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英国(5)
这是种难以言语的恶心,她觉得自己就要吐了。但是他搂得太过用力,她连气都喘不了一口,更别说反抗了。她在他露骨的示爱之下无力地扭动着。他把一只手从她肩膀移开,抓向她的乳房,粗暴地捏着。她痛苦地喘着气。幸好他松开了肩膀,她赶紧从他怀里半转着出来,然后开始尖叫。
她的叫声响亮又悠长。
她模糊地听见他担心地说:“得,得,没必要这样,我又没打算伤害你。”但惊恐的她已经听不进他的道理了,只会一味地喊叫。一张张脸从黑暗中出现:一位穿着工装的过路人、一位抽着烟拎着包的沦落女,还有个人从他们身后房子的窗户里探出了头。醉汉在黑夜里消失不见了。玛格丽特不再尖叫,转而开始哭泣。后面来的是一阵奔跑的靴子声,一窄束有遮盖的手电筒里钻出的光,以及一顶警察的头盔。
警察照了照玛格丽特的脸。
女人喃喃地说:“她不是我们这路的,史蒂夫。”
叫史蒂夫的警察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玛格丽特·奥森福德。”
穿工装的人说:“一个纨绔子弟把她当风尘女了,就这么回事儿。”他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警察说:“是不是该叫玛格丽特·奥森福德小姐?”
玛格丽特惨兮兮地啜泣着,点了点头。
女人说:“我就说嘛,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她说着猛吸了口烟,扔掉烟头踩了踩,然后消失了。
玛格丽特用袖子擦了擦脸。警察想把肩膀借给她,她接受了。他拿手电筒照亮了她前面的路,开始和她一起走。
过了一会儿,玛格丽特打了个寒颤说:“那个可怕的男人。”
这警察尖酸得很没同情心。“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他讪讪地说,“这是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街。在这个点儿,一个单独的女孩被人当成风尘女其实挺合理的。”
玛格丽特想,他也许是对的,尽管这貌似很不公平。
熟悉的警察局蓝灯出现在熹微的晨光中。警察说:“你好好喝杯茶,会感觉好点儿。”
他们走了进去。迎面一个柜台,后面两个警察,一个是矮胖的中年人,一个是瘦削的年轻人。大厅两头顶墙各放了一条普通的长木凳。除了他们外,大厅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围着头巾的苍白女人坐在一个椅子上,趿拉着家居拖鞋,不耐烦地等着。
玛格丽特的拯救者把她引向对面的长凳,说:“你先在这儿坐一下。”玛格丽特照着做了。警察走到桌前,年龄稍大的那个人说:“萨吉,那个是玛格丽特·奥森福德小姐。她在锚杆巷子撞上了一个醉汉。”
“我猜他把她当那个道儿上的了。”
妓女有如此多样的委婉说法实在让玛格丽特很是吃惊。是什么叫什么好像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们必须得拐着弯地叫。之前她对这种情况的概念是能多模糊就多模糊,从没真正地相信过这种情况还在继续,一直到今晚,但那个穿晚礼服的男人的意图可是一点都不模糊。
警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玛格丽特,低声说了些什么,声音小得她听不见。史蒂夫点点头,消失在楼后。
玛格丽特这才想起自己的鞋子还落在台阶上,现在倒好,袜子的脚跟都磨出洞了。她开始担心了:这个样子在征兵站出现可不成。或许到了白天她可以回去找鞋子。但是它们也可能不在那儿了。她还迫切地需要洗漱,还需要一条干净的裙子。经历了如此这般后,她要是再被陆妇队拒绝,那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可她要上哪儿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呢?到了早上,玛莎姑姑的家也会变得不安全:父亲可能会上那儿找她。她不由得开始苦楚地问自己:整个计划的成败全靠一双鞋?
管她的警察端着个厚厚的陶土制茶杯回来了。茶很淡,糖又放多了,但玛格丽特还是满心感激地喝了起来。它把她的决心重新浇满,她又有能力克服艰难险阻了。她一喝完茶就走。她要上贫困的街区找家卖便宜衣服的商店:她还剩几个先令呢。她要买条裙子、一双便鞋还有一套干净的内衣。她要去公共澡堂洗个澡,顺便把衣服换了。然后她就准备好入伍了。
正当她精心筹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一群年轻人涌了进来。他们着装整齐,有的穿着晚礼服,有的穿着西装便服。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们正要拖进来一个挣扎反抗的同伴。其中一个人冲柜台后面的警官嚷了嚷。
警官打断了他。“好了,好了,都给我安静!”他拿着命令的语气喊,“这里不是橄榄球场,听好了——这里是警局。”嘈杂声降低了一些,但对警官来说还是不够,“你们再不放规矩点,就把你们这群兔崽子全呼到牢子里,”他吼道,“现在都他妈给我把嘴闭好咯!”
