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溪(1)
“如此神圣的启示，
常与青春和创造力有关，
拿破仑确实是亘古以来最富创造力的人之一。”
——歌德
第一个胜仗——意大利战争
高耸的群峰并排着，形成一列乳白色锯齿状，一直延伸到云天外。阿尔卑斯山上长年的积雪白茫茫一片，俯视着海湾，嘲笑着芸芸众生。大自然在此设下一道不可跨越的天险，似乎在勒令新上任的统帅波拿巴禁止前进，同时这道天险也将他祖先的故国与现在的祖国隔开了，彼此遥遥相望。
这个不单纯相信仅靠武力就能解决问题，一贯谨慎行事的人，认为智谋应在武力之上。对于这次翻越阿尔卑斯山这个古老而艰险无比的难题，拿破仑更是瞻前顾后，琢磨良久。汉尼拔当年曾翻越过阿尔卑斯山脉，拿破仑则打算要绕过它。我们应找出敌人最薄弱环节，然后对其进攻。在亚平宁山脉紧靠阿尔卑斯山脉处，有一个狭窄蜿蜒的入口，我们可从那里出发绕过阿尔卑斯山。我们无需等到夏天，年初越早过去，积雪就越结实，雪崩的风险系数就低一些。前进吧，出发到我祖先的故国去！
拖延将是致命的。这并不是说敌人在紧追着他们不放。此时，敌方正在冬眠。他们冬季一般在军营里睡觉。奥地利军在伦巴第以东，萨丁军则在伦巴第平原以西；还有意大利众多小共和国及公国，他们都不曾料到冰雪融化之前会遭到袭击。此时，法国士兵正在挨饿！由于货币贬值，巴黎正处于经济崩溃的边缘，除了一些不值钱的证券外，无法给他们提供任何支援，而这点可怜的援助证券还被贪婪的军队承包商塞进私囊。在波拿巴到来之前，一位将军在给他的信中写道：“要是每个人都知道这里有多少士兵正面临着饥荒和疾病，法国将会颤抖！”要是这个新上任的统帅既不能给他们提供钱，也不能给他们运来粮食，那他有什么用呢？
“同志们，你们现在吃不饱，穿不暖。政府却什么也没能为你们做，政府欠你们太多了。你们的毅力，你们的勇敢，令我感到钦佩，但这既没能给你们带来任何荣誉，也没能为你们解决任何问题。我将率领你们向富饶而肥沃的平原挺进，到那里，你们可以看到蓬勃发展的城市的繁荣，同时你们也将获得荣誉和财富。英勇的意大利军队，你们现在还缺乏毅力和勇气吗？”
这位新的统帅第一次阅兵时，跟士兵讲了上面这番话。士兵们并不拥护他。当他们回到军营时，一个士兵对另一个士兵说：“这个新来的统帅从外表看似乎没多大能耐，他看上去身体不算很结实，肤色暗黄。关于他谈到的那个什么富饶的平原！哼！话说得倒挺好听。他总得先发几双鞋子给我们吧，这样我们才能进军前进吧！”当年，摩西提到天国时，以色列人也一定有这样的反应，吵吵嚷嚷，充满质疑。士兵们对这位新统帅充满了抵触的情绪。
这支军队里的士兵有谁理解他呢，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在这白雪皑皑的山巅上驻军三年多了！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人躺在了医院，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已经阵亡了，还有差不多四分之一的人被俘，当了逃兵！军官们呢？他们难道不会像七年前奥松的上尉那样，暗中跟这个性格怪异的年轻统帅作对？只见拿破仑坐在那里一会儿写，一会儿算。瞧他坐在那里写呀，算呀。他那撒了粉的头发前面刘海剪了齐额头，但后面的头发却留得极长，垂到肩膀。他身着简单的上衣，略带一点绣花。他踱来踱去，一边用不太熟练的法语在口授着什么专横的命令。他在军务参谋部，除了三四个忠实追随者外，其余的人都不太喜欢他。其中的一个士兵后来告诉我们：“他们把拿破仑看成是个数学家或是幻想家。”
怎么不把他看成是这两者兼备的天才呢？
星星之火
一开始，拿破仑只是个区区审计员。从他早期给督政们写的信来看，他在用装甲兵和枪炮轰炸的同时，也开展了书信战，投入同样的热情，且同样取得了胜利。“你们要求我创造奇迹，我创造不了……唯有谨慎处事和深谋远虑，才能让伟大的目标得以实现。从胜利到失败仅有一步之遥。我从经历过的事件中悟出：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最终说来，细节往往决定成败。”但对伟大的军事家卡诺，他可以畅所欲言，并写下公务函中所不便明说的话语。他气急败坏咬牙写道：“你相信吗？我这里连一个工程兵军官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曾参加过围攻战……你很难想象我是多么的愤怒，我甚至没有炮兵！”他当时的军备资源就只有二十四门山炮，四千匹饥饿的瘦马，三十万银两和维持三万士兵半个月的粮饷。靠着这简单的武器装备和不充足的粮饷，他要去攻克意大利！
