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德沙尔国”
哲德沙尔政权建立后,阿古柏以浩罕等国的制度为样板,建立起一整套统治机制,以便更好地掠夺百姓。作为外来政权,他视新疆当地维吾尔族、回族为异己分子,政府权力几乎全被来自浩罕的安集延人所垄断,政府的官方语言也是乌兹别克语。“阿古柏约束土人极严刻,出一谋,决一策,非浩罕人不能参与,选官设将亦浩罕人居多。”
为了展示自己的权威,阿古柏制定了严格的礼仪制度。在朝会上,阿古柏高高在上,朝臣必须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很少有人能被允许坐下。即使是他最信任的人,在其面前也必须显示出谦恭和顺从的姿态。所有官员都必须听从他的命令,回答问题也要带着“怯懦的表情和求恕的语气”。因为稍有不慎,便会惹怒这位暴君,从而遭受残酷的报复。
在“中央”层面,他建立了秘书机构“米尔扎”,米尔扎们负责将阿古柏所下的口谕记录下来,并派人通过驿站系统传递到各处。米尔扎的首领被称作“米尔扎毕西”,地位仅次于阿古柏,负责处理或向阿古柏转呈包括财政收支、武器调配、使节往来及法官任命在内的行政事务。米尔扎毕西虽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实,因为阿古柏“一意孤行,他的意志至高无上,他不信任别人”,他需要的只是为其服务的秘书,而不是礼绝百僚的百官之长。据统计,他所任用的历任米尔扎毕西除一人外,均为浩罕人。
阿古柏及其爪牙
在地方上,阿古柏建立起了被称作“苏玉尔阿列(君主的恩赐)”的军事封建采邑制,其追随者按不同级别领有采邑,采邑内的各族人民成为受封人的农奴。采邑内的赋税等各项收入均归受封者本人,受封者则抽出部分税收以“贡赋”的名义“奉献”给阿古柏。阿古柏将其统治区域分作喀什、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阿克苏、乌什、拜城、库车、库尔勒和吐鲁番十个大区,同时在大区外及大区内另设行政区,最后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局面。
各行政区的最高行政长官为阿奇木伯克,他们管辖的地域虽有贫富大小的区别,但彼此间无隶属关系,而是统统直接受命于阿古柏。各地的阿奇木伯克多为浩罕人,即使一开始有少数维吾尔人担任此职,但不久后也会被以各种理由解职。阿奇木伯克在辖区内拥有最高权力,负责维持秩序、收缴税赋、任命吏员、执行法庭判决等行政事务,并为阿古柏的征服活动提供兵源及给养。阿奇木伯克之下,又分别设立了伯克、米尔或萨卡尔等官职,负责协助阿奇木伯克征收赋税、维持地方秩序,但没有阿古柏的授权,阿奇木伯克无权撤换他们。
不过,阿奇木伯克的领地不能世袭,也无薪俸,他们的收入全靠对地方的掠夺,横征暴敛越得力,其收入也越高。因此,他们想方设法地向阿古柏表示忠心,以保住自己的采邑。除了封建义务规定必须上缴的粮食、现金外,阿奇木伯克还要在固定时间朝贡送礼,这种礼物被称作“九九礼”。礼物的多寡决定着阿古柏的恩宠程度,因此地方上的阿奇木伯克纷纷残酷搜刮领地内的百姓,如果实在搜刮不到足够的东西,为之举债亦在所不惜。
比如和田的阿奇木伯克尼牙孜·哈克木(莎车人)为了博取阿古柏的青睐,稳固自己的地位,每值主玛日(星期五)都要派人给阿古柏送去20个元宝和同样重量的沙金,10年间从无间断。除此之外,他每年还照例奉送两次各种名贵的礼物给阿古柏。有一次,他送去了11秤沙金、1000个元宝、800匹马,其中200匹马是鞍具俱全的战马,200匹驮着各种物品,还有400匹驮着各种名贵的狐皮、貂皮、绸缎等物。他所进贡的礼物是如此丰厚,以至于其他地区的送礼者惊讶地“不约而同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正因为这样,即使阿古柏并不信任尼牙孜·哈克木,也找不到理由将他撤职。
