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溪(2)
这个有着意大利血统的统帅波拿巴，用着意大利名，其母语为意大利语。意大利人并没把他当成法国军人，他是自由、和平的先驱。在他所有的信件中，都出现了“自由”“和平”这两个词。要是这个入侵者坦白自己只是个外国压迫者，意大利人将会多么痛彻心扉啊！这个统帅早就意识到，获得民心至关重要。他能管束住他手下那支饥饿潦倒的军队，使他们遵纪守法吗？他能使士兵的举止文明，似乎是来自精心调配、军饷充足的驻防城市吗？
“掠抢现象渐渐减少，”波拿巴在给国内的信中写道：“长年饥寒交加，穷困潦倒的一支军队，其强烈的渴望渐渐褪去。这些可怜的士兵十分值得同情。他们已经驻守在阿尔卑斯山的边境地区三年了。如今，我带领他们到了一片乐土。饿兵为非作歹，令人的尊严感到羞耻……我已决意整顿军规，因为我可不想当一支强盗团伙的统帅……明天，我要惩处、击毙几个士兵和一个小队长，他们抢了教堂里面的碟子。有望一两天内重建军纪。意大利人对我们士兵的英勇感到惊讶、敬仰不已，还夸赞法国士兵的言行举止不错。眼下所发生的这一切让我惊叹。感谢上帝，撤退的敌军，其行为举止比法国士兵还恶劣啊！”
意大利人的性情
追随他的那些士兵懂得尊重自己的名誉。“请向我宣誓，”以下是他早期的一个宣言，其中写道：“善待和宽恕正等待解放的人民，不然你们就成了人民的祸害！否则，你们的胜利，你们的勇敢，以及战场上牺牲了的兄弟们所流的鲜血，都将付之东流；荣耀和辉煌也将丧失殆尽！我和我的将士们都会为没有军纪混乱而感到羞愧！”虽然他再次告诫，仍然难于全面贯彻。在整个战役中，他颇为担忧劫掠这个问题。同样地，他再次慎重给将军们下达命令，任何人要是没在二十四小时内交出所掠抢来的物品，一律枪决处置，即使所偷的是马匹、骡子，也得如数上缴。
当然，也存在反抗和还击的情况。牧师、贵族、王室的势力名门们在煽动城市叛乱。他在枪毙罪犯及报复敌人时，毫不留情。在征服战役的过程中，但凡任何反抗新主人的，一律枪毙无赦。不过，类似事情正在减少。在城市里，他建立起趋向于大多数民众意愿的新秩序。新秩序正以其特色吸引着人们。他了解意大利人的品性（这也是他成功的另一个附加因素），知道怎么引领人们对历史的崇拜感：“意大利的人民，法国军队此次前来是为了帮助解开你们的陈年枷锁。它是全世界人民的朋友。对它持有信心吧！你们的物产，你们的习俗，你们的宗教，都将受到尊重。”他继续着他的陈词，接下来提到雅典、斯巴达和古罗马。
历史和名望
被历史激励了的他，快马加鞭地在创造历史。在少年时代，他研读普鲁塔克的著作；担任中尉的时候，他研究历史上各个朝代的历史；现如今，他几乎可以随时用到这方面的知识。他非常熟悉当年是谁统治管辖哪个地区，了解当时的统治者是如何推翻旧王朝而登台的。这都使他能游刃有余地实施对应措施，管理每个片区。他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那些颇受人敬仰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他要学习、借鉴他们，甚至超越他们。因而，他所做的任何一切都参考了古人的历史。他把这种借鉴历史的氛围，强迫灌输给他的军队，以及同他打交道的国家。很快，这种历史气氛席卷了整个欧洲。这些最初的胜利，跟那些大的战争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是，在他文采奕奕的篇章下，它们就成了大战役，并写进了历史。这样，他的成功有一半是归功于扎实的写作功底。对已被他解放了的国家，以及他手下的士兵，他都灌输这一观点：他们是通过自己努力完成了这一切。下面，请看他在米兰发表的告士兵书：
士兵们，像奔腾的激流一样，从亚平宁山脉往下猛冲……米兰已攻下……我们是各国人民的朋友，但首先，我们是布鲁图斯和西庇阿后裔的朋友。其他许多伟人都是我们的楷模。重建国会大厦，兴建各大英雄雕像，去唤醒被麻痹沉睡了几个世纪的罗马人——这就是他们的胜利果实，这将会令后人惊叹不已。你们给了欧洲众多国家美丽的新面貌，你们的英名应该永垂史册……当你们日后回到故里，父老乡亲们将会指点你们，介绍给别人说：他曾服役于意大利远征队！
身陷险境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军队司令官，向士兵、朋友及敌人做出这样的呼吁吗，像拿破仑这样懂得如何巧妙运用思想来影响人心，而不是通过任何强迫服从吗？他向兵士们喊道：“你们愿意当懦夫，还是击败洛迪成为胜利者？”一两个月后，他又做一些鼓励，让他们前进，提醒他们曾是阿科拉的胜利者。“我们已穿过了波河流域，发起了第二场战役。”他在给督察们的汇报中写道。他在给巴黎方面写报告时都显得至高无上，所汇报的内容完全属实，但经过他那精巧笔锋的雕琢，就更显得淋漓尽致；一旦由政府方面转交发行，便将立刻传到国外。波拿巴凭借良好的文笔功底所取得的成功与其用剑获得的胜利相映生辉。
