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命在一呼一吸之间
伟伟请老郭和我去吃火锅,走了好远的路。
伟伟问我喜欢吃火锅还是西餐。我说得看情境吧,火锅很温馨,很泼辣;西餐很冷,很静。不一样的心情。伟伟说她只喜欢吃火锅,她是没品位的人。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很多男孩子喜欢;老了,很多女孩子喜欢。朋友,有时候是个很享受的词。伟伟却说,男孩子女孩子都不喜欢她。
伟伟说老郭要去旅行,她想跟着去,他说下辈子吧。她就让我帮她想办法,怎么才能让他带上她呢?
我想不到办法。只好说:“可以自己去嘛。”
有些人生来就是被别人爱的,有些人生来就是被别人记住的。那天,房东七岁的女儿也叫着:“可以找老郭啊。”
或是要体味《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托马斯的“轻”,老郭的情人也是三天两头地换。他说爱情就像登山,我说看着一山比一山高吧,黑熊掰棒子,掰一个掉一个。他说你不懂,真正的爱情是过程,为了责任、为了归宿、为了承诺绑在一起,早晚会让爱情变了味,味同嚼蜡。
当他再次交到一90后小女友时,我不禁要怒了:怪不得我弟弟没有女朋友,人家90后的小女孩全被你们这70后大叔给垄断了。他嘻嘻笑着,一副忠厚老实相。看他这样识趣,我也只好向他请教怎样给我弟弟也找个优秀女友。他倒诚实:“我多是从豆瓣交到的,人家看了我写的诗就来找我,来者不拒方为礼嘛。”
“我弟弟不会写诗。”
“叫他到你的书里去抄几句,隔三差五地发上那么一首就行。”
“敢情你那些诗都是抄来的啊。”
他又嘻嘻笑着说“不是”。
这话我倒信,老郭是我认识的最有才华者之一。他说:“我不再读书了,书已经不能再给我新的东西,思想体系已经形成,书对我再不会有什么改变了。”这才子就专门剩下写诗了。
我曾风流美人帐,颠倒梦想乌有乡。
一念白发到无常,谁与拈花细商量?
一边在美人帐风流一边思考那个拈花细商量的人在哪儿,真可谓醉生梦死温柔乡了。老郭常说:“爱本身就是一种需要,有需要就不会完全。爱是一种需要的话,爱上一个人,是爱上他需要的那部分,而另外不需要的部分,在恋爱初期会被隐藏起来。爱一个如其所是的人,其实也是爱她这个‘是’对发出爱的行为的人表现出来的某种需要。”
作为朋友,其实老郭算得上个有趣味的人。有一次要去书展,我一路约了很多朋友,当约到老郭时,他嘻嘻笑着说:“轻易不出来一趟,一出来要一箭多雕啊。”还记得有一次,他问我坐哪趟车回家,我像小孩子一样一一列举,他说:“你有很多选择啊。”说话总是语带双关,引人遐想。我想这就是他惯用的伎俩吧,任是谁也要调侃上两句,抑或是在不由自主地自怜身世。一箭多雕太累了,而面临很多选择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没有选择。我轻笑着不置可否,看起来可以是会心一笑也可以是天真懵懂,之后的日子选择性地诠释怎么解释都行了。他说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理想主义者总难免成为虚无主义者,然后会成为厌世主义者。反之亦然,这些看似虚无主义的人,其实内心里才最需要温暖,才是最温暖的,当他们爱的时候,会全部给予。所以我谈到了承诺、家庭和责任。
他却是一个生活在规矩之外的人。也许所有的人都是立体人,但在社会习俗的压制下变成扁平,戴着千篇一律的人格面具。老郭倒活得真实,因为我们大家的婚姻都在日渐走向坟墓,爱情始终不是一种责任。方方的小说《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中写一个名叫黄苏子的女人,冰冷而美丽,被人们称为“僵尸佳丽”,在学校时把一个追求她的男孩子的情书交给老师,作为校长的父亲把这个男孩开除。很多年后,当她成了高级白领,又遇到这个男孩,从来都是被人敬而远之的黄苏子一刹那便被他点燃,然而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现在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找你不过是为了报当年的仇。一向不苟言笑从未说过粗口的黄苏子开骂了,脏话像污水淹得他透不过气来。从此,黄苏子白天是冷艳的白领丽人,晚上是琵琶坊的妓女——像在吸毒,一走进去便兴奋地战栗,如果一天不能去,就萎蘼。那是她唯一获得快感的地方。当警察搜查琵琶坊,苏子暴露后,所有的人都唏嘘。其实我想,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只不过在规训之内只表现被允许的那一面。老郭说:“规训之外,自有风景。”规训之外的风景才是最真实的吧?梭罗说:“我宁可不要爱情、金钱、信仰、名誉、公平,也要事实的真相。”真相从来只在离经叛道的人手中,他们掌握着真理。
心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老郭说家庭只是一个居住的场所,有时候还是囚牢,猜疑、背叛、不满、鸡毛蒜皮、朝三暮四,很快就把爱情葬送了。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从来都不与家庭概念重合。所以他不要家庭,是为了寻求更纯粹的东西。也不要心灵归宿,人类在生成中,一切都在生成中,归宿意味着静止。除非死亡,否则人永远不会停止追逐的脚步,他贲发的热情,只能“在路上”。
那是他个人的宗教。他说:“何谓宗教?其实就是让人生死无悔的艺术。”任何宗教,只要能藉由美善而方便的教法,让人意识到生命、爱和死亡的价值,使人活着时尽享一呼一吸的幸福与喜悦,不必忧患死亡,使人死亡时没有恐惧,走得安详宁静,不必担心此生虚度,就是值得皈依的好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