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阿古柏还亲自任命军事法官到各地巡视,对阿奇木伯克等地方官员进行监督。阿古柏有时还亲自巡幸地方,以震慑地方上的离心倾向。一旦他发现地方独立性增强,就会下令割断几个人的脖子,并命人拽着他们的尸体四处示众,借以警示他人。
在阿古柏统治期间,警察、特务遍布各地,为维持这样一支力量,阿古柏下令每星期向民众征收一次警察捐。其中秘密警察由阿古柏本人直接控制,他们作为阿古柏的耳目无处不在,渗透在所有阶层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如何行动,但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并处在他们的监视之下。“社会的各个阶层普遍存在着疑惧,在官邸里的长官,在法院里的拉伊斯,在棚铺里的店主,在茅舍里的工匠,都终日惴惴不安,因为不知与他进行最友好谈话的邻人是否正在详细推究他的言语,以便发现其中是否有任何图谋不轨的形迹。”
同时,在各地的市场、街巷、道口还密布着着装统一的市政警察,他们日夜巡察,可以直接逮捕在宵禁时间仍在街上活动的人,并随意鞭笞违反命令的民众。阿古柏统治时期,行人必须到专门的机构申请通行证,上面记载有姓名、职业、来自何处、去至何处等信息,如外出必须携带通行证。警察会在一些重要地点、道口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违者将被拘捕。
为了维持军事上的侵略扩张,阿古柏通过各种手段掠夺民众财富,其中最主要的手段便是制定严苛的赋税制度。为了确保征税力度,每个阿奇木伯克手下至少有好几十个税吏,多的则有六七百名,“他们给庶民不断派下各种名目的苛捐,不论这些负担有多重,不论是20天罡或30天罡。白天应交应办的不得拖到晚上,晚上应交的不得拖至破晓”。
如果不幸生活在阿古柏治下,你会发现耕种粮食作物的土地会被征收什一税(乌什尔税),只有伊斯兰教会的土地和为阿古柏服兵役以代替缴税的人所占有的土地才会免税,其余所有种植谷物的土地都必须缴纳此税,税率为粮食收入的十分之一。但是在很多情况下,阿古柏派出的税吏所征收的税额要比法定的高3倍之多。他们要求农民在尚未动用分毫收成之前,甚至还未付地租之前,就把三分之一的收成上缴。如果你认为种植粮食税赋太高,转而种植蔬菜、瓜果、棉花、烟叶等经济作物,则需缴纳所谓的丈地税(塔纳比税)。阿古柏规定,根据作物的种类和产值,每1塔纳比(约2.77亩)土地应缴纳1—10天罡不等的赋税,但实际征收额远远高于定额。除此之外,你还要向阿古柏缴纳各种针对土地的附加捐税,比如麦草税(萨曼普尔税),最初仅为上交麦秸,最后则发展为缴纳现金。这笔附加税无定额,由本地负责征税的官吏谢尔克尔自行确定。甚至于你还要支付谷物作为谢尔克尔及其征税人的酬劳及开销,这笔附加捐被称作“卡甫散”。
如果你决定从事畜牧业,那你一年要缴纳两次畜产税。一次在春季牲畜产羔时,被称作“青税”,另一次则在秋季牲畜膘肥时征收,被称作“白税”。通常情况下,税吏要求以现金形式支付。但这两个季节正是牲畜价格最低的时候,你不得不低价出卖你照料了许久的牲畜,因此实际税率要高于名义税率。
如果是商人的话,你会发现阿古柏的手下经常会到你的店铺赊购商品。他们会这样说:“伟大的阿古柏陛下怎么会不付钱呢,不过就是没有现钱,先记账吧。”置于价格,当然也是按照阿古柏的估价来定,既然阿古柏陛下这么赏脸,那你便要投桃报李,将一部分商品作为礼品送给他,以报答他的惠顾。赊欠的钱款往往好几年都不见踪影。如果你大着胆子妄图讨要的话,轻则丢进牢房吃顿官司,重则送掉老命。更多时候,阿古柏连打张白条也不愿意,而是以“征用”的名义将你的货物变相无偿没收。