他们安静了,松开了那个反抗的犯人。他立在那儿,很郁闷的样子。警官指着其中一个和玛格丽特差不多大的深色头发的人:“对——就你。说,到底什么破事儿。”
年轻人指了指他们的俘虏。“这个混蛋带我妹妹去饭店吃饭,结果没掏钱溜了!”他愤愤地说。他操着贵族口音,玛格丽特觉得他有些面熟。但愿他不会把她认出来:要是让人知道她离家出走,且还亏得警察解救才没事儿,那可就丢死人了。
一位身穿条纹西装的人又补充道:“他叫哈利·马克思,应该把他关起来。”
玛格丽特好奇地打量着哈利·马克思。他二十二三岁光景,英俊得出奇,金色头发,相貌端正。他穿着双襟晚宴服,虽然有些凌乱,但还是透着股简单的优雅。他蔑视地扫视四周,说:“这群家伙喝醉了。”
一个更年轻的穿条纹西装的人冒了一句:“我们可能是醉鬼,但他可是个无赖——还是个小偷。你看我们在他口袋里发现了什么。”他朝柜台上扔了件东西。“这对袖扣就是他之前在晚上从西蒙·孟福特爵士那儿偷的。”
“行。”警官说,“所以说,你是在指控他通过欺诈手段谋取金钱利益——即拒付餐厅账单——外加偷窃。还有别的吗?”
条纹西装男孩不屑地笑笑说:“对你来说这还不够么?”
警官拿着铅笔指了指那男孩:“小子儿,你好好看清楚自己是在哪儿。你爹妈可能有钱,但是这里可是警局。你要是嘴巴再不放尊重点儿,后半夜就给我到那破牢房里蹲着去。”
男孩吓傻了,一声不吭。
警官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第一个说话人身上:“现在,你能不能把两项指控的细节说出来?我需要餐厅的名字和地址,你妹妹的名字和地址,加上那个有这对儿袖扣的聚会的名称和地址。”
“好的,这些信息我全都能提供。餐厅叫——”
“很好。你留下。”他指着被告说,“你坐下。”又朝众年轻人挥手,“其余的可以回家了。”
他们很迷惑的样子。伟大的冒险就这么扫兴收尾了,一时间没人动身。
警官说:“赶紧的,你们这群兔崽子,都他妈滚蛋。”
玛格丽特生来没在一天中听到过这么多脏话。
小伙子们嘴里嘟囔着,讪讪地走了。穿条纹西装的男孩说:“你得把小偷绳之以法,要是你自己犯罪了,那也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走到了门外。
警官开始审问深色头发的男孩,还做起了笔记。哈利·马克思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走开。他发现了玛格丽特,朝她投来了灿烂一笑,然后挨着她坐下。他说:“没啥事儿吧,妹子?在这儿干啥呢,这老半夜的?”
玛格丽特不知如何是好。他完全变了个人,之前的高傲举动和优雅言辞都不见了,用起了和警官一样的口音。她一时间惊讶地回答不出来。哈利用估测的眼神扫了眼门廊,好像是在想怎么猛冲出去,然后往回看,发现桌子后面还有个年轻警察。那个警察目前还没说过一句话,现在正警惕地瞪着他。他貌似放弃了逃跑计划,注意力转回到玛格丽特:“这黑眼圈谁给弄的呀,你老爹?”
玛格丽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灯火管制,我迷了路,然后,撞到了邮筒。”
轮到他惊讶了。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工人阶层的姑娘,现在听到她的口音,他才知道自己错了。还没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换回了之前的性格:“原来如此,那可真是不走运!”
玛格丽特被弄晕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他身上有古龙水的香味,发型除了稍稍有点长之外算是剪得很利落了。他身上穿的午夜蓝晚礼服是爱德华八世时期的样式,脚上穿的则是真丝短袜加漆皮靴,身上所佩的首饰也很算上乘:别在衬衣前襟上的镶钻饰扣以及配套的袖扣;黑色鳄鱼腕带的金制手表;还有左手小指上戴的图章戒指。他的手掌很大,看上去很有力,指甲则干净得完美。
她用低低的声音问道:“您真的去餐厅吃饭没付账就走人了?”
他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有了结论。“其实,我就是没付账。”他用阴险的语气答道。
“但,为什么?”
“因为,我要是再听瑞贝卡·毛琳讲她那只该死的马多一分钟,就会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抓起她的脖子,然后把她掐死。”
玛格丽特笑了。她认识瑞贝卡·毛琳,她是个身材硕大长相平庸的女孩。她作为将军的女儿,有着和她父亲一样的热诚举止和练操场式大嗓门。“我完全想象得到。”她说。再难找到比她还没资格陪这么有魅力的马克思先生用餐的人了。
史蒂夫巡警出现,取走了她的空杯子。“感觉好点儿了吗,玛格丽特小姐?”
