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夜雨秋灯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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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货郎儿

邗江地方有个读书人,姓钟,生有一女,名叫小怜,十分漂亮可爱。钟先生对女儿很是珍爱,时时教她写字算术。小怜伶俐,很快就学习熟练了。钟先生常见小怜坐在闺房中握着算盘运算,兴奋地对人说:“我家出个会精打细算的人,可惜是个女子。”钟先生为她买了个小丫头,容貌也很端庄美丽,名叫阿容,说是侍候小怜,实际上两人很是亲密,是闺房中的良友。小怜十四岁那年,母亲死了,小怜就为人刺绣补贴家用。小怜十六岁时,父亲又死了。她主持办理丧葬,妥妥帖帖,胜过男子。

小怜刚刚守丧结束,家中来做媒的人多得快要将门槛踏破了。有的说对方是知府的公子,有的说是宰相的少爷,小怜都笑着谢绝了。她私下对媒婆们说:“不求豪门富户,只要容貌俊雅,年龄相当,无父无母与我情况相同的人可以入选,穷一点没关系。”媒婆走了好多天之后,一直没有回音。有一个姓蔡的少年,容貌俊美,父母已去世,孤身一人,在丝行中任会计。他听说小怜生得美艳,又聪明伶俐,就私下送钱给媒婆,要她上小怜家为自己做媒,媒婆笑道:“小官人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蔡郎说:“你只要去说说看,成与不成没关系。”媒婆拗不过他,只好去走一趟。

第二天一早,媒婆便来到小怜家门前,只见大门紧紧地闭着,门前雪白的梨花飘洒满地,台阶下圆圆的青苔如小铜钱,很少有来人的脚印。媒婆用石块敲了好一会儿门,阿容才出来开门迎客。媒婆就问她:“小怜姑娘还没起床吗?”阿容笑着应了一声,带她进入内房,只见小怜正拥着被子靠近窗口在读李商隐的诗集。她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面容清瘦,一双酒窝若隐若现,更显出娇媚动人。媒婆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这么一个美人儿,也不知哪家有福气的少年郎能享此艳福!”小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阿容问媒婆:“我家小姐的亲事联系得怎么样了?昨晚灯花结了双蕊,想来喜事已成就了。”媒婆拍手大笑说:“老婆子几乎要把这事给忘了,说来真要笑死人了。蔡家那个小后生,穷得家无一间房,只不过替人家丝行算算账,一年赚得二十两银子,居然还想讨漂亮老婆。幸亏他容貌风度还不错,不然的话,我就该扇他两个耳刮子。”小怜笑笑说:“穷又何妨,我自己能发财致富的。只是他的容貌果然有你说的那样好吗?”于是媒婆竭力称赞蔡郎如何俊美,简直就像晋代的美男子卫玠。小怜说:“再请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入赘我家,作为钟家的后嗣。他如果愿意,就请你把他带到门外,隔着门让我见一见他,我才能相信你的话。”

媒婆喜滋滋地告辞回去。到第二天中午,突然汗流满面地跑进来说:“蔡家小官人就要来了,请姑娘自己看看吧。”小怜立即吩咐将门关上,从门缝中往外一看。果然见到一个身穿白衣夹衫的少年,面如傅粉,步履潇洒,手上纸扇轻摇,在门前来回走动,好像根本不知道门内有人在偷看他。媒婆从门内快步走出,故意喊叫说:“蔡郎要到哪里去?怎么来来去去像驴子推磨似的在这团团转?快走,快走,别在这打搅人!”蔡郎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小怜进入内房,对媒婆说:“这位郎君也是个有大福分的人,只是命中注定还有几年的奔走之苦。”就请她做媒应允此事。于是选了个好日子两人举办了婚礼。新婚之夜,两人相偎相倚,百般缠绵,但是鱼水之欢之后,蔡郎不由对着美妻唉声叹气,小怜知道他是为生活清贫而忧虑,就安慰他说:“郎君想得美妻,为妻愿得美夫,今日已是心满意足了。我家虽没有太多田地,但祖上也多少留下一些资财,干粥烂饭足可糊口三四年的。现在一家仅三口人,又何必为了生活郁郁不欢呢?”但蔡郎还是闷闷不乐。小怜满脸不高兴地说:“生活好坏各人有各人的福分。你到底要怎样,可别让人说你年纪轻轻的恋着老婆不肯出外干事。”见到小怜生气,蔡郎这才赔笑表示歉意,阿容随即摆上酒菜为两人和解。