除了这些赋税之外,你还必须负担各种无偿劳役,包括为军队提供民夫、运输工具,为兵营、官家及其他“公共房屋”提供柴草燃料,为各级官员耕种土地,为过往官员及使者提供食宿及交通工具等。阿古柏每次出行,在其居住的地方,附近居民总要事先准备好各种菜类、肉类、草料、日用品乃至大街上都找不到的东西,供大军消耗。不论是湖泊沼泽,还是深山荒谷,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都要做好这种准备。
即使你死去,阿古柏也同样不会放过你,很快税吏便会登门来向你的家人收取遗产税。税吏们可以对你的遗产任意估值,然后以高估的价值征税,你的家人如果付不出税款,便只能将家产变卖一空。很多时候,即使变卖家产也不能纳完这笔赋税。这还算好的,有时税吏会对你的家人说,这些家产都是你们家长的积蓄,既然家长已经死了,那就充公支援阿古柏陛下的事业。谁敢质疑,立刻就有如狼似虎的打手将人捆起来一顿痛打。一夜之间,你的家人便会失去家园,流离失所。
1875年阿古柏统治下的新疆
此外,阿古柏还会以查出新垦地为名,把耕者的土地再出售给耕者,以掠夺更多的钱财。当时有人愤怒地斥责道:“我们高贵的阿古柏陛下将七层土地都卖完了,百灵鸟只得到羊背上打窝,因为天地间没有它停留的余地了。”
阿古柏还通过铸造货币来掠夺财富,其中流传最广的为名叫“天罡”的银币,阿古柏用这种银币替代清乾隆以来在阿克苏铸造的普尔钱与制钱。阿古柏所铸的天罡银质与重量参差不齐,“成色分量,任意低减,图售其奸,故市价相权,不能允协,民以为苦”。除此之外,阿古柏还下令铸造了金币“铁剌”和铜币“普尔”。为了谄媚其精神上的祖国,阿古柏在铸造的货币上均铸上了土耳其苏丹阿卜杜勒·阿齐兹的名字。阿古柏规定铁剌金币1枚合白银1两,或天罡银币20枚。天罡每枚作银5分,合50枚普尔。阿古柏利用不同货币之间的兑换肆意搜刮民财。例如,清政府铸造的最大的银锭在集市上按1100天罡通用,但收入“国库”时则按1000天罡计算;而浩罕的银元重量等于2枚天罡,但阿古柏的“国库”却按照1.5枚天罡来兑换。阿古柏利用这种压价,用他铸造的天罡来收购浩罕银元,再把它们改铸成新的天罡,从而大获其利。
天罡银币
这样沉重的负担毁得各族人民倾家荡产,颠沛流离。在阿古柏及其爪牙的肆意压榨下,越来越多的各族百姓沦为奴隶。阿古柏本人就拥有3000名奴隶,而当时其统治区域内的总人口也不过100万人。在喀什噶尔的奴隶市场,每名强壮的男奴售价40天罡。许多蒙、汉、维、回、哈萨克、布鲁特等族儿童被卖到费尔干纳、浩罕、巴达克山,甚至卖到土耳其去当奴隶。人们想方设法逃离这片难以生存的土地,有的辗转千里来到北京,请求大清皇帝吊民伐罪,收复新疆,更多的则是以朝圣或给商队充当向导为名一去不返,像这样的人每年都有好几千。
为了获取伊斯兰宗教势力的支持,阿古柏把自己扮成伊斯兰教捍卫者。在“哲德沙尔国”,伊斯兰高级教士拥有一系列政治、经济特权。他们被阿古柏授予一连串荣誉头衔,并占有大量免税土地。阿古柏还挑选能工巧匠,大量修建、扩建清真寺和伊斯兰教圣徒的麻扎,花费了大量民脂民膏。其中位于喀什噶尔的阿帕克和卓的麻扎和清真寺在阿古柏的修缮下,拥有了新疆地区从来未有过的辉煌塔顶,成为整个中亚地区最为壮丽雄伟的麻扎。他本人也表现得极其虔诚,没有错过一次礼拜。
阿古柏严厉推行伊斯兰教法典,以伊斯兰教规来禁锢各族人民,规定一切诉讼、审判只能以宗教方式进行,由宗教法庭处理。宗教法庭独立于地方行政当局,一般设于清真寺内,有的设在巴扎。宗教法官被称作“哈孜”,在主要的城镇,宗教法庭往往配备多名哈孜,分别负责刑事、民事、宗教、公共道德方面的案件。他们负责调查案件,并给出判决。在哈孜做出判决后,案件会被送交至教法解释者穆夫提处,由其通过判决,然后再将案件送交主管上诉的阿里姆处批准,最后送交当地的阿奇木伯克,由后者监管执行。如遇疑难案件,则由总哈孜负责裁决。在宗教法庭的审判过程中,《古兰经》《圣训》是判决的主要依据。由于没有成文法,一切全凭宗教法官们的随意解释,阿古柏本人则保留了对重要案件及涉及谋反案件的最终裁决权。
