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云变幻,蛰居以待东山再起(1)
自从那天和张士诚见面之后,他回来就贱卖了水富巷的房产,同时断绝了一切交际,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见到。他真的在闭门思过,思谋自己日后的出路,思谋怎么摆脱困境。他深切地知道,自己和张士诚之间,已经生了间隙,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互相对待了。自己最好也要远离苏州,越远越好,远离这个政治旋涡……
>;>;>;吃了哑巴亏
张士诚回到了苏州城,他命令车夫绕了一步路,来到了沈万三的府邸前。沈万三赶紧出来迎接,跪在马车下,心里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张士诚好,想称呼他作“陛下”,又知道他归顺之后,忌讳别人这么叫,只好称呼他的官称,说道:“太尉大胜而还,恭喜太尉,我正……”他想说自己准备去劳军,又想到这样太凸显自己了,就多加了一句,道,“……我正和苏州大小商贾商量着,准备酒肉钱粮,为太尉劳军,祝贺太尉大胜。”
张士诚坐在马车里,笑道:“这个日后再说,今日我来另外有事,你上车吧。”沈万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多说,赶忙道:“太尉有事找我,劳烦太尉先行一步,我立即跟上,和太尉同乘一车,实在是折煞小人了。”
张士诚笑道:“当年在高邮,我被困,眼看不能活了,你冒死来给我送信,那是何等的胆量,怎么如今坐一下马车也不敢?难道是我一朝得势,便忘了故旧好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上来,上来。”
沈万三不敢再说,赶紧上了马车。张士诚的马车宽大,坐三五人也一点都不拥挤,但是,沈万三却觉得浑身不舒服,看着眼前的张士诚,心里是既害怕又紧张。
自从那天公堂上陆德源把他咬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是坐立不安,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他捣鬼。本来,案子还要接着审理,但是,张士诚忽然兴兵对朱元璋动武,潘元绍要随军出征,这案子也就搁了下来。
张士诚撩开车帘子,透过小窗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两旁的商铺门面。他今天乘坐的是一辆大车,前后只跟了十几名随从,所以也没有清街,行人都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
“你看看,这么多的买卖人,我问你,买卖人应该做什么?”张士诚忽然问,眼光依然看着窗外,对沈万三看也不看一眼。沈万三心里打鼓,怎么也想不透他找自己干什么,更猜不出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隐约觉得对自己不利,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小心:“买卖人,就是买来卖去,自己赚一点辛苦钱。”他自己都对这句话不满意,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又收不回来,心里暗暗自责自己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张士诚还是看着窗外,没有对他的回答流露出不快,当然也没有显得满意,他用沉静的声音说:“你说的是,买卖人,就是买来卖去,买自己应该买的,也卖自己应该卖的,赚钱呢,也赚自己应该赚的。”
沈万三心里一惊,听他的口气,是对自己暗示什么,难道自己偷偷和朱元璋来往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想到这里,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又想,怎么卞元亨没有给自己透露消息呢?这次出征,他也参加了,一直在张士诚身边,如果有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他就算自己走不开,派人来给自己通个信,也不是难事。
“太尉说的是,买卖人正该如此,不能做不该做的事情,小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紧靠太尉左右,从太尉当年起事起,就一直为能给太尉出一点点力气而欣慰不已,近日来小人昏聩,如若对太尉日后的大计有什么看不透的地方,希望太尉明言,别让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沈万三道。张士诚依旧没有看他一眼,说:“是呀,当年你还救过我,大恩不言谢,我是一定要谢谢你的。你也看到了,凡是真心跟我的人,一律加官晋爵,他们做官之后又贪又拿,还欺压百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忍心对他们下手。当年起事,我就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这话我没忘。”
