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剪号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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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英国(6)

不过他打算再过不久辞掉这份工作。他今年三十,结婚一年,卡洛安又身怀有孕。飞来飞去的生活对单身汉来说还好,他可不打算过远离妻子孩子的生活。他之前一直在存钱,现在已经足够做个自己的生意了。他在缅因州班戈市附近物色了一个备选店址,那里做机场选址相当完美。他想在那里做维修飞机,卖燃料,到最后还会有拥有一架供包租的飞机。他还秘密地梦想着,有一天会像泛美航空的创始先锋胡安·特里普[5]那样,拥有自己的航空公司。

他走进郎德朗草地酒店。对泛美机组成员来说,住进这么一个愉快舒适的酒店,离帝国航空公司又只有一英里远,实在是幸事一件。酒店是典型的英式乡村建筑。老板是一对人见人爱的慈祥夫妇,每个阳光午后,两人都会在草坪上泡茶喝。

他进了门,在大厅里撞见了助理工程师戴蒙·费恩,大家都叫他——绝对实至名归的——米奇。米奇总让艾迪想起喜剧《超人》里的吉米·奥森:他无忧无虑,一笑就会露出大板牙,他对艾迪总有着英雄式的崇拜,并自以为这种敬慕对艾迪很受用。他正在讲电话,一看到艾迪赶紧说:“啊,等一下,你运气不错,他刚回来。”他把听筒递给艾迪说:“你电话。”然后礼貌地留艾迪一个人,走上了楼。

“是埃尔得华·迪金吗?”

艾迪皱了皱额头。这个声音很陌生,没有人叫他埃尔得华的。他说:“我是,是艾迪·迪金。您哪位?”

“等一下,你老婆在线上。”

艾迪的心猛地一跳。为什么卡洛安会从美国给他打电话呢?出什么事儿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她的声音。“艾迪?”

“嗨,亲爱的,怎么啦?”

她开始泣不成声。

一连串可能的糟糕解释开始在他脑海里乱窜:房子烧了、有人死了,她在什么意外中把自己给伤着了,她流产了——

“卡洛安,别慌,你没事儿吧?”

她啜泣着说:“我——没有——受伤——”

“那是什么?”他害怕地说,“发生什么事儿了?试着跟我讲讲,宝贝儿。”

“这些人……到了我们家。”

艾迪开始恐惧得发冷。“什么人?他们做什么了?”

“他们逼着我进了一辆车。”

“老天,他们是谁?”愤怒让他胸中作痛,他勉强挣扎着才能呼吸。“他们伤害你了?”

“我还好……可是艾迪,我好害怕啊。”

太多的问题都涌到了嘴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有人去他家,还逼卡洛安进汽车!到底怎么回事?最后他说:“可为什么?”

“他们不愿意告诉我。”

“他们说了什么?”

“艾迪,你必须照他们说的做,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即便艾迪正在愤怒和恐惧之中,父亲的话还是萦绕在耳边:“永远”都不要开空头支票。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说:“我照做,可他们到底想——”

“保证!”

“我保证!”

“谢天谢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几个小时前。”

“那你现在在哪呢?”

“我们现在在一个不远的房子里——”她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叫。

“卡洛安!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没有回答。暴怒、惊恐和无力的艾迪紧紧地攥住电话,攥得关节都变白了。

然后又是之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埃尔得华,你给我听好。”

“不,你听好,你个狗娘养的。”艾迪怒斥道,“你要敢伤害她,我就把你宰了,我对天发誓,我会一直找到你死为止。等到我逮着你,你个死瘪三儿,我就亲手把你的头从脖子上拧下来,听清楚了没有?”

然后是一瞬间的犹豫,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没料想到会有如此激动的长篇大论。他说道:“别装横,你离着十万八千里呢。”他的话听上去虽有些不坚定,但说的却是事实:艾迪什么都做不了。男人继续说:“给我听仔细了。”

艾迪咬咬牙,管住自己的舌头没说话。

“上了飞机以后,等待一个叫汤姆·路德的人给你指示。”

飞机上!什么意思?这个汤姆·路德是乘客还是什么?艾迪说:“到底你要我做什么?”