不过，既然已选择去冒这个风险，他就必须充分整治利用好这些资源。他如飓风般地开始疯狂工作，鼓动这群萎靡不振的士兵的士气。他们中的部分军团已动摇了军心，开始唱起了皇朝的旧国歌。波拿巴通过百折不挠的努力，终于把他们塑造成为一支共和军。
他到任第三天的工作如下：派遣一百一十名士兵修建道路；镇压了一个旅的兵变；设立了二个炮兵营，命令二名将军看管战马，以防被盗窃；答复了另外二位将军的相关请求；命令在土伦的一位将军把他手下的士兵调往尼斯；命令另一位将军召集昂蒂布的国民警卫队；命令一名将军查出兵变旅中的领头军官们；整理出士兵的通讯地址；检阅部队，记录军中每日要事。在最初的二十天中，为了军队的供应，他下发了一百二十三道书面命令，其中有多项盗用公款的投诉、短斤少两、伪劣产品；这些命令都是在行军途中颁发的，而且是从十二个不同的驻扎总署发出的，穿插在六次小规模战斗中。
他们穿越狭隘的山谷。参照他制定的新作战方针，波拿巴集结兵力，首先攻击敌军第一分队，然后继续击溃另一支盟军。这两次战争削弱了敌军的势力，并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事实上，这些仅仅仅是先遣队。这合乎法国人的个性，以及这些军队以往的训练。迄今为止，他们对开放式大规模作战还十分匮乏经验。在他作战的道路上，速度与勇气，比精心策划的战略更重要。
他骑马狂奔于深山峡谷，穿梭其中。双方交战的枪炮声在耳边一阵轰鸣。忽然，约瑟芬微型画的表面玻璃被震裂成碎片（此像从不离身，藏于长袍内层口袋，他吻过上百次）。他脸色渐渐苍白，勒紧缰绳，对布里昂说：“玻璃破了，我的妻子要么是生病了，或者变得不忠贞了。向前进！”
一切都取决于他对最初诺言的实现。拿破仑知道，这一次，如若这一次他能兑现他所许诺的事，军队里的士兵将会相信他。如果军队信任他，就会把他视为军队的信仰。事实是，他做出预言后的两星期里，部队赢得最初的胜利并顺利进入下一阶段，到达最后的根据地。士兵们热烈地欢呼了起来。在狭谷中度过了疲惫不堪的日子后，终于看到皮埃蒙特平原就在他们脚下。举目远眺，一望无际的平原，正逢烟花烂漫的春天好时节。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如此这般美好的景象了。波河及其他河流都流向天际。然后，皑皑白雪的世界消失在了远方。“有如魔术师施展魔法一般，他们竟然越过了世世代代没人能逾越的巨大天然屏障，仿佛穿越到了世界的另一边。”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法军司令官迫使他两个对手之一——萨丁国王休战，通过让其投降而强迫他让出萨丁领土上的所有资源。这是波拿巴通过诡计与虚张声势恫吓而赢得的第一次休战。他威胁对方，宣称将动用超强的军队——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这超强的战队，相反情况更不妙，他正遭到敌人的两面夹击。士兵们大为惊诧：他们的将军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甚至，他在两个星期内就兑现了诺言。
从此，他统率下的士兵都极其拥护波拿巴。自此往后的战役活动中，他就均以波拿巴签名（之前的Buonaparte去掉u改为Bonaparte）：如今的意大利已经是敌国，便不再用意大利语书写自己的姓。往后过一些时日，他将再次改变其签名。
我们是罗马伟人的后裔
他为什么会取得胜利呢？我们怎样解释比较合理？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他竟然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这个谜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首先，他的成功来自他的年轻与健康；他有超凡坚毅的忍耐力，能坚持长途骑马不知疲倦；他能在任何时候入睡，也能在任何时刻及时醒来；他不挑食，在食物缺乏时也毫无怨言；他还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处理事情恰到其处。