过了一个多月,蔡郎的堂房伯父从福建写信给他说:“我已为侄儿谋得一职,望马上乘船来此,千万别这么一天天糊里糊涂过日子,自甘沉沦。”蔡郎读完信后,将信交给小怜看。小怜看后也很高兴,立即拿出钱来给他做盘缠,并且备了酒席替他饯行。蔡郎端起酒杯,满怀惆怅。小怜说:“郎君明天启程,出远门求富贵,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怎么忽然儿女情长起来了呢?”蔡郎说:“唉,我走了后要害你一个孤眠独宿了,未免辜负青春年华。倘若你耐不住寂寞,不就成了白璧微瑕了吗?”小怜听了笑得几乎合不上嘴,说:“原来你是怕戴绿帽子啊!你且放心走吧,到你衣锦还乡时,你自会了解钟先生女儿的为人。”第二天早晨,蔡郎起身料理好家事,关照家中关好门户,悲悲切切地辞别小怜走了。但他心中不安,并不马上乘船出发,而是住进邻近地方的客店里,一连观察了十几天。每天早上只见阿容一人出门买菜,回来后就大门紧闭,小怜从来没有露过脸出过门,蔡郎这才放心地走了。

一连两年,蔡郎一封信也没有来过,阿容为家中的生活来源十分担忧。小怜家隔壁住着一位卖珠花的寡妇名叫阿线,十分会打扮自己,每天早上起来常常与阿容攀谈,因此渐渐就与小怜亲近起来。阿线很会说话,常常攀谈到深更半夜才离去,大户人家要买小怜的刺绣,也多由阿线经手,售价比别处也高一点。后来,小怜因为家中无人看门,就在两家墙上开了扇小门,让阿线方便进出。有时风雨之夜,阿线就在小怜家住下,与小怜抵足而眠,渐渐两人关系更加亲密起来,几乎一刻也离不开。

有一天,小怜与阿线一起站在门口,看儿童学迎神赛会,突然从门前走过一位身穿华丽衣服的男子。那男子一看见小怜,双眼便紧紧盯着,一刻不曾离开,看那男子如此无礼,小怜急忙拉着阿线关门回到房内。

那男子原来是松江地方的富家子弟,家中豪富程度与古代大富翁邓通差不多。他生性好色,听说扬州多美人,就带了一笔巨款来此处旅游。他先是来到青楼,可那青楼女子的容貌都很平常,没有一人能使他满意。

这一天他在街上闲逛,突然见到一个女子,身穿杏黄色衣衫,头上梳着锥形的抛家髻,裙下一双小脚穿着红莲绣鞋,光彩鲜艳。他不禁心中暗喜,惊叹是天上仙女下凡,心想:这一次才不辜负了扬州的好风月啊。但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一时间也无从打听。

第二天他又来到小怜家门前,见旁边一间屋子的门开着,正遇上阿线出来,他看到正是昨天与那美人并肩站在门前的女人,急忙上前施礼。阿线回了一礼,问道:“郎君一表人才,有什么事要问吗?”他说:“我是松江人,来此寻亲不遇,住旅店又嫌那儿太嘈杂,无法安生静养。听说府上多空屋,能否借我一间,房租一定不会比别人低。”阿线贪他钱财,就笑着答应说:“房屋倒是有,只是穷人家没有可以使唤的仆役,如果有什么琐碎的事需人跑腿怎么办呢?”他说:“我自己带有仆人。”于是两人讲好价钱,那男子便去搬运行李。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就来了,身边还带着两个童仆,都生得很俊美,还有好多人来替他搬运箱笼,那箱笼看样子都很重。

从此,松江客人就在阿线家东厢房住了下来,整天读书,赏玩钟鼎等古玩器物,很少出门。有一天,他对阿线说:“阿婆是寡孀,未免寂寞可怜,我又没有父母,愿意做你的过房儿子,在你身边侍奉,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阿线很惊讶,说:“你这么说,不怕折了老身的寿吗?”那人跪在地上便“咚咚咚”地磕头,马上改口叫阿线为阿娘。阿线双手将他扶起,从此两人就母子相称起来。阿线见他房中摆设着贵重宝物,一件古董玩意都要价值百金,几案、床榻上盖的都是锦缎,三餐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他常常送给阿线一些礼物,并对阿线说:“阿娘认了我做干儿子,下半世可以过快活日子了。”不到两个月,他赠送奉献给阿线的东西已值二三百两银子。一天,他故意装作不经意地问阿线:“你每天去的隔壁人家,那美人是谁,可以见她一面吗?”阿线忙说:“那人可真是碰不得的。”就将小怜的美艳、贞烈夸说了一番,直说得天上第一,人间无双。