“我已收到你们与萨丁所签订的平等和约。军队已经审批通过了。”
督政们读到这句话时，忍不住震惊起来。这一信件的到来，扫了他们原本俘获敌方军旗的兴。从古至今，哪有战士敢给政府写这样子的信？“单凭这封信，这个青年英雄足以被拉去站到刑警队的枪口之下！”他的政敌们嚷道。可是，他在战争中获得的英名，以及他征服伦巴第所得到的荣耀，使他在人民心目中奠定了稳固的地位、赢得厚爱。没有人敢正面攻击他。最近，督府派遣的特派员、他的同乡科西嘉人萨利切蒂来到了他军营时，波拿巴毫不顾及特派员萨利切蒂的军权，擅自与萨丁签订了停战协定。在这次谈判中，他外交家的气质得以初露锋芒。当对方还想谈进一步筹码时，他取出了他的表，指着说道，发起进攻的时刻马上就到了，让对方尽早做出决定。“我可能会打败仗，”他说：“不过从没有人看到过我由于过分自信或懒惰而浪费过一分一秒。”通过这项停战协议，他第一次推翻了一个国王。未经请示，他就径自与托斯卡纳公爵开始谈判。过了没多久，他重施伎俩，将与教皇进行谈判吗？怎样做才是对付这个危险的征服者的最好办法？
雄心壮志
“我们应该给他派个合作伙伴，”督政们心想着，嘴角微扬笑了一下：“让他与克勒曼一起指挥作战，然后萨利切蒂则负责政务议事。”这一决定在洛迪之战的那天送抵他了。
那是拿破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打赢的胜仗。以大胆的虚张声势和英勇的奋战，他攻下了阿达河上的桥，并击败了担惊受怕的奥地利军队。接下来，他还将获得许多比这更大的胜利；但是，在他的个人精神发展历程上，没有哪一次胜利像这次这样至关重要。
如今，这场战争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前半场战斗结束后，他获得了大量战利品，整个军队损失很小。经过一个小时的桥上争夺战后，他攻占下了很大一片领土。这一晚，波拿巴第一次感到苦心策划与辉煌的战绩。梦想与现实，这其间的距离多么小啊。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很大的权势，未来无限广阔的前景呈现在他面前。他生平第一次说出了有关这方面的目标。他对朋友马尔蒙说：“我感到当代前所未有的伟大使命在等待我去完成。”过了很久以后，在回顾陈年旧事时，他说：“那一晚，洛迪之战后，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非凡的人。自打那天晚上起，我有生以来从事伟大事业的雄心被彻底唤醒了。在此以前，它们只不过是我脑海中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此时，巴黎方面传来了命令，他是怎样一番心境呢？征服两到三个大洲的宏伟蓝图已经呈现在他的脑海，他却需要与克勒曼共同分享指挥权？他抿着嘴唇在房中来回走动，然后他向政府发出了提议书：
“如果你们想在我前进的道路上设置种种障碍，让我的行动计划受特派员左右……那你们就别再期望我打胜仗……在这时候，你们必须充分地信任你们的指挥官。如果我得不到这种充分的肯定，我将毫无遗憾地请你们把我调遣至其他任何一个职位。每个人有自己独特的作战方式。克勒曼将军经验比较丰富，毋庸置疑会比我干得更好。但是，他跟我两人在一起共同指挥，就容易混乱搞砸。只有得到你们完全充分的信任，我才能替祖国效劳。我深深地知道，要给你们写这样一份报告，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很容易被你们指责为太傲慢和野心大！但是，我有责任说出我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无法与一个自认为是欧洲第一的统帅共同指挥。而且，一个跛脚将军，胜过两个出色将军。作战与执政一样，领导者之间合拍至关重要。”
这位将军似乎根本不愿留任何一点位置给别人。如若巴黎当局坚持分割其统帅权，他难道不会一意孤行，尽他自己的力去争取更多的胜利，然后反过来掉转枪口威胁法国，像欧洲中世纪的雇佣兵头儿那样，推翻政府？我们还是别再坚持较真了。督政们一笑了之，然后做出了让步。这是他第一次说服、战胜了政府，胜得悄无声息。波拿巴瞬间感到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从此以后，他行事如同一个独断专行的国王；但他也只有通过严格地反复审批，才能得到援军和其他军中必需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的报告还是只能以下属的口吻来写，并不敢威吓，而只是建议。不过，实际上，他在其他方面行事上如同身处苏丹之位——他那专横的性格令他效仿并极其向往苏丹。