但是，他之所以在二十七岁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当上统帅，并挥舞着毫无限制的独裁权杖，这一切归功于革命。只是，随着平等这一新思想的逐渐传播，人们更加重视人的能力而不是他的出身，尽管波拿巴在经验和学历方面都还略嫌不足，但也在青年时代当上了统帅。
看看战场上他的对手。查尔斯大公爵，出生于哈布斯堡家族，长着个纤细病态的鼻子，以他所受过养尊处优的教育，他怎么与这个历经生活磨难的科西嘉人较量呢，又怎能胜得了善于聚拢民心的波拿巴？奥地利司令博利厄，对付得了这位法国将军吗？前者高龄七十二岁，后者才二十七岁！柯利将军患有痛风病，作战时必须要有人抬着走。阿尔文齐已年过六旬。萨丁国王更是个老人。维尔姆泽将军是位耳聋、且反应迟钝的垂暮绅士，调动起部队异常谨慎，这能与波拿巴抗衡吗？波拿巴不在乎其指挥总部每天迁移的艰辛，左右副手均是年轻的军官，他以“时间就是生命”为座右铭。
拿破仑身边最年长的将领是忠实的贝尔蒂埃，现年四十二岁。他是拿破仑从前任司令那里接收过来的军官。贝尔蒂埃对意大利这个国家很了解。此后的二十年里，他奴仆般地效忠于拿破仑，担任他的总参谋长。接下来要提到的是马塞纳，性情刚烈，曾在船上当过侍者，流浪游民，在波旁王朝的军队中服役十四年，连区区军士长都没有混上；现如今，短短几个星期里他就当上了将军。奥什罗，则先后在三支军队中当过逃兵，喜欢说大话，是个敢于冒险和善于偷窃的人。这些都是从社会渣滓中被发现、被提拔起来的将军，他们中最年轻的一个很快将使他们成为英雄，并获封为元帅和公爵。
每次战役后的评定，波拿巴建议晋升和表扬的只是那些表现最勇敢的人。例如，有一个掷弹兵，在三次战役后被提升到上校，而且还会接着进一步高升。对不少将军们，波拿巴却尽量将其调动遣散，并谴责道：“坐办公室还可以，对战争却一无所知。”他的下属打了败仗，波拿巴也并不一定深究。他说道：“亲爱的马塞纳，战争的命运每天变幻莫测。明天或不久的以后，我们将赢回你曾输掉的。”不过，有一个师战绩拙劣，受到了严厉的训斥。他说，他将在士兵们的军旗上写上讽刺性的标语。士兵们当时便在队伍中保证：“明天，我们去当先锋。”翌日，他的部队里增加了多名意气风发的英勇战士。当战争获胜后，他在当日军志上则称他们为伙伴和朋友。他就是这样统率着这批法兰西人民的子弟。
他所统率的正是人民的子弟兵，这是他成功的第二个要素。这一点，也归功于法国大革命。人民的军队本身就是革命带来的产物。奥地利军方必须节约使用士兵、资源，因为他们开销很大，不易更替补充。他们的士兵来自不同国家的民族，甚至比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所统治的民族还要多。军队中使用着六种不同的语言，缺乏思想交流，没有凝聚力。而法国士兵却是以三千万人口联合统一起来的民族来作战，他们的军队在此后的二十年里完全可以确保有源源不断的兵员补充。
法军为什么而战？为共和国新赢得的自由，并要推动这新颖而简朴的思想传遍全球！法国人民在为世界革命而战，这就是世界革命！但是，军队的目标也并不仅是追求纯粹的思想精神层面。它必须捍卫自由，抗击周边国家正统君主势力的包围；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卫，而不是被推翻了的波旁王朝。法国人单纯依靠捍卫自己的边疆，将达不到他们的最终目标。因为，他们四周的各国国王和皇帝们，正竭力阻止他们的国民仿效法国大革命，并意图合谋摧毁这些新思想的发源地。因而，法国被迫以进攻作为自卫的方针。这样的情形下，征服者完全有资格宣称他们是以自由的名义而从事征战的。
这就是拿破仑成功的第三个要素。当这位统帅为尝试法兰西征服伦巴第，接着征服意大利时，他发表了一系列宣言，告诉当地居民，他们之所以前来是为了帮助他们从哈布斯堡王族和萨丁人的统治中解放出来，获得独立自由，挣脱公爵和贵族元老们的统治。所有不满旧制度的人，岂能不从这些宣言的强大力量中醒来而奋起行动吗？被压迫群众难道不想摆脱他们的统治者吗？革命的思想不是几年前就越过边界，在意大利多个城市激起学生和市民们的反叛了吗？在意大利，众多年轻人都渴望自由，有许多人提出了“统一意大利”的呼声，可惜领导们并未响应。虽然仍被束缚着，但挣脱铁镣之声已响彻王宫门外。渴望自由的人民已经准备好迎接入侵的部队，并坚信她的使命。
理想与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