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用人房间2 莫尔莱
莫尔莱的房间在九层顶楼。房门上还看得见绿漆号码17。
三百六十行,他几乎什么都干过,因此很乐意像说绕口令一样摆一摆他干过的行当:钳工、自编自唱的艺人、运煤工、海员、马术教员、综艺演员、乐队指挥、火腿清洁工、小丑,当过五分钟大兵,干过唯灵论教堂的教堂执事,甚至在劳莱与哈台拍摄的最早期的短片中当过群众演员;他在二十九岁时,当了高等工艺学校的化学课教学辅助人员,如果在他生活中没有出现巴特尔布思这个人,他可能就和大多数教辅人员一样,一直工作到退休。
1954年,巴特尔布思旅行回来以后,打算寻找一种方法,能把他拼好的拼图板复原为原先的海景图。这样做首先要把拼板粘起来,再设法把所有锯子切割的痕迹去掉,使画纸恢复原来的结构。然后再用小锉刀把纸和木板分开来,于是又能重新获得原先完整的水彩海景画,就如同二十年前,巴特尔布思作画那天的作品一样。要找到这种方法是很难的,当时市场上有些玩具商为了在橱窗里展出拼图板模型,使用各种化学树脂和涂料,但是在拼图板上都明显地留有切割的痕迹。
巴特尔布思按照自己的习惯,希望与他合作试验的人住在同一座公寓楼里,或者住得越近越好。他忠诚的仆人斯莫特夫和莫尔莱住在同一层,通过他的介绍,巴特尔布思和莫尔莱见面了。莫尔莱对要解决的问题没有一点儿理论知识,但是他把巴特尔布思介绍给他的指导老师,一位德籍化学家库赛尔。库赛尔自称是一位作曲家的后裔。关于这位作曲家,有记载说:
库赛尔或考赛尔(约翰·西格斯蒙德),匈裔德籍作曲家(1660年出生于波若尼,1727年逝世于都柏林)。他在法国生活期间(1674-1682)曾与吕里合作过。他曾是好几任德国亲王宫廷唱诗班的指挥,后任汉堡乐队指挥,指挥演出过歌剧《艾兰朵》(1693)、《波罗斯》(1694)、《比拉姆与蒂斯贝》(1694)、《非洲人西庇翁》(1695)、《杰逊》(1697)。1710年担任都柏林大教堂唱经班指挥,直到去世。他曾引进法国歌剧序曲,成为汉堡歌剧创始人之一。在清歌剧领域中,他是亨德尔的先驱。这位艺术家有六首歌剧序曲和不少其他作品传世。
库赛尔在所有动物或植物制造的胶水以及各种合成丙烯的基础上进行了试验,但毫无成效。他开始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进行试验。他知道必须获得一种物质,既要能凝结纸张的纤维,又不能损坏纸张上颜料的色素。他想起了年轻时看到意大利奖章制模工使用的技术:在模具的四角放一层非常薄的石膏粉,每次制模成品都非常成功,十分光滑,不需要任何修整。库赛尔于是就按照这方面的研究思路进行试验,最终找到了一种合成石膏。他把石膏磨成极细的粉末,和胶水混合在一起,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再施加高压。然后,再用极细的喷射器把混合物喷射到温克勒切割拼图板的原先复杂的接缝上,可以做到完全吻合,天衣无缝。石膏细粉把纸的纤维重新黏合在一起,恢复了原先的结构。石膏细粉冷却后就变得完全透明,在水彩画的颜色上不留下任何痕迹。
库赛尔的技术程序很简单,只要求耐心和细心。莫尔莱在他的房间里安装了特制的有关仪器。巴特尔布思给他丰厚的报酬,莫尔莱越来越忽视他在高等工艺学校的工作,一心一意为这位富翁效劳。
实际上,莫尔莱没有多少事要干。每隔半个月,斯莫特夫把巴特尔布思又一次艰难完成的拼图板送来。莫尔莱把拼图板插入一个铁柜内,放到一个专门的印刷机上,印下切割接缝的印迹。根据这张印迹,他用电解方法制成一块镂空框架,也就是一张坚硬而奇妙的金属网,它忠实地复现出拼图板块所有的轮廓线,并将其严丝合缝地安置在原来的拼图板上。莫尔莱把石膏的悬胶体按照要求加热,装进极细的喷射器内,把喷射器固定在一个摇把上,只有几微米的喷针的尖端,正好对着镂空框架的空眼。下一道工序就自动化了,喷射器的移动都由X-Y工作台上的电动装置控制操作,喷射石膏细粉既缓慢又均匀。
