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漫步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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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幸运的交易员

本书谈的主题是分明靠运气,却被误认为是凭非运气(即技术)才完成的事;以及更普遍来说,分明是随机现象,却被误认为是非随机现象(即决定论)。所谓幸运的傻子,正是这样的写照。幸运的傻子运气好得出奇,却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成功归诸其他特定原因。这种似是而非的现象,常出现在许多始料未及的地方,连科学也不例外,但在商业界却最为明显、突出。政坛上也能见到这种现象,例如一国总统大谈“他”创造的就业机会、“他”带来的经济复苏、“前任总统”的通货膨胀等。

在基因上,我们仍和许久以前漫游在非洲大草原上的老祖先很接近。我们信念的形成充满着迷信,即使现今也不例外,或许必须说,于今尤烈。某天,原始部落的某个人抓了鼻子之后不久,天空就开始下雨,于是他煞费苦心地发展出一套抓鼻子祈雨的方法;同样,我们把经济的繁荣归功于联邦储备委员会(Federal Reserve Board)降低利率,或将某家公司的经营有成归功于新总裁的“走马上任”;书店架上摆满了成功人物的传记,畅谈他们如何功成名就。俗话说的“天时地利”(the right time and the right place),可用来削弱他们所得出的任何结论。同样的混淆,也见诸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文学教授苦心赋予偶然出现的字句深层的意义;财务统计专家则喜滋滋地在完全随机的资料中,找到了“规律性”和“反常现象”。

虽然有以偏概全之嫌,我还是要指出,文人有故意将噪声(noise)和意义(meaning)混为一谈的倾向,也就是把随意构成的作品和刻意营造的信息混淆。不过这于事无损,很少有人会认为艺术是探索事实真相的工具,艺术不过是逃避事实或者让真相更称心愉快的方法。由于我们没有能力或者不愿接受随机现象,因此象征主义诞生,我们为各色各样的形状赋予意义,我们在墨渍的痕迹中探查人类的形象。

19世纪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兰波(Arthur Rimbaud)说:“我在云中见到清真寺(I saw mosques in the clouds)。”这样的解读把他带到位于非洲东部“如诗如画”的阿比西尼亚(Abyssinia,今埃塞俄比亚),在那里他遭受了黎巴嫩奴隶贩子的粗暴虐待,染患梅毒,结果因为坏疽而失去一条腿。19岁时,他在厌恶之余放弃诗作,30多岁在马赛一家医院的病房孤寂谢世。但一切为时已晚,欧洲知识界对象征主义的爱好似乎已无法扭转—不管是精神分析或其他热潮,至今我们都还难以脱身。

可叹的是,有些人玩这种游戏玩得太过火,他们拿钱就是为了解读过多的事情。我喜欢文学和诗词,却对大部分文学教师与“评论家”十分厌恶,并且一直为这种好恶间的冲突所苦。法国诗人瓦雷里(Paul Valery)曾经很讶异地听到有人评论他的诗,从他的诗中挖掘出他从未设想过的意义。当然,有人告诉他,那些概念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

一般来说,我们确实低估了很多事情中的随机成分。这一点或许不值得累牍成书,除非是愚蠢至极的专家才会那么做。令人不安的是科学直到最近才有能力处理随机问题,可用信息的增长速度,总不敌噪声膨胀的速度。概率论是新近发展的数学理论,把概率应用到实物的分析上,还没有发展出任何定理。

一般来说,我们确实低估了很多事情中的随机成分。

我们来看看表1的左栏和右栏。本书的主要论点总结于这张表中,也就是探讨把左栏误认为右栏的状况,分类项目则代表本书内容所讨论的主要领域。

读者或许感到好奇,就相反的状况来说,也就是非随机现象被误认为随机现象的问题是否就不值得注意?我们可能对某些形态和信息视而不见,这种情形难道不应该担心吗?我有两点说明。首先,我对某些尚未检测到的形态并不太担忧。我们已经从各种零碎的自然现象如掌纹、土耳其咖啡杯底的残渣中读取到不少冗长且复杂的信息。有了家用超级计算机和并行处理器,并在复杂性(complexity)和混沌(chaos)理论的协助下,科学家、半吊子科学家或伪科学家都能找到一些征兆。其次,我们必须考虑犯错的成本。依我之见,把右栏误认为左栏,承受的成本不如反过来的错误那么高。连俗话都提醒我们:“坏消息还不如没有消息。”

表1混为一谈表(本书讨论的主要差异)

不管这些领域多么有趣,深入探讨可是件十分吃力的事。此外,它们并不是我目前专攻的术业。我相信金融交易行业错把运气当做个人能力的表现,这样的习惯甚为普遍,也最为明显。不管幸或不幸,我身处这个行业中,它是我的专业,因此运气将成为本书的骨干。我最了解的是这一行;此外,要了解以上所说的种种差异,商业界是最好也最有趣的实验室。人类从事的种种活动中,以这里产生的混淆最多,结果也最险恶。比方说,我们常常抱持错误的印象,以为某套策略是绝佳的策略、某位创业者怀有独树一帜的“远见”,或者某位交易员是杰出的交易员,其实,他们过去的表现有99.9%可归因于运气,而且只和运气有关。请一位赚了不少钱的投资人谈他成功的原因,他会列举各种深入且令人信服的理由,但这些解说常常都是刻意编造的,称之为“吹牛皮充内行”亦无妨。

我相信金融交易业错把运气当做个人能力的表现,这样的习惯甚为普遍,也最为明显。

如果要找个理由来说明表中的左右栏为什么容易产生混淆,原因应该出在我们没办法以批判性的方式去思考,我们可能乐于将个人的臆测当做事实真相。我们已经习惯那么做。后文将说明,我们的心智并没有配备适当的硬件,缺乏处理概率问题的能力;这样的弱点连专家也无法幸免,有时甚至只发生在专家身上。

19世纪的漫画人物、挺着啤酒肚的资产阶级普律多姆先生(Monsieur Prudhomme)“普率多姆先生”是19 世纪法国作家兼讽刺漫画家亨利· 莫尼埃所创造的七月王朝时期一个可笑的人物,英文全名为Joseph Prudhomme,并非隐射真人。该漫画是石版画作品,当时相当受欢迎。—译者注 随身携带一把巨剑,用意有二:保卫共和国不受敌人侵袭;万一共和国误入歧途时,用来攻击它。同样,本书也有两层用意:保卫科学,作为照亮随机之声的光束;在科学家误入歧途时抨击他们。大部分问题会发生,是因为某些科学家不了解什么叫做标准差(standard error)或者批判性思考的重要性。在不确定性的领域中沉浮多年,我见多了披着科学家外衣的江湖术士。在这些人里面,可以找到被随机性愚弄最深的人。

笔者不喜欢读者从目录就能轻易猜到书内在讲些什么,但是暗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似乎是必要的。本书分成三篇。第一篇省思梭伦(Solon)的警语,他对几件稀有事件所下的断语,成为我终生的座右铭。我们会谈到发生和未发生的历史。第二篇谈我在充满随机性的事业生涯中,碰到以及因此受害的许多概率偏差,这些随机问题到现在还在愚弄我。第三篇总结指出要泯灭我们的本性或许不容易,我们需要的是一些小技巧,而不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同样,前人的谋略对我们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