沈万三居然潸然欲哭,哽咽着道:“太尉大仁大义,能跟太尉一场,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张士诚听到他哽咽,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过去,还是看着窗外,马车嗒嗒地走着,他轻声说:“别叫我什么狗屁太尉了,我还想听你叫我诚王。”
沈万三浑身一动,赶紧说:“既然诚王您开口说了,我也不怕什么。诚王,咱大周国运好好的,诚王突然归顺那鞑子,小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要诚王有心,不管需要什么,小人全力相助。”他早就知道张士诚早晚会反,归顺只是暂时的,所以不如说一些张士诚爱听的话,他猜测张士诚起事,一定是有所需,自己抢先一步说出来,不管他要什么,尽可能地满足就是了。
张士诚道:“你能有这份心,我就感激不尽了。既然你知道我要再起事,为何还要做那些对我大业有损的事情呢?”马车里空间不大,沈万三活动了一下身子,还是跪下来,说:“诚王,我绝没有做过半点对您不利的事情,我敢对天发誓!”张士诚轻声说:“做没做,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但是,我不明白,你的手为何要伸这么长?苏州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官,恐怕都拿过你的好处,没有拿过的也去过你那‘水富巷’,你那里可是一个小朝廷了。谁想走门路找后台,不用去登哪一位大员的门,只要在你那‘水富巷’里待上几天,一定可以见到……”
沈万三大脑飞快地想着应对的办法,看来他反感自己在政界的活动了,既然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再做辩解只能让人觉得是狡辩,不如大方地承认,说道:“回禀诚王,我回去就把‘水富巷’的宅子卖了,日后闭门思过,再也不和政界的任何人来往。”
张士诚还在说:“你是买卖人,你就好好地做你的买卖,往官场里伸手,四面讨好,你想干什么?怪不得有人说你有不臣之心……”沈万三刚要辩解,张士诚一摆手,要他闭嘴,接着说,“那个邹先生,听说和你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他的来历我知道,他在苏州做的事情,我也知道,现在许多达官显贵都把他当神仙供着,这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我还真怀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既然说你是买卖人,可是,你干的又是一个官儿干的事情,而且干得还不少!”
沈万三道:“小人和那邹先生是故旧,但是,他结交什么人绝不是小人指使,我立马和他断绝一切来往,再不和他见一面,从此之后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张士诚接着说:“还有,你和潘元绍,我的那位驸马也关系不浅,看到没有,我大周朝堂上可是遍布你的好友。他本来就不成器,你再跟他一掺和,岂不是害了他?当然了,你不是一般人,闻名遐迩的大富豪,家里的银子有多少,恐怕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拿到了多少盐引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是我大周拿到最多的,那些发盐引的官儿都是你水富巷里的座上宾,拿了你的好处,自然给你方便。你方便了,我大周少收了多少盐税,你知道吗?”
沈万三惶恐得说不出话来,一直磕头。张士诚道:“我那大周朝势衰,当然不是因为缺银子,而是人心不和,还没有打出一个像样的局面,自己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我最怕的就是这个,最难处理的也是这个。他们都是我的股肱,动谁我也不舍得,为了这个,徐夫子说我优柔寡断,优柔寡断就优柔寡断,实在是下不了手……”
沈万三知道现在自己最好别说话,只是不停地磕头。张士诚说:“我迟早还是要起事的,机会越来越近了,为了能顺顺利利地打出一个好的局面,先要稳定人心……”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沈万三一眼,又把头转向窗外,轻声问,“张志方的那座宅邸,你觉得怎么样?”
