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舅舅们的狂欢
或许,那种香喷喷的感觉是一种别样的滋味,只有在老家的屋子里才能品尝得到那种香醇的滋味,只因为那里是老家……
初五,照例会去给回乡下过年的舅姥姥拜年。舅姥姥今年八十七岁了,身体硬朗,耳聪目明,麻将桌上时常是赢家,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儿孙辈们特意礼让,尊老爱幼是美德嘛。舅姥姥身体棒,喜欢旅游,经常跟着孙子们到处游玩,去年“五一”还跟着“自驾游”的大孙子去了五台山,来回近三千公里,一路上舅姥姥坐在车里看着光景,连个盹儿都不打,精神头儿真是足足的,让小辈儿人见了都佩服。
中午聚餐时,舅舅家里放了好几桌,满桌的生猛海鲜和鸡鸭牛羊肉引不起大家兴趣,唯有六舅妈做的酸菜馅饼成了人人惦记的美味。馅饼个个都有巴掌大,玉米面和白面混合做的皮又薄又筋道,馅饼里面的馅丰厚饱满,菜鲜肉香。菜是自家腌的酸菜,肉是自家养的溜达猪肉,馅饼是用自家的大锅烀的,从锅壁上铲下来,馅饼金灿灿黄莹莹的真是诱人,吃一口真是回味无穷,大过年的几乎天天跟吃的拼上了,天天吃得腻歪歪的,偶然遇到这么好吃又朴实的馅饼,真是又解馋又爽口。
我是天生的吃货,遇到好吃的就露出了马脚,总是管不住自己。吃完饭,我就跑到厨房跟舅妈要馅饼,准备带回家吃。舅妈说,一个都没有了,全吃光了。我说明明看着你烀了一大锅的,都吃光了?舅妈说,外甥闺女啊,你也不看看这家里有多少个舅舅?我一想,可不,三舅四舅五舅六舅七舅地来了好几个舅舅,每个舅舅都带来一大家子,如果另两个舅舅都来,做再多的馅饼也不够吃啊。我就说,谁让舅妈你的馅饼做得恁好吃呢!
平时,老家的房子空着,每到过年时,舅舅们才会回老家过年。过年是舅舅们狂欢的日子。虽然老家的老房子平时无人居住,但是老家是舅舅们的根,他们从这里出生,又从这里出发,开枝散叶,长成大树,长成森林,这里是他们相聚最舒服最放松的地方。过年了,舅舅们一定会提前相约回到老家,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不管增添多少家口,一定会一大家子一大家子地回来,仿佛只有回到老家的老房子里团聚,才会让他们快乐。
舅舅们的老家房子分正房和东西厢房,宽屋大堂,院落舒展,房子有十余间之多,住上个三五十号人也没有问题,都是后来一点点翻建的。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狗儿早吃得饱饱的懒散地躺在那里,这个年里,它吃过啃过太多的肉和骨头,正窝在暖洋洋的窝里打着盹儿,时不时地竖起耳朵,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对大锅里烀的猪肉视而不见。老屋窗明几净,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厨房里库房里都堆满了年货。年关临近,舅舅们提前差人把老家的老屋收拾干净,取暖的小锅炉早早地烧上,门上贴上喜庆的福字和春联,屋里的墙上贴着农村集市上买来的年画,年画的名字也特别吉祥,年年有鱼、五谷丰登、招财进宝等等,三十晚上就摆好了宗谱,大人孩子都要对着祖宗三拜九叩。过年的几天里,舅舅们围在老屋里火炕上,聊天喝酒打牌睡觉,吃喝玩乐,彻底放松,好不自在,把平日里的烦恼辛苦欲望挣扎等等都丢到脑后,痛快地浪费着时间。
舅舅们在老家一般要住到初七才各奔东西,只有舅姥姥每年都要住到过了正月十五才回去,她总说正月十五前都是过年,必须要在老家过完年走才好,才吉祥。舅舅们给她留个孙女陪着,直到正月十五才离开老家。
过年是舅舅们的狂欢,舅舅们个个是大男子主义,不屑于女士们的见识。他们挤在一起谈天说地,女士们就很难加入。舅妈们等一应女人只能趁着给舅舅们添茶加水的时候来凑个热闹,不然,只有待在另外的屋子里打牌聊天带孩子。唯有我可以例外,挤在舅舅们堆儿里,好不欢喜。我小时候父母工作都忙,我是在姥姥家里长到好几岁才进城的,几个舅舅都看护过我,舅舅们对我这个外甥女格外地亲,我可以和他们挤在炕头上聊天,那是我才有的特权,舅姥姥格外地喜欢女孩,过年时,他们就愿意坐在一起讲讲过去的事。他们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总是说我小时候真是很“熊”。四舅说我小时候特别嘎咕,抓在手里的东西谁要也不会给,主意很正呢。三舅说我小时候还能帮姥姥看门。那时候姥姥家的门是高高大大的木门,里面带有横闩的那种门,记得有一次姥姥去村里磨玉米面,让我在家看好门,说谁来了也不许开门。当时我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舅舅们那时喜欢读书,家里有好多“大书”,村里人就逗我考验我,有的来敲门说是还书,还有的说来借书,也有的说姥姥让来家拿东西等等,反正想尽各种办法让我开门,我拿着小板凳,坐在大门里,任外面的人怎么敲门如何解释,我就是不给开门,把门关得紧紧的。舅舅们说我小时候在村里可出名了,大人孩子们都喜欢我,说我不仅聪明伶俐,主意还特别的正。我倒是觉得奇怪,他们说的是我吗?我现在怎么感觉自己笨笨的,而且感觉比谁都倔强。再说,平时我是多么随和的人啊,凡求我办事的,我从来都是满口应承,就怕抹了人家的面子,我小时候怎么会如此无情呢?