第二天,那男子忽然生起病来,卧在床上不能起身,两个童儿神色很紧张。阿线大惊,亲自到床榻前去问病。他哽哽咽咽地说:“我思念劳神,病势沉重,看样子是活不下去了,我死了以后,请阿娘一定派人将我的尸骨运归故乡。”阿线问道:“你究竟思念什么,要如此自寻烦恼?别人不能告诉,难道还不能说给为娘听听吗?”他说:“难啊,难啊!”阿线说:“就是再难,我也总可以替你想想办法,何不说给我听听呢?”那男子拉着阿线的手,朝西边指指说:“隔壁那位娘子容貌美丽,已经把我的魂也勾去了,如果能让我近一近她的身子,我的病也许就能好转。”阿线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让我替你俩牵牵线,你自己请多保重。”那人就在枕边再三向她叩谢。

这天晚上,阿线就来到小怜家中,见她正在绣制香囊,尖尖的十指已经皴裂了。阿线假装怜惜地安慰说:“怜姑娘如此美貌贤惠,如能嫁得富贵丈夫,这时手下由你指派听差的仆役至少也有三四十人,现在却贫困至此,真是太委屈你了。”小怜笑笑说:“命中注定的,又有什么可抱怨的。”接着,阿容捧出茶来,说:“今夜请大娘与我家怜姑娘做伴吧,昨夜她睡着了说梦话,口口声声唤着蔡郎的名字,叫也叫不醒她,几乎要把人吓死。”阿线说:“想来是怜姑娘睡觉时把手放在胸口,梦魇了。”过了一会儿,又叹息说:“像我这种人是犯了孤鸾命,注定要孤眠独宿。像怜姑娘嫁得一位少年郎君,两人如一对璧玉,他怎么为了赚钱就轻易抛离妻子久久不归呢?”

过了一会儿,两人熄灯睡下,阿线硬要与小怜睡在一头,她捻着小怜的乳头戏耍,又轻轻搔弄小怜的手腕。小怜说:“大娘发花痴了,快老老实实睡吧,别来烦人!”阿线说:“可惜我不是男子,没有那件东西,不然,今夜定饶不了你。”小怜微微一笑,没应她话。阿线又突然问道:“姑娘想男人吗?”小怜一边笑着,一边叹了口气。阿线知道她的心弦已被自己拨动,说话故意越来越下流,后来问小怜:“姑娘能喝酒吗?”小怜说:“一两杯酒还可以喝的。”阿线说:“明天晚上我要买壶梨花春好酒来替你解解闷。”小怜没有答话,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阿线果然带了壶酒来到小怜家中,阿容也端出几样精美的下酒小菜。小怜饮酒后有点醉了,脸上红晕泛起,眼睛水汪汪的,显得更加娇美,就上床和被躺着。阿线抽空将松江客人的心事告诉了阿容,求她相助成全好事,阿容觉得很为难。阿线说:“不妨事的。昨天晚上小怜姑娘春心已动,我要把此事挑明了去问她,成不成只要一句话就可决定,请你帮助我。”阿容点了点头。

阿线就靠着小怜坐下,说:“我有个干儿子,家里在松江一带是首富,很爱慕你的美貌,所以暂住我家,近来他已相思成病,缠绵床榻,只想能与你亲近一次,病就会好。你如能玉成此事,也是一件积阴功的大好事。你我都是女人,此事并无他人知晓。再说你也因想念夫君憔悴至极。男子久旷固然不好,女子长期独守空房,也非好事。我是为那干儿子着想,同时也是为你着想啊。”小怜听后没说什么。阿容在边上也一再怂恿她照阿线说的去做。小怜说:“他真的爱我吗?这事只可偶尔为之,绝不能有第二次。他既然很富有,就请他拿出五千两银子来以求片刻欢乐,事情结束后就走,别多说话。”阿线说:“我且与他商量商量看,然后再给你回音。”就走到隔壁自己家中去了。

那松江客人已等得急不可耐,问阿线事情进行得怎样了,阿线说:“成了,只是需要五千两银子交换。”就把小怜的话对他说了一遍。他说:“这事容易得很。”急忙打开箱笼取出五千两银子,从墙门中运到小怜家中。小怜吩咐把银子堆在床下,叫阿容到自己跟前,用笔替她画了眉毛,涂脂抹粉,让她换了自己的衣裳侧着身子靠在绣花枕上,房门半关,灯火半明半暗,小怜自己则偷偷地到别处去睡了。

