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混蛋也能学佛(2)
她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我还真不知道。就算是,我也能控制住。”
“嗯,好。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这可不是蹦极。你第一次干,会有点紧张。这很正常。但几次以后就变得很无聊了。就像帮某个哥们儿搬家,不会像电影里那么惊险。”
她点点头,“我明白。我……”
他又抬起手,“无论如何,有几件事要牢牢记住。你有手机吗?”
她一脸迷惑,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真的?”
“真的。我什么电话都没有。是个麻烦?”
“不是。就算有,我也要让你处理掉。手机会被追踪。但如今几乎每个人都有。你有手套吗?”
“没。”
“我有一副,你可以用。你还得穿上雨靴——不能留脚印。光是入室盗窃,警方大概不会大动干戈地来个犯罪现场调查的全套毛发和纤维检测,但他们可能会撒灰找脚印。还有,要听我的,除非必要,什么都别碰。你没枪吧?”
“没。”
“好。有枪可不好。”除了不想伤人之外,斯蒂夫还曾是重罪犯,要是被警方连人带枪抓住,至少得坐五年牢。
“我拿点东西。”斯蒂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取下SIM卡。他知道通过手机连接的各个基站,警方能标出某人经过的准确路线。拿掉SIM卡应该就没法追踪了吧?他不敢肯定。他干这行当的时候还没有手机呢。他考虑把手机放在卡车后面带锁的工具箱里。他觉得工具箱就像电梯,能阻挡信号。但还是不保险。哎呀,妈的。他想,我还是砸掉它算了。这么做大概有点过头,不过既然要做,就得做好。
他的卡车停在停车场的角落里。头顶有盏灯,不过旁边没有其他人,最重要的是没人能看见这儿。积习难改。他嘴角一牵。卡车轮子上方的金属工具箱的链条上足了油,一拉就顺顺当当打开了。
他开始从里头拿出工具。MAKITA无线电钻,几把螺丝刀,一根小撬棍,五磅重的锤子,还有他自己制作的撬门小钢尺(原料是“一流硬件”生产的钢片)。做这个,呃,也算是种练习吧。他用毛巾把手机包起来,两锤就把这东西砸了个粉碎。他把其余东西插进工具带,还放了两双皮革工作手套,然后把工具带塞进背包。我有好久没把这套家伙带出来啦。他突然感到一阵怀旧,赶紧狠狠压制下去。自己居然如此怀念这一行,这让他恼怒不已。他一心向善,而且大多数时候做得很好。哪怕过了十五年,他也从未忘记终结他盗贼生涯的那一巴掌,还有那句判词——你这小混蛋。
但……这可是三十万啊。他叹了口气,“有多远?”
“大概二十分钟。”
“是什么住宅?别墅?公寓?”
“别墅。”
“独立别墅?不是排屋什么的?”
“对,独立别墅。在一块住宅用地上,但附近几乎没有人家。主人上夜班,所以我们时间很充裕。”
“好。第一,我得给我们另找辆车。”
“为什么?”
“哎,别的不说,这卡车的门上写着我的名字呢。”
“哦,行。”
他们开车到机场。他把卡车停在短期停车处,把背包甩到肩上。两人走进候机楼,从另一头走出,坐摆渡车到了长期停车处。他在一排排车中间寻找,最后选定一辆把停车卡夹在显眼处的深蓝色丰田凯美瑞。这是最大众的车型。车主昨天才把车子停在这里。太好了。
“你站到那边去,行吗?”
卡萝琳站到车头处,正好挡住他。他把撬棍挂到工具带的环扣中,把电线剪塞进后袋。接着,他从背包中拿出钢尺,插进车窗的橡胶条和玻璃之间,拨开车锁。他以为车内警报器会鸣叫,结果竟然没有。他按了车里的按钮,打开行李厢盖,扔进背包。“你来吗?”