最后一道工序不属于莫尔莱的工作范围:拼图板重新黏合起来,又变成了一张贴在一块薄薄的杨木板上的水彩画,这时就把它送到修复艺术品专家居约马德那儿,他用锉刀把瓦特曼画纸揭下来,去掉反面所有的胶水痕迹。这项工作很艰巨,但是对于那位专家来说,算不了什么,他曾把覆盖在壁画上的石灰和油漆清除,把汉斯·贝尔默正反面都画过画的那张纸一剖为二,并因此而一举成名。
总之,莫尔莱只不过是每半个月做一次准备工作,监视一部分工序,从清洗到最后归置整理好一共不到一天时间。
他不由自主地处于这种闲散的状态,这对他后来的生活产生了极坏的影响。他在经济上无忧无虑,就开始疯狂地搞发明,他利用空余时间在家里搞物理、化学试验。长期以来他只是一个教辅人员,总感到一种屈辱。他在本区所有的咖啡馆散发名片,自称是“高等工艺学校实验室主任”。他慷慨地为别人服务,收到无数订购信,要求订购特效生发水或特效割绒地毯清洁剂、去污剂、节能器、香烟的过滤嘴、421马颌缰、止咳药茶以及其他神奇的发明。
1960年2月一个晚上,他用高压锅加热一种松香和碳氢化合物混合物,制造一种有柠檬味的肥皂膏,高压锅爆炸了。莫尔莱的左手受伤,失去了三个指头。
这次事故后他丢掉了工作——准备金属镂空框架的工作要求有一双十分灵巧的手——他的生活来源就只是高等工艺学校给的一点儿可怜的退休金和巴特尔布思给他的一点儿补贴了。可是他并不灰心,反而更加热心于发明。斯莫特夫、温克勒、瓦莱纳都严厉地教训过他,但他置之不理,仍搞试验。他的试验大部分无效,当然也没有什么害处,除了有一次他专门为斯万太太特制的染发水,她用了以后头发全部掉光。然而有两三次,他的试验引起了爆炸,十分危险,也引起过火灾,但都及时扑灭了。
他的右邻普拉沙埃夫妇却对这几次事故幸灾乐祸。这是一对年轻的印花棉织品商人,已经把三间用人房间改装为很不错的“落脚处”(因为这不过是顶层的房间),他们打算占领莫尔莱的房间进一步扩大地盘。每次发生爆炸事故,他们就提出控告,在全楼发起签名,要求把他驱逐出去。这间房间属于公寓管理员,大楼转让为几家房东合产时,他以个人名义买下了顶楼两层所有房间。在这几年中,管理员有点犹豫不决,不敢驱逐一位老住户。因为莫尔莱在公寓里有不少朋友,以诺谢尔太太为首,她就认为莫尔莱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学者,一个有头脑的人,一个掌握秘诀的人。她本人从这些时而发生的、惊动顶层的、不大不小的事故中也获得了一点儿好处,并不是因此而得到小费,而是可以在全区去讲述这些事故动人而神秘的过程。
几个月前,在同一星期内发生了两次事故:第一次事故引起全楼停电几分钟,第二次事故打破了六块玻璃。普拉沙埃夫妇终于打赢了官司,莫尔莱被关押起来。
我们看到了这个房间现在的模样。印花棉织品商人已向管理员买下这间房间,并开始了改装工程。墙上的浅棕色油漆黯然无光,破旧不堪,地面上铺的地毯已全部磨损。普拉沙埃已经放进来两件家具:一张茶色玻璃矮桌,底座是一个六边形立柱;一只文艺复兴时期式样的柜子。矮桌上放了一盒蒙斯特干酪,盒盖上印着一只独角兽,一袋几乎是空的枯茗,还有一把刀。
三个工人正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们已经开始了两套房间合并的基础工程。在里边房间门旁边的墙上贴了一张平面施工蓝图,上面标明了暖气片、管道、电线的位置,以及将要拆除的隔墙部分。
其中一位工人戴着一副电工大手套,第二个工人穿着一件露出毛边的鹿皮绣花背心,第三个工人正在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