系的真相以达到统治阶级的长久统治。“每一个企图代替旧统治阶级地位的新阶级,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讲,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19]即使是进行革命的阶级,也是把自己扮演成代表全社会的合法身份而出现。意识形态是其合法身份的外衣,相反,统治阶级愈丧失其存在的理由,意识形态也就愈成为“有目的的虚伪”,马克思甚至称之为“社会的普遍虚伪”。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对人们实际生活过程的掩蔽性进一步揭露。他认为,资本主义国家不过是资产阶级管理共同事务的委员会,意识形态作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家的精神生产的产物,不过是“掩蔽资产阶级利益的资产阶级的偏见”。五、意识形态主张“观念统治着世界”。在马克思看来,主张“观念统治着世界”是一般意识形态的普遍特征。马克思指出:“德国唯心主义和其他一切民族的意识形态没有任何特殊的区别。后者也同样认为观念统治着世界,把观念和概念看作是决定性的原则,把一定的思想看作是只有哲学家们才能揭示的物质世界的秘密。”[20]不仅如此,马克思还进一步分析了这种“观念统治着世界”的现象的产生过程。首先要给意识形态穿上“普世的外衣”,实现这样的目的,首先的工作是把统治思想和进行统治的个人分离,主要是同生产方式的一定阶段所产生的各种关系分离。这样就很容易从不同的思想中抽象出“一般思想”、“观念”,这样才能进行普遍化,才能成为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东西,也就是才能成为马克思所说的“社会的普遍虚伪”。其次,必须是这种思想统治具有某种秩序,也就是在一个接一个的继承者的统治思想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联。达到这种统治思想的“合法继承”必须把这些思想看作是脱离任何经验的“概念的自我规定”,意识形态家们聪明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最后,人们一旦有了“统治认同”,意识形态还要去掉“外衣”,以示说明本来如此、本该如此。消除这种“自我规定着的概念”的神秘外观的工作同样还要由生产他们的意识形态家们完成,他们说,这些人自古以来就是在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这样一来,就把一切唯物主义的因素从历史上消除了,于是就可以放心地解开缰绳,让自己的思辨之马自由奔驰了。”[21]不可否认,马克思对一般意识形态的基本特征的论述,为我们审视人类史奠定了科学的基础。

四、意识形态与传统、教育或教化的关系

教化和异化,是黑格尔意识形态学说的核心内容,这两个概念之间也是息息相关,二者相互造就,无谓表里。在黑格尔看来,人本来就是一个自然存在,他要进入社会,必须经过社会化的过程,扬弃自己的自然存在而达到社会存在。而完成这一过程正是通过教化来实现的。教化是以语言为媒介,而教化的本质是虚假的、颠倒的,人接受教化的过程就是自我异化的过程。因此,黑格尔把教化理解为“自身异化了的精神”。马克思深受黑格尔的教化理论的影响,他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有一种唯物主义学说,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因而认为改变了人的是另一种环境和改变了的教育的产物——这种学说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22]这里,马克思想说的有两个含义,一是教育或者教化是普遍存在的,是每一个进入现实社会的人的通行证,即便教育者本人也是被教育的“结果”;二是人们在环境和教育面前并不是束手无策的,他们也能以革命的方式去改变环境和教育的现实。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深入地揭露了资产阶级通过教化向其社会成员灌输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做法:“资产者唯恐其灭亡的那种教化,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把人变成机器的训练罢了”。[23]可见,在黑格尔那里教化作为精神上的异化,而在马克思这里,是指资产阶级灌输意识形态的必然的、普遍的途径。个人正是通过接受教育的方式来接受意识形态的,被接受的意识形态则表现为一种具有实践倾向的精神力量,它成了个人思考和行为的基石。马克思认为,人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的,同样历史也不是一个人类信马由缰的轨迹,人们总是在既定的、由过去继承下来的物质条件和精神条件的制约下来创造历史的。

教化或者说文化就是异化,这也是人之为人的必由之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的历史,人的成长不仅要摄入消化很多“物质”,同时也需要摄入消化很多“精神”。作为一个社会人,更确切地说,他是吃着“意识形态的奶长大的”。不幸的是,当他长成一个能够独立思考的人的时候,他不是长大了,而是“死掉了”,这时,他内心完全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当他信心满满地说“我以为……”、“我觉得……”、“我认为……”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装满意识形态的容器”了。行为是思维的结果,人无时无刻不在作着各种判断,而一个人的“选择”,无论是他经过多么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其实无外乎是他的“判断负担”所决定的,人不是“主体”,意识形态才是他的真正主人。

事实上,我们越是苦心积虑,似乎是在充分发挥自己的“主体意识”,事实上,我们越是在向自己的“历史”求救,越是在消解自己的主体意识,越是对自我意识的蔑视。

某种意义上说,人的这种异化是在所难免的。人是对象性的存在,任何事物都要在自己的对面中确立自身。文化就是人化,是人的对象化和对象的人化。文化就是人的教化过程。马克思认为,人的意识形态正是通过传统和教育的途径为个人所接受的,他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指出:“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的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24]马克思的论述,深刻揭示了教化或教育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联。从结构上看,教化或教育本身正是意识形态总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方面,意识形态的延续和不断的再生产正是通过教化来实施的;另一方面,意识形态正是通过教化才为人们所接受并成为他们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25]这表明个人一旦接受了某种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在个体身上就会表现为一种时间倾向。因此,在马克思看来,工人运动中要不断地开展批判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斗争,只有通过革命实践摧毁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教化所赖以生存的基础,才能使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成为全社会成员的自觉意识,并付诸革命实践。正是马克思的实践思想,使得马克思意识形态学说充满了批判精神。他不仅批判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虚假性,也批判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的非批判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