为了恫吓民众,每个城市和大村庄最显眼的地方都树立着绞刑架,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不断有人被处以死刑,一些不便公开处死的人则被毒死。据统计,在阿古柏统治时期,新疆地区先后有4万多人被阿古柏的法庭处死。除此之外,阿古柏的法庭还保留了鞭笞、断肢、剥皮等种种酷刑,被判处徒刑的“罪犯”,则囚于地牢或水牢。所谓水牢,即掘一深井,让犯人扶梯而下,然后将梯抽出,犯人被浸泡在水里。
阿古柏在每个城市和村庄都设有拉伊斯,由他们监督伊斯兰教规和习惯的执行。这些执法官吏有权进入每户住宅,检查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衣着、发式、行为以及宗教礼仪是否符合伊斯兰教规。他们身上带有象征权力的鞭子,如果发现违反教规的人,就会对其进行无情的鞭笞。只要他们出现在街头,妇女和儿童看到后,都会害怕地向四面八方飞奔。
自古以来,维吾尔族便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男女皆习之,视为正业,女子未嫁,必先学成”,当时有人作诗这样描述他们载歌载舞的情景:
一片氍毹选舞场,娉婷儿女成双双。
铜琵独怪关西汉,能和娇娃白玉腔。
但是,这样其乐融融的情形却在“哲德沙尔国”不复存在,因为害怕民众聚集起来反抗其残暴统治,阿古柏下令禁止一切广场舞蹈和集体娱乐活动,萨玛舞和巴伊噶活动均被禁止,妇女们出门必须戴面纱,晚上不允许外出,21点后必须就寝。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一到夜间就一片死寂,音乐声和歌声都消失了,连欢快的笑声也不复存在。过去人们愉快居住的地方,现在仿佛被一种永远不能摆脱掉的忧郁气氛所笼罩。
阿古柏统治下的新疆居民
1876年,当俄国使臣库罗帕特金出使新疆时,他看到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整个新疆大地好像“一座庞大的寺院”。城市里一副贫穷肮脏的样子,许多人连土布做的衣服都穿不起,许多妇女因为饥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与富丽堂皇的清真寺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因此断言:“只要阿古柏与清朝政府的战斗打响,将激起本地居民参加反对阿古柏的暴动,因为他们承担着无力交纳的捐税,并为喀什噶尔现行的种种规章而深感苦恼。”
但对阿古柏及其爪牙们来说,这里无疑是人间天堂。他们“成天骑着高头大马,挥霍金银,吃着人间少有的饭菜,携带着女人随心所欲地干各种丑事”。他们随意奸淫妇女,抢占维吾尔族百姓的妻女,8岁以上“悉被奸淫,死者十常七八”。供阿古柏父子寻欢作乐的宫殿、行宫遍布南疆各城,里面充斥着掠夺来的各族妇女,仅阿古柏一人便占有600多名妃妾。如果他怀疑妃妾不忠,便会下令在寝宫中挖一个大坑,将妃妾活埋。阿古柏每次行军,都有庞大的供应车队跟随,其中包括50辆运载金银和天罡的马车、50辆运送铜钱的马车、200峰驮着衣服的骆驼,还有1000匹马,其中500匹鞍具齐全,500匹仅备床褥,还有5000头奶牛。阿古柏本人则享用包括几百头羊、好几车鸡和鸡蛋、好几车羊油和清油在内的大量食品,仅负责用马驮水的士兵就有500人。他驻军的地方,连禽兽都可以饱餐一顿,而其统治下的人民却因饥寒交迫挣扎在死亡线上。在无数人的鲜血和尸骨上搭建起的宫殿里,阿古柏及其爪牙肆意吮吸着各族人民的脂膏,天山南北也因此陷入无尽的黑暗地狱中,各族人民时刻盼望着祖国的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