“闭嘴,路德会跟你讲的。你要是还想见你老婆的话,最好一字不差地乖乖听话。”

“我怎么能知道——”

“还有不许报警,那对你没好处。你要真敢报,我就下流一回,把你老婆上了。”

“你个王八蛋,我要——”

电话断了。

第三节

哈利·马克思是世上最最幸运的人。

他的母亲总说他运气好。他的父亲虽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死了,但他还有个坚强能干的母亲把他抚养成人。她是给办公室打扫卫生的,整个“大萧条”期间都没失过业。母子二人住在巴特西区的廉租公寓,各户配有一个冷水龙头,厕所则是外置公用的。好在他们有一群好邻居,谁家有困难了大家都会互相帮衬。哈利生来就有摆脱麻烦的神技。男孩儿们在学校被教工责打时,就快该轮到哈利的时候,教鞭就折了。他从马车上摔下来,车从身上碾过去,却没蹭着他一点皮儿。

他成为小贼乃是出于对珠宝的爱。

他少年时喜欢到西区的豪华购物街上漫步,往珠宝店橱窗里张望。陈列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的钻石宝石嵌在深色天鹅绒垫上,总能让他欣喜若狂。他喜欢它们的美,更喜欢它们所代表的书里讲的那种生活。那生活里有宽敞的乡村别墅,有大片绿油油的草坪,有名叫彭妮洛小姐或者杰西卡·查理的美丽女孩儿。她们会打一下午的网球,然后气喘喘地进屋找水喝。

他给珠宝师当过学徒,可这活儿太无趣,还忙得没日没夜,需要马不停蹄地修理断表带或者为风烛残年的肥婆们把戒指改大。他做了六个月就走了。不过他倒是学会了如何分辨红宝石和石榴石,看得出什么珍珠是天然的什么是人工的,也辨得了钻石的刀工是现代的普丽亮钻切割还是十九世纪老矿切割。他知道镶工好坏区别在哪儿,识得出什么样的是优雅设计,什么样的是没品的卖弄。这样的鉴别力更是进一步点燃了他对漂亮珠宝的渴望,让他更加向往与之相应的生活方式了。

最后他发现了一条能满足两个欲望的路,利用瑞贝卡·毛艾福林这样的女孩。

他和瑞贝卡是在爱斯科赛马场相遇。竞技集会是他挑选富家女的常用据点。室外场地加上拥挤的人群让他得以在两波年轻观众之间穿梭徘徊,这样每个人都觉得他是另外一波的。瑞贝卡人高马大,还有个大鼻子,衣着品位极差:身穿背带裙,头戴罗宾汉帽,上面还插了根羽毛。身旁所有人都不会对她有一丝丝在意,哈利跟她搭话的时,她巴巴地感激得不得了。

他并没有急于和她相识,显得太过急切不好。但一个月之后在艺术展廊撞见她时,她却像见着老朋友似的朝他打了招呼,还把他引见给了自己的母亲。

当然,瑞贝卡这样的女孩是不应该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单独和男孩去餐厅电影院的。她们会跟父母佯称她们是一群人一起出去玩。为了看起来更像真的,她们选择鸡尾酒会作为夜生活开始的地方,然后成双成对地偷偷溜走。这对哈利来说再合适不过了:由于他没有正式地“追求”瑞贝卡,她的父母就不觉得有细查他背景的必要,更从不追根究底地问他在那座约克郡的乡村庄园、那所他在苏格兰上的小型公学、那位住在法国南部的残疾母亲,或是那项即将执行的皇家空军飞行任务。

他发现,上层社会里那些扯漫天大谎的人太多了,不想承认自己穷困潦倒、有长期酗酒无药可救的父母或是家族名声败坏的年轻人们都会说。只要无迹象表明这个家伙深深依恋上了某有教养的女孩,不会有谁去把他查个底儿掉。

哈利就这么模棱两可地陪瑞贝卡玩了三个星期。周末,他带着她给他争取的庄园聚会邀请函,到肯特郡去玩了几把板球[6],还偷了那里主人的钱。主人害怕冒犯到那些客人,一直羞于报案。她又带他参加了几场舞会,会上人的口袋钱包都叫他一扫而空。还有一回他拜访她父母家,还顺便顺走了点儿钱、若干银制餐具以及三枚维多利亚式胸针。她母亲现在都不知道那些胸针已经丢了。

他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道德的,被他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他们的财富。他们绝大部分一辈子一天工作都没干过。个别算是有工作的,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在公学里结交的人脉,拿着高薪水做的却是些虚职:大使、公司董事长、法官或保守党议员之徒。偷他们的东西就跟杀纳粹分子一样,是为人民服务,不是犯罪。

他在这行已经干了两年,他也知道这种事儿干不了一辈子。英国上层阶级的圈子虽大,但毕竟还是有限的,有一天总是会有人发现他。战争爆发后,他正打算找个别的方式生活呢。

不过他可不打算像个普通士兵那样参军。难以下咽的食物、又扎又痒的衣服、强硬霸道的军纪都不适合他,再说了,橄榄褐色会让他看起来病恹恹的。空军蓝则和他的眼睛相衬,他轻易就能想象得到自己作为飞行员的样子。所以他要当一名皇家空军军官。他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做,但他做得到,他就是那么幸运。