派往巴黎的信使被打发了回来。波拿巴的第一声“不”正在途中。在军营度过一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后，他进军米兰！
拿破仑处处效仿古罗马将军，庆功凯旋上，也不例外。像古代一样，入城式由俘虏领路：唯一不同的是俘虏们不再戴上锁链。五百名骑兵紧跟在俘虏后面。米兰的公民们，看惯了绚丽的制服，如今看到这破烂的军服，瘦弱不堪的战马，以及有气无力的士兵，颇感惊讶。当他们看到那个骑着白马极其不起眼的瘦小男子，率领着他憔悴不堪的随从，更是瞠目结舌。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这整个队列显得多么黯淡啊！在城门口，庄严的大主教率领着一列公爵、伯爵前来欢迎。波拿巴下马，但并未走近迎接的队列：他只是出于礼貌适当地倾听，并向他们问候。旁观的人都在暗想他将如何致词。他先是紧闭双唇，然后简单地说了一句“法兰西向伦巴第人致敬，愿人民安好”，骑上马，敬了个礼，接着继续向前行进。
拿破仑这一举动给领袖和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有人感到激情澎湃，但人们都感到震惊。这位征服者身上没有任何一丝傲慢，只有坚决和果敢的意志。他这次举动是事先有意策划，刻意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吗？他还从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场面啊！难道这是他在“做戏”？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显示出他对人心揣测得何等准确，以及对统治艺术极为精通。
尽管如此，他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似的。
现在，大街上传来了一阵阵欢呼声。他们颇感惊讶，看着那些紧跟在统帅后面的士兵们穿着缀满形形色色补丁的破旧军服。这些士兵神色憔悴，队列毫无秩序可言。这些法国士兵的衣着简直比俘虏的衣服更破旧。
统帅在大主教的寝宫里休息。他正在洗澡，热水浴是他唯一的奢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来愈中意热水浴，他所用的水愈来愈热，洗浴的时间愈来愈长。什么也打破不了他的这个习惯，因为只有热水浴才能真正使他身心彻底消除疲劳，这个热水浴嗜好一直延续到他去世。晚上，有个招待活动。“你们将会获得自由，往后你们的处境也会比法国人还安全。米兰即将成为这个拥有五百万人口的新共和国首都。你们会获得五百门大炮，以及法国人的友谊。我将在你们中间选拔出五十人，代表法国治理这个国家，采用我们的法律，稍作修改以适应你们的风俗……只要大家够明智、团结，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的。以上就是我所期望的。如果哈布斯堡胆敢再来攻夺伦巴第，我在此发誓，我将挺身捍卫你们，誓死与你们站在一起，绝不会丢下你们不管。如果你们的国家沦陷，我将与它共存亡，绝不会苟活下去。雅典与斯巴达也并未永存千古！”
自普鲁塔克笔下的英雄们以来，还没有哪一位军队统帅像这样说过。这是波拿巴在组建新国会上的首次发言。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他的演说致辞和书信都左右了欧洲思想的诸种要素。凡事提倡简单，目标明确。人们也乐于听命服从于他。你们虽是附庸，却也是自由的。我是你们的主宰，我将保护你们，五百门大炮和法国的友谊。“这就是我想要的。”然后就此结束吧。
五月的一个晚上，这个富裕的米兰城热闹纷繁，烟花达旦，音乐不绝于耳。这位年轻的统帅住进了塞贝洛尼宫。宴会结束后，他站在窗口叹想到：少年时代畅想的凯旋入城仪式已举行，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他这是在回首过去，还是展望未来？他在思考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