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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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同一学派 亦在沿革

虽然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但是由于弟子众多,领悟能力差异较大,在孔子去世后,儒家内部开始分化。《韩非子·显学》一文中说:“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至战国中晚期,儒家出现了两个影响力较大的人物,一个是孟子,一个是荀子。他们都信奉孔子“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的主张,但所强调的重点不同。孟子强调“性相近”的部分,并将其发展成为“性善说”。孟子认为善的人性必然产生善的行为,善的行为是作为一个人必须具备的品行,这个必须具备的品行就是“义”。“义”是人性发展的必然结果,人性又植根于人心之中,所以孟子一派更偏重心性学。荀子更强调孔子“习相远”的主张,并将其发展成为“性恶说”。荀子认为,人性有恶,恶的人性必然导致恶的行为。为了防范恶的行为发生,必须加强“礼”的建设,所以荀子一派更偏重礼法学。孟子为人类的道德存在找到了人性善的基础,而荀子则为礼法的建设找到了人性恶的依据。两人虽然各执一端,但是他们对中华民族的道德建设与法制建设同样具有深远影响。因为孟子的说法更有人情味,所以得到了广大民众的普遍接受;又因为孟子的“仁政”思想更符合统治者的政治理想,加之唐宋两代学者的大力提倡,所以孟子的影响力远远超过荀子,成为中华民族公认的孔子继承人,被尊为“亚圣”。

尽管如此,孟子与孔子并不完全相同。抛开出身和性格方面等个体差异不谈,单就思想而言就存在诸多不同。第一,从思想理路看,孔子是“下学而上达”,孟子是“上学而下达”。孔子是先按照礼的规范立身处世,再探索这样做的道理,从而认识到“礼”源自“仁”,“仁”源自“天”,推广仁爱,实施礼教,是天之所命,然后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这个天命。而孟子是在孔子“知天命”的基础上,直接把如何完成天命当作自己的人生使命,并将之一贯到底。也就是说,孔子是从行动上升为思想,而孟子是从思想落实到行动。第二,从理论建设看,孔子虽然提出了“仁”的概念,但是还没有明确指出“仁”就是人性,也没有在“仁”与“天”之间建立必然的逻辑关系。而孟子则对人性问题展开了全面而深入的探索,并区分“性”与“命”的不同,明确了人性的基本属性,在人与天之间建立了合乎逻辑的联系,从而为人类的道德存在找到了依据。另外,孔子提出“勇”德,并认为仁、智、勇为“三达德”,可是他并没有对“勇”展开论述。而孟子指出“勇”源自“浩然之气”,而“浩然之气”“乃集义所生”,“义”又是人性中“羞恶之心”的产物,这样就使道德之“勇”有了无可争辩的合理性。第三,从学说发展看,孔子所提倡的“仁”,仅仅是一种心理机制“爱人”,还停留在道德情感层面。而孟子却把这种心理机制发展成为一种政治理想“仁政”,并为此提出了一系列实行仁政的措施。第四,从观念变化看,孔子在感情深处还存有很强烈的贵族情结,尊王意识和等级意识都非常强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他一生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孟子则明显带有平民情怀,他不但提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口号,而且还赋予人民造反的权力,认为像商纣王这样的“独夫”,就应该杀掉。对于当时的等级也采取区别对待的方式,主张“在朝为爵,在乡为齿,辅世长民莫如德”,并且在政治活动中表现出“见大人则藐之”的大丈夫气概。总之,孟子在孔子学说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理解对其进行了完善与提升,使之更加理论化和系统化,使儒学变得更加富有说服力。

庄子之于老子也同样存在继承与发展的问题。庄子继承了老子的“道本论”思想,并在此基础上发展了老子的思想。对此,章太炎说:“其术似与老子相同,其心乃于老子绝异。故《天下篇》历叙诸家,己与关尹、老聃裂分为二。其褒之以‘至极’,尊之以‘博大真人’者,以其自然之说,为己所取法也。其裂分为二者,不欲以老子之权术自污也。”(《论诸子学》)意思是,庄子看待世界的方法与老子相同,而他的内心指向却与老子完全不同。所以《庄子·天下篇》历数各家学说,将自己的学说与关尹、老子分裂为两派。庄子用“最高境界”褒扬关尹、老子,以“博大真人”尊崇关尹、老子,是因为关尹、老子的“自然”学说被自己所取用效法。将自己与关尹、老子分裂为两派,是不想用关尹、老子的权谋之术玷污自己。太炎先生的见谛可谓不浅,不过,说“不欲以老子之权术自污”有点言辞过激。庄子在“道之体”的见解上与老子完全一致,而在“道之用”的见解上确与老子有所不同。老子讲究“以道治世”,而庄子讲究“以道解人”。我们来看看庄子《天下》究竟是怎么说的:“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把本原当作精微,把物体当作粗疏,把积存当作不足,安然独与神明共处。古代道术有侧重这方面的,关尹、老聃听到这种风气就高兴。“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恍惚茫昧而没有形迹,随物变化而没有常性,这是死还是生呢?是与天地一起存在吗?是与神明一起前进吗?茫茫然去往哪里?飘飘乎去往何处?万物都包罗在内,却不能当成归宿。古代的道术有侧重这方面的,庄周听说这种风气就高兴。从这两段文字上看,老子与庄子的最大区别在于:老子是“与神明共处”,庄子是“应于化解于物”(顺应自然变化,消解与物隔阂)。“与神明共处”时主体还在,主体还可以效法“道”来行事;而“应于化解于物”时,主体已经融入天地精神之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更不用说效法“道”行事了。这就提示我们,在化解主体意志方面,庄子比老子走得更远。接下来庄子自己解释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庄子·天下》)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轻视万物,不过问是非,来与世俗相处。可见,庄子也是讲立身处世的,只不过他不像老子那样考虑如何治世与救世,而是考虑如何处世与全生罢了。

总之,尽管国学的内涵与外延不断变化,但是儒道两家都或明或暗始终在场。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相互对立与补充,使中华民族在天人关系的协调中找到了平衡;儒道两家学派内部的继承与发展,又使各自的理论体系更加完善,为中华民族的诗意生活增添了一抹理性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