与此同时,他决定,在抛弃瑞贝卡之前,再利用她再干最后一票。

富豪出版商西蒙·孟福特爵士在贝尔戈维亚的家中举办了招待酒会,他们选择这里开始当晚的夜生活。哈利陪苏格兰某伯爵的胖女儿丽迪亚·莫斯小姐聊了一会儿。她这种蹩脚又孤单的女孩最招架不住帅气的他了,而他差不多习惯性地花了二十分钟把她迷得神魂颠倒。他又去哄瑞贝卡开心,跟她聊了一会儿。最后他判定,动手的时刻到了。

打了声招呼以后,他离开了聚会所在的二楼对间会客厅。他走过地板,摸上楼梯,感受着每次干活前都会有的那股肾上腺素泵出的刺激。一想到自己是冒着被抓现行拉去示众的风险在主人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他就又惶恐又激动。

他来到下一层,沿着走廊走到房子前边。紧里面的门八成是主人卧房套间,他想。他打开那扇门,里面是间大大的卧室,有绣花窗帘和粉色床罩。他正准备进去,另一扇门开了。一个充满敌意的声音喊道:“嘿!”

哈利转身,更加紧张了。只见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走到了走廊上,好奇地看着他。

和平时一样,该说的词儿在他需要的时候冒了出来。“啊,是这儿对吗?”他说。

“什么东西?”

“厕所是这儿吗?”

年轻人释然。“哦,我明白了。你找的应该是走廊另一边尽头那间,绿门。”

“太感谢了。”

“别客气。”

哈利走过走廊。“房子很漂亮。”他评价道。

“可不是吗。”那人走下了楼梯不见了。

哈利准许自己得意地咧嘴笑了一下。人竟然可以这么好骗。

他沿着之前的路线再次回到粉色卧房。和常理一样,这是个套房。房间的配色表明它是孟福特夫人的。他迅速扫视了一下。一边是同样粉色装潢的小型更衣室;邻间是更小一些的卧室,里面有绿色皮椅,贴了条纹墙纸;那边另有一间男士更衣室。哈利学过,上层阶级的夫妻一般分开睡。他一直都没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这样没工薪阶级那么吵吗?还是他们觉得庄园这么大有这么多屋子,自己有义务都利用上?

西蒙爵士的更衣室里有座沉沉的红木衣柜和配套的木箱。哈利打开箱子的头层抽屉,找到一个小型皮制珠宝盒,里面胡乱堆放着各式领扣、领衬和袖扣,一点不整齐。这些东西大都普通,只有一对红宝石镶边的金制袖扣点亮了哈利的火眼金睛。珠宝盒边有个软皮钱包,里面有十张五英镑纸币。哈利知足地拿了二十英镑。轻松搞定,他想。大部分人得在脏兮兮的工厂里苦苦工作两个月才挣得够二十英镑呢。

他从不把东西全偷完。少若干件只会让人有些许怀疑,他们会觉得自己可能把那件首饰收起来了,或者记错钱包里有多少钱了,这样报失的时候才会有所迟疑。他关上抽屉转身来道孟福特夫人的卧房。

他知道自己已经捞了实实在在的一笔,该抽身了,但还是决定再多冒几分钟的险。女人的珠宝首饰通常都比丈夫的强。孟福特夫人或许还有蓝宝石。哈利爱蓝宝石。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窗户大开着。透过窗子,哈利看见了一个围着铁艺栏杆的小阳台。他迅速摸到更衣室,坐到梳妆台前,打开所有抽屉,找到几个盒子,数盘首饰。他一边赶忙把每个都过了一遍,一边警惕地听着门边的动静。

孟福特夫人品味真不怎么样。这个漂亮女人真没本事,她——或者她丈夫——弄的净是些浮夸又廉价的首饰。她的珍珠链搭配得不好,胸针又大又难看,耳环笨重,手镯则华而不实。他很失望。

他正在为一个算是有点吸引力的坠子纠结,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他僵住,胃拧作一团,脑子迅速运转起来。

唯一能出更衣室的门通向的就是卧室。

这里还有扇小窗户,但它关得太紧了,八成没法足够迅速或者足够安静地打开了。他又想了想自己还有没有时间藏到衣柜里。

从他站的地方不太能看到卧室的门。他听见门再次关上了,接着是一阵女人的咳嗽声,和地毯上轻轻的脚步声。他将上身往面前的镜子倾了倾,发现可以从里面看到卧室。孟福特夫人已经进屋,正朝更衣室这边走。这下连关上抽屉的时间都没了。

他既紧张又害怕,呼吸急促起来。然而这种情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定定神,逼自己均匀地呼吸,让脑子镇静下来。他开始行动了。

他站起身,快步从那扇门走到卧室里,说:“嘿!”

屋子中央的孟福特夫人立马站起来,手捂着嘴,惊叫了一小下。

一片绣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起又落下,哈利灵光一闪。

“嘿。”他故意装作吓呆了的样子,“我刚见有人从你屋里的窗户跳出去了。”

她可以出声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说,“你怎么会在我的卧室里?”

哈利继续装,大步迈到窗边向外望。“跑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