阿线带着那松江客人站在房门外,自己进去拉开帐子一看,确如小怜一模一样,她低声说道:“那人来啦!”阿线退出来,那松江客人慢慢走入房内,剔亮灯光靠近枕边细看娇容,果然就是那天见到的那位美人。他喜爱至极,狂态毕露,也无暇温存一番,脱下衣服就大肆轻薄。阿容一声不响,他也不说话,事情结束后,立即下床拖着鞋子出门而去。回到阿线家里,看见阿线的房门关着,却听见屋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他心中好奇,趴在窗缝中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阿线正躺在床上和他的一个漂亮童儿做苟且之事。他心中想道:像我这干娘,才真正是倚门拉客的娼妓。像小怜这女子,终究还是个良家妇女。但是像这样的大美人,能与她肌肤相亲一次也就心满意足了,何必再恋恋不舍,被天下好男儿耻笑呢?

第二天,他叫童儿拿出五百两银子作为阿线的谢礼,晨光初照时,就骑马回乡了。倒是阿线有些黯然神伤,无法克制。阿线去看小怜,只见她早已梳妆停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小怜空闲时仍靠做针线活谋生,阿线心中暗自奇怪她怎能如此克制。

光阴匆匆,又到年底,蔡郎终于回家了。只见他两担行装,一身寒酸。小怜赶忙迎他进门,问道:“夫君,在外做客情味怎样?”蔡郎说:“不过是寄人篱下,依然故我。战国时苏秦出门宦游,灰溜溜回家,遭父母、嫂嫂、妻子的冷眼,请你别对我嘲笑啊!”小怜笑笑,不再多问,命阿容备下酒席为蔡郎接风。俗话说新婚不如远别,这一夜两人恩爱缠绵,竭尽欢乐。小怜忽然说道:“从今之后,郎君别再为贫困发愁,你看,床下不是有一堆光灿灿的银子吗?”蔡郎惊奇地问这些银子从何而来。小怜说:“用法术得来。”蔡郎急忙披衣下床手执灯烛查看,果见床下堆得高高的一堆银子,大惊,急着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小怜就将松江客人的事细细说给他听,还没等说到如何画眉调包之事,蔡郎便突然跳起身子,大怒说道:“我本来就知道淫荡的人是不会贞节的,如今果然如此。临别时你说的话我还记得,现在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钟先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啊!”小怜正想与他解释,追到门外却不见蔡郎踪影。从此后黄鹤一去不复返,蔡郎再也没有回来。小怜派人到处寻访,也没能寻到他的行踪,后来听得船上人说,蔡郎当天就过江南下了。

小怜很后悔此事办得莽撞,但已来不及了,就私下对阿容说:“如今蔡郎怒气冲冲出走,一时之间是不会回来的,必经数年奔波,这一点我在他上次出门时已有预料。我俩且女扮男装,带着松江客人给的银子做本钱到苏州去经商,凭我的才能,定能赚得不少钱财。”阿容也认为这个主意很好。于是两人在半夜时分锁了门,从阿线家中出来,又雇了四五个健壮的汉子,将银子和家具搬运上船,一路向南方驶去。船渡过长江直达苏州后,她安顿好住处,带着阿容来到大街上,人们见到两个青年身穿华服,容貌俊俏,宛然是一对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有几个老成持重的人就上前与她们攀谈,才了解她们是来此学习经商的,非常艳羡她们有雄厚的资金,就带她们在虎丘一带地方租下房屋。小怜在此开设了经营丝绣彩线的店铺,但她常常深居内房,很少露面,生意上的事都由伙计操办。到了晚上,小怜拿出算盘核算,没有一点差错,伙计们十分佩服。过了两年,店铺所得利润已超过五六千两银子。又过了一年多,宫中郑贵妃要苏州地方供应唱戏衣服,催得很急,其中有一半的戏衣都是小怜的店铺供应的,又赚了两万两银子。这时,虎丘市面上的店主们都以能结识钟老板为荣,有钱人家都争着要把女儿嫁给钟老板,小怜都笑着回绝了。

一天,下着小雨,小怜头扎青纱幞头,身披白箩衫,脚穿皮靴,坐在店内柜台后面,隔着纱窗看街上来往的行人。阿容也身穿华服,头扎软巾,捧着茶碗立在小怜身边。忽然店中来了一位串街走巷的小贩,放下担子,拿出钱来,批发妇女零星用品。小怜看那人容貌,好像有些认识,再仔细一看,大吃一惊,悄悄对阿容说:“这不是蔡郎吗?”阿容一看,果然是蔡郎,只是风尘满面,衣服破旧。原来那天愤然辞家,毅然渡江,想到福建伯父那儿去谋生,可到了福建伯父已经亡故。他打算再回到邗江,但是到了苏州后,已穷得与乞丐差不多了。多亏讲义气的同乡人赠给他十九两银子,他就靠着这点本钱,做小贩谋生,刚才正是到小怜店里来批货,恰巧被小怜见到。蔡郎正欲离开,突然下起大雨,他就坐在店门口,等雨停下来再走。看着他神情木然,小怜心中很怜悯。