她用余光瞥见,哈利·马克思对她的头衔有所反应。“好多了,谢谢您。”她说。一时间,她忘掉了自己跟哈利说话的困难,记起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请。“您人真好。”她继续说,“现在我要离开你们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了。”
“你不必着急走。”巡警说,“你父亲侯爵大人正赶过来要把你带回去呢。”
玛格丽特的心脏停跳了。这怎么可能呢?她一直深信自己是安全的——她低估她父亲了!她这会儿害怕的程度跟当时去火车站路上的心情不相上下。他来抓她了,此时此刻已经在路上了!她发着抖。“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紧张地高声问道。
那名年轻的警察很自豪的样子。“昨天晚上你的寻人启事就已经传开,我上班之前看到了。外面灯火管制我没认出你的脸,但我记得你的名字。指示是立即通知侯爵大人。我前脚把你带进这里,后脚就去给他打电话了。”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心噗通噗通地跳。“我是不会等他的。”她说,“现在已经有光亮了。”
警察很焦虑。“等一下。”他紧张地说。他转向柜台那边,“萨吉,这位小姐不愿等他父亲来。”
哈利·马克思对玛格丽特说:“他们不能逼你留下——你这么大离家出走不犯法。如果你要离开,大步走出去便是。”
玛格丽特害怕他们会找什么理由扣留他。
警官离开他的座位来到柜台边。“他说得对。”警官说,“你想走随时都可以。”
“噢,谢谢你。”玛格丽特感激地说。
警官微微一笑。“但你没有鞋子,袜子上又有洞。你要是非得赶在你父亲来之前离开,至少等我们给你叫辆出租车再走。”
她想了一下。她一到警局他们就给父亲打电话,但那时离现在不过一个钟头。父亲就算再有一个小时甚至更久都赶不到这儿。“好吧。”她对那位好心的警官说,“谢谢您。”
玛格丽特更希望留下跟有趣的哈利·马克思继续聊下去,但她也不想拒绝警官的好意,尤其在他为她让步了之后。“谢谢您。”她又说。
她走向门口时,听到哈利说了一句:“傻丫头。”
她走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简陋的椅子和长凳,天花板上悬着个光秃秃的灯泡,还有一扇装了铁栅栏的窗户。她搞不明白警官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比大厅舒服。她转身要跟他说一声。
门当着她的面关上了。不祥的预感让她充满了恐惧。她抓着把手,对着门大声喊叫。锁孔处传来的钥匙声验证了她的恐惧。她愤怒地摇着门把。门打不开。
她沮丧地拿头撞向木门。
门外传来了低笑声,接着是哈利的声音。声音虽然低沉,却还能分辨得出。他说:“你这个混蛋。”
此时警官发出了绝非和善的声音。“撮上你的屁眼儿。”他粗鲁地说。
“你知道的,你没这个权利。”
“你爹可是个侯爵,这个权力够我用了。”
再没别的话了。
玛格丽特苦涩地意识到,她已经失败了。伟大的出走已经付之东流。竟然是这个她以为在帮她的人背叛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是自由的。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今天是没法加入陆妇队了,她悲哀地想:她就要登上泛美航空的“飞剪号”了,就要去逃避战争了。千辛万苦之后,她的命运依然未改。这不公平,真叫人绝望。
许久之后,她转身走到了窗前。只有个空荡荡的院子和一堵砖墙。她挫败而无助地伫立着,透过铁栅栏望着愈来愈亮的日光,等待父亲的到来。
艾迪·迪金草草地给泛美“飞剪号”进行了最后一次检查。四台一千五百马力的莱特飓风发动机油光发亮,每台都和人一般高。五十六个火花塞已全部更换。艾迪冲动之下,从工装裤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测隙规,将其滑入发动机架的橡胶垫与金属之间,以测量焊接缝隙。长途飞行的砰砰振动会在连接处产生巨大的扭力,但是艾迪的测隙规连四分之一英寸都插不进。发动机架还结实得很。
他关掉舱盖,爬下梯子。趁着飞机被送回水里这一会儿,他可以换掉工装裤,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换回那身黑色的泛美航空飞行制服。
他离开码头,沿着小山溜达着回到酒店。阳光正灿烂。机组人员在飞机停留期间都住在那儿。他为这架飞机骄傲,也为自己的工作自豪。“飞剪号”的机组人员是一队精英队伍,因为这条横跨大西洋的航班是最负声望的航线,各个都是航空公司里最好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