她坐进副驾驶位。“动作真快。”她说,“我姐姐说得对。”
“所以他们才出大钱请我干活儿。”他用撬棍打开转向柱的盖子,用螺丝刀旋开点火装置的螺栓。只一下,凯美瑞就发动了。停车场有几个出口是自动的,但需要用信用卡。他没选那些自动出口,唯恐信用卡留下电子痕迹。他先将转向柱恢复原状,准备好钱,这才驶往人工收费窗口。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停车场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神情淡漠的黑人,一直在看电视,头都没抬。两人消失在黑夜中。
3
斯蒂夫在心底深处,想象自己是个佛教徒。
几年前,他一时心血来潮,在书店买了本叫作《呆瓜也能学佛》的书。他把书放在床底下。现在,书已经卷了角,还沾上了披萨的油渍,还有洒出的可乐。这是经常阅读的证明。有时候,他睡不着觉,就会想象着自己放弃所有世俗财物,搬到中国去,到一座寺庙出家。寺庙最好在半山腰上。他会剃个光头,与竹子、熊猫和茶为伴。他会穿上橘色的僧袍,也许下午还会诵经。
佛教,他想,是种清净的宗教。你从没听说过佛教徒和某某起了长期冲突,还把八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孩子——给他妈的炸飞了。佛教徒也不会在你看比赛正看到紧要关头的时候敲你家的门,给你塞份传单,赞颂乔达摩·悉达多王子是个多么伟大的人。或许,这只是因为他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佛教徒也不认识。但他仍然抱着希望,希望佛教徒跟别人不一样。
也许他这些想法全是狗屁。也许等他真去了某个佛教法会,就会发现那儿的人跟其他人一样,鸡毛蒜皮,狗屁不通。说不定在诵经间歇,他们也会八卦说某某穿的是上一季流行的僧袍,或者小张伟那天烧的香是谁都看不上眼的便宜货,因为他家是穷光蛋,哈-哈-哈。不过现在,他身在美国弗吉尼亚州,职业是管子工。干吗不让自己做个美梦呢?
当然,他从没打算真的买张机票去中国。想也没想过。他不笨。退一万步,就算他对佛教的想象有一点真实性,穿上橘色僧袍、剃个光头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烂人的事实。迟早都会露馅。
八成只会早,不会迟。佛对偷盗的态度十分明确。“杀生、说谎和偷盗会断了你的善根。如果不能自制,造下的恶业会让你受尽苦楚。”这里的“受尽”还是加粗加黑,着意强调的那种。
可是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还是走了这一步。
“……到那儿左转。”卡萝琳说。
“能再说一遍吗?抱歉。”
“我说,到红色汽车那儿左转。”
两人已经开了二十分钟的车。卡萝琳一直在指路。“这儿左转。到大路右转。哎呀,抱歉,请掉头。”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有催眠功效。加上他没什么方向感,不久他就完全不知身在何处了。说不定方向是斐济,也可能是名古屋,或者月亮。他已经没数了。
“你确定方向对?”
“确定。”
“我们快到了吗?”
“再开几分钟,不远了。”
她蜷在副驾驶座位上,背靠车门。这个姿势,加上她穿的是自行车运动短裤,让她露出了大半条腿。他得努力克制才能不去看。每次他们开车经过她那一侧的公告牌或者路标的时候,他都会趁机瞄上一眼。她似乎不介意,或者根本没发现。
“到那儿转弯。”她说。
“这儿?”
“不,下一条路。就在那儿——对。”她对他微笑。月光下,她的眼神野性未驯。“我们近了。”
前方的路一片漆黑。两人已经到了城外,靠近乡下。他们开到一片空荡荡的住宅用地上。这片空地很大——或者说,规划得很大——面积足以建造一百幢附带院子的别墅(只要院子的大小跟邮戳差不多就行)。空地上零零落落地散着几幢已经完工的房子,还有几幢只打了地基,野草在地基的砖缝里疯长。除此之外,土地上空空如也。
“太理想了。”斯蒂夫喃喃道。
“那儿,”她指指,“就那幢。”
斯蒂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栋刷成浅绿色的农场式小房子。这颜色哪怕在夜里也难看极了。车道空着。唯一的光源只有角落里立着的一盏孤零零的街灯。
他慢慢开过房子的小院。这地方不知为什么让他想起某支说唱乐的MTV。他暗笑自己荒唐。一百码开外,路拐了个弯,一排树木正好将房子彻底挡在视线之外。他停下车,转身看着她。
“最后的机会。”他说,“你真的想干?要是你肯告诉我要找什么,我会……”
她的眼睛在月色下闪着光,“不。我一定得和你一起去。”
“那好吧。”他又偷瞄了一眼她的大腿,出了车子。车门关上的声音听来轻得让人满意。他绕到车后拿背包,“你是不是……”
她用指尖轻抚他的后颈。他一哆嗦,后颈上汗毛直竖。他转过身,发现她离自己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闻起来像是有,嗯,一阵子没洗澡了。但那是一股好闻的没洗澡的味道——就像麝香,女人香。他的鼻翼鼓动起来。
“走吧。”她说。她已经在暖腿套外面穿好了雨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