沈万三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不过,既然他说要稳定人心,一定是不想让潘元绍和张志方再纠缠了,就说:“只要能让驸马爷和小张大人消气,我做什么都可以。”张士诚笑道:“你别害怕,我今儿带你出来,就是顺路,想带你去见见他们。我看,那座宅邸不错,既然陆德源都说是你想要,你就要吧。”
沈万三道:“小人不敢!”张士诚笑道:“你敢,有什么不敢的。潘元绍找的那个妖道已经被我派人抓起来了,别以为他做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我其实看得清清楚楚,他想接我的位子,简直是胡闹!当然了,年轻人,心高不是坏事,所以我也一直没管,都是徐夫子替我看着,不让他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也多亏了徐夫子,不然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事儿,我真照顾不过来。说正题,这座宅邸,你就要了吧,陆德源说是你指使的就是你,不是也是,这样张志方没话说,潘元绍可以脱身,我也可以让他们都老实点。”
沈万三知道,这个主意一定是徐义出的,没想到徐义什么事情都知道了,他知道了张士诚自然就知道了,赶忙道:“小人听凭诚王吩咐。”张士诚道:“那宅邸是我给张士德的,你其实是买的我的,当然你要吃点哑巴亏。嗯,我看你就拿出八百万两银子吧,没话说吧?”说到这里,张士诚又转过头,看着沈万三。
沈万三知道,那座宅邸无论如何也不值这个天价,这显然是张士诚在要挟,但是,他只能答应,而且要开开心心地答应,说道:“多谢诚王,我一定如数缴纳银款。”
马车缓缓来到了诚王府,张士诚下车,带着沈万三进了府邸。一进内院,徐义就迎过来,躬身侍候,张士诚道:“人都来了?”徐义道:“都来了。”
随即,三个人来到了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坐着的不仅有潘元绍和张志方,还有张士义、张士信,和他们儿子辈的人,同时,还有大周朝的文武官员,李伯升、吕珍、黄敬夫、蔡彦文、叶德新、陈基等,主要谋臣都在。众人看到张士诚进来,赶紧磕头拜见。
张士诚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你们是不是忘记了咱们最初起事发的誓言?我看你们走鸡斗狗,招揽宾客,一副富家翁的做派,当年那股子豪气傲气都不在了……”众人都惶恐不安,张士信带头磕头,说道:“臣弟知错。”紧接着,他的儿子辈都跪下来,其他文武也都磕头谢罪。
张士诚不理他们,继续说:“张士信,你招揽的宾客最多,所赠送的车马、居室、家具件件都是百金以上,那些人对你可是死心塌地。”
潘元绍听到张士信受到责难,心中大乐。
张士信赶紧再磕头谢罪,说回去就遣散宾客,从此专心为张士诚办事。张士诚道:“你是我的亲兄弟,你尚且如此,别人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在高邮时,谁想过贪墨钱财?谁想过逍遥富贵?哪一个不是一心一意地跟蒙古鞑子拼杀,我们才能从那死人堆里爬出来,大周朝安稳了,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你们就骄奢淫逸,一个个就知道抢地抢银子,还有抢人,把我大周的文武官都抢到自己麾下,那一派又一派,从此就想着钩心斗角,谁还为我大周的兴衰着想?”
众人又是一阵磕头,各自叙述自己的过错。张士诚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归顺了鞑子,从此就马放南山了?不会,我还要打,跟鞑子一决雌雄,我还要鼎定中原,你们都得跟着我,给我出力!”
众人齐声道:“为诚王陛下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张士诚苦笑一下,道:“我大周不是败在敌人手里,而是败在了自己手里。你们这些个战将,这些个谋臣,过了好日子就不思进取,整天吃喝玩乐,不败亡还有天理吗?今日,我就绝了你们的念想,徐义!”
徐义跪着道:“臣在。”张士诚道:“人都带来了?”徐义道:“请陛下跟随微臣去后院,一看便知。”
张士诚就带着众人来到了后院,眼前的一幕顿时把众人给惊呆了。假山旁,栽下了几十根木柱,每一根柱子上都捆绑着一个人,一排刀斧手侍立在旁。
柱子上的人,在这些王公大臣眼里是无比的熟悉,他们都是自己的心腹,有的是替自己招揽宾客、出谋划策的智囊,有的是出面拉拢朝臣的助手,总之,这些人都是王公们的左右手、片刻不离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