舅舅们对我爸爸妈妈感情深厚,爸爸妈妈进城早,舅舅们年轻时大多有过在我家常住的经历。那时,我们家在城里,爸爸在城里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算是在家族中有章程的人,老家沾亲和不沾亲的进城都会到我家里来住。还没有改革开放的时候,舅舅们到城里找活干时,都把我们家当落脚点,也把我们家当成自己的家。爸爸和妈妈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心地都非常的善良,也热情,帮助几个舅舅找临时工等各种事做,舅舅们来了,爸爸妈妈会把家里好吃的好喝的拿出来,走了还要给带上这种那种当时比较稀罕的东西,那时候,日子不像现在这么富裕,物资也不丰富,农村什么都缺,城里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带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什么饼干馒头劳保用品肥皂毛巾等等都带过。五舅说我妈妈的手特别巧,她专门买来毛线,亲手给五舅织过一件军绿色的开衫毛衣,五舅说那件毛衣非常姿势,穿着特别闪,比现在穿皮草还闪,那件毛衣让五舅穿了好久,也自豪了好久。现在想想,五舅年轻时一定特别会来事,不然,谁会让妈妈费心费力地好久好久去给他织一件毛衣?六舅小时候跟姥姥最亲,姥姥到哪儿都带着他,六舅在我家住过的次数和日子最多。四舅想起他自己年轻时特别能吃,他指着饭桌上的饭菜对五舅说,年轻时日子穷,这一桌子饭菜,咱哥儿俩就能给干掉。四舅说年轻时最多一次吃过两盖帘的饺子,有近两百个,我有点儿不相信,真那么能吃吗?七舅最小,也最得宠,小时候经常到我家里,至今还记得我妈妈给他包的饺子的味道……
饭桌上,几个舅舅每回想起在我家里住过的那些日子,想起爸爸妈妈对他们的帮助,都充满了感激,时不时地会哽咽得说不下去。爸爸走的时候我才刚刚十岁,妈妈走时我又不在身边,听着舅舅们东一句西一句说起过去的事情,我的心里真是又难过又安慰。舅舅们都是些情感丰富的人,他们如今一个个日子过得富贵安稳,却懂得感恩骨肉亲情,懂得怀念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懂得珍惜现在得之不易的生活,这样的情景让我感慨万千,这样的日子里,让我格外地怀念爸爸妈妈,想起他们从来都是满脸笑容的样子。如今,舅舅们个个都出息,个个生活得幸福知足,他们在天堂里也一定很知足吧。
因为我对饭桌上的酸菜馅饼耿耿于怀,临走时,舅妈给我装了新鲜的玉米面和豆面,还捞了好几棵酸菜,还有新鲜的牡蛎肉,让我回家自己做馅饼。当天晚上,我就迫不及待地操练起来,按五舅的亲授,和好了面,拌好了馅,照葫芦画瓢烙起了酸菜馅饼,可是不知道怎么,好料放得倒是不少,烙得金灿灿的馅饼却没有舅妈做得那么好吃,或许,那种香喷喷的感觉是一种别样的滋味,只有在老家的屋子里才能品尝得到那种香醇的滋味,只因为那里是老家,老家有爱有情有温暖,更有舅舅们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