一会儿,雨就停了。蔡郎挑起担子正打算赶路,忽然店中走出一位生得很俊俏的仆人来传话说:“货郎儿,你家乡是在扬州吗?”蔡郎说:“是的。”仆人说:“照这样说来,与我家主人是同乡了。主人想见你一面,且跟我进来。”两人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小房间,只见一位青年端端正正坐在靠椅上,衣服很华丽。旁边阿容就说:“货郎儿叫来了,快来拜见郎君。”蔡郎很惊讶,不由自主地弯下膝来拜见,小怜故意很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跪拜。叫他在一旁坐下,略微与他客套了几句,问道:“你家在扬州什么地方?”蔡郎说:“在雷塘南边百来步处。”小怜又问:“做小贩能赚多少钱?”蔡郎说:“能混口饭吃而已,少得可怜。”小怜说:“你竟如此困苦,生活还不如我家的奴仆。我很可怜你,何不就到我家来帮佣?”阿容就急忙拉起蔡郎叫他下拜,说:“货郎儿谢谢主人收用。”小怜就命他跟着阿容听候使唤。蔡郎不知就里,也暗自庆幸自己交了好运。

当夜蔡郎侍奉主人用好晚餐后,关上房门打算安睡。忽然小怜传呼,他来到主人寝室,只见红烛高照,纱幕绣帐,小怜刚卸下头巾,床上已铺好了被褥枕头。小怜与他谈了几句话后,忽然打开箱子取出一锭大银,“当”的一声,放在了桌上,然后拉着蔡郎的衣袖,表现出很亲昵的样子,说:“实话告诉你,我有同性恋的癖好。同性恋人吃剩的桃子,其味无穷;《玉树后庭花》的歌声,最是动人。今天见到你的容貌,使我动心,我愿用这锭银子与郎君换取一夜的恩爱。这也是百年缘分,请勿推阻。”蔡郎听得连大气也不敢喘,涨红着脸,心神摇荡。自己思量终年做小贩,也赚不来这么一大锭银子。况且主人又是个美男子,暂且失身一次以改善自己的窘困境地也是合算的。

两人一进罗帐,小怜忽然举起巴掌朝蔡郎的屁股上痛打了几十下,打得蔡郎吃惊地大叫起来。小怜就问他说:“一个堂堂男子汉身子,就这么下贱吗?当年我拿阿容代我去陪客睡觉,还得了几千两白银,你这么一条七尺汉子的身子,难道就只值一锭白银吗?”阿容听见了这话大笑不止,奔进房来观看,只见蔡郎正高耸着屁股,笑着大叫说:“娘子息怒,蔡郎也真太可怜了。”听得这话,蔡郎跳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主婢两人,说:“咦,我难道是在做梦吗?”两人同时答道:“是真的。”蔡郎感觉羞愧难当,小怜对他说:“你就坐享其成,当个大财主,可以吗?”蔡郎说:“可以。”小怜又说:“阿容曾经假扮我的样子陪客,不可辜负了她。”蔡郎就把她收下,做了他的小妾。

第二天早上,小怜起身后仍做女子打扮,满头插戴钗环珠翠,身穿罗衫,裙下露出尖尖小脚。阿容也插戴着珠花,传达主母的吩咐,将店内伙计叫来,隔着垂帘,小怜对他们说:“我其实是个女子。今日丈夫归来,从此店铺中有了真正的主人,你们各自要恪尽职守。今后有关店务上的事,就向我丈夫请示,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再过问了。”伙计们都大吃一惊,说:“我们与主人相处了四五年,却不知道店主原来是个女郎。”众人争相将蔡郎迎进店堂,把帐簿呈上,这时店中本利大约已有十二万两银子了。

有一天晚上,蔡郎喝醉了酒回来,看见小怜刚结束刺绣,好像陷入沉思。蔡郎便上前亲昵,小怜只是笑笑,没说话。两人正在床上缠绵,忽然房门外有人点着红烛进来,一看,也是小怜,与床上的那位容貌相同。床上那位用纤纤玉手擦去眉毛上的黛粉,蔡郎一看,竟是阿容,这才知道小怜说的当年用阿容来替代她的事,并非虚言。后来又听说钟先生从前曾与一狐狸精变的女子相恋,小怜就是这狐妇所生,所以她也有神通广大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