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落(字码头读库·辽宁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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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眩晕(1)

杜默和陈红是居住在深圳罗湖区的一对青年夫妻。一年半前的一个傍晚,正在等车的某公司职员杜默在火车即将进站时,发现了横卧在铁轨上的陈红。他把她抱了起来。陈红不像大多数临难者那样面色苍白,她显得沉静自若。杜默认为这一定是她喝了大量的酒的缘故,可是半小时后,他排除了这种可能。

因为在送陈红回家的路上,他禁不住吻了她。

他们相识了,并且爱得很深。半年后,他们结婚了。陈红在朋友的帮助下,在深圳一家大型外资自选商场做售货员。这是当地最大的自选商场之一,日营业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每当夜幕降临,这里的十几层楼里一片灯火通明,站在大街上望去,车辆似海,它就是海面上一座晶莹的冰山。杜默的工作很轻松,可是陈红,除了轮休日,每天中午在商场餐厅吃工作餐,深夜,需要很晚很晚才回来。

有一天,陈红说,她很辛苦。

杜默感觉到了。陈红的脸色十分苍白,像是被那里的日光灯给漂白了一样。日光灯的光照据专家说对治疗贫血有促进作用,可陈红的脸色说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杜默的家里渐渐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的前提是陈红不再抱怨辛苦,她勤奋工作,操持家务,目光中时常流露出对生活的任劳任怨。这使得杜默对陈红的身体疲劳情况暂时放下心来,只是,他对家里正在产生的变化感到莫名其妙和恼火。

最开始,杜默下班后随手抛在沙发上的外套,不知怎么在上班时总是劳神他到壁橱里去找;接着,杜默看到厨房食品柜里的调味瓶,总是按照刻板而严酷的顺序排列着,不容许他用过后随意打乱,否则陈红就会朝他发火,仿佛她的厨房是一丝不苟的化学实验室;再有,杜默看到陈红似乎染上了洁癖,只要有空闲,她就不停地擦地板,抹酒柜,一遍一遍地,尽管那里已是纤尘不染……家里的所有顺手可用的物品都被规矩地放起来了,似乎一群士兵被将军下了严酷的隐蔽起来的命令。最后,天,杜默环顾家里,办公桌上的书没有一本是斜着放的,卧室的床罩平平整整,像是一块巨大的磨砂玻璃板,枕巾也是摆放得与床沿呈直角,绝不会出现锐角,也不会是钝角,就连浴室里的一双拖鞋,脱离了主人的脚之后也摆放得心心相印,毫不分开,像是一朵并蒂莲……还有,当然,还有……

一句话,家里的一切东西都规规矩矩,毫不松懈,毫不凌乱。

杜默下班回家,往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拘谨得像个客人。

终于,有一天,一场由本地职业足球队参加比赛的电视直播被杜默错过了。这使得他对回家后的陈红大发其火。因为他那台老旧电视的手动按键接触不灵,选频道只有靠那只遥控器,而遥控器,是杜默伴着足球终场的哨音好容易在一个装药品的抽屉里找到的。

“陈红,这都是你搞的?我真受不了。”

“我……它们看起来太乱……”陈红语无伦次地说。

“是吗?真有趣,你不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我们的婚姻,结婚前我没发现你是这样——你是如同把房间里的乱东西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而外观却亮亮堂堂一样——掩饰了你的这种怪癖吧?”杜默尖酸地说。

“默,结婚前,你从不这样说我。”陈红诚恳地说。

“结婚前,你不是这样的。”杜默说。

“是,结婚前,我是不这样的……”陈红欲言又止,她仍诚恳地说。

“是弗洛伊德,还是弗洛姆,要么是荣格?陈红,帮我想一下,他们中的哪一位,说过这样的话,一个对日常物品有洁癖和规矩癖的人,往往是一个有自恋倾向的人。陈红,你为什么会产生自恋呢?那么在意你自己?凭你曾经卧轨自杀过?噢,迪尔凯姆可能要认为,自杀是一种更高级的自恋行为。”

“杜默!你这样说我?”陈红穿着一条亚麻短裤,白色衬衫,手拄拖把,眼含泪水地说。

杜默走在街上。

午后的阳光很好。这是在嘉宾路上,近处是阳光酒店,远处是南国影联娱乐中心,被午后炙热的阳光焊上一面幽蓝光线的巨高型建筑,是国贸大厦。

杜默有时候喜欢这样徒步走一走。从客户单位回到就职的某公司,路程并不是很近。在一个时光的乱箭纷纭骤逝、所有人都热衷于以车代步的现代社会里,有时候,步行倒显现出是一种奢侈。

一种时间和心态上的妙不可言的奢侈。

杜默五年前来到深圳。他想考验自己在事业上的能力,所以他辞去了大学毕业后分配的工作。他想考验自己抵制不劳而获的欲望,所以他放弃了内地双亲的遗产。在这里,他没能抵御的,是陈红的爱情。

他是这样的人:乐于创业,安于守家。既深谙时尚,却又保持质朴。远处于主流男人之外,却又不被排挤于社会边缘……

晚上,快十一点钟,杜默去接陈红下班。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吗?反正对第一次印象不深,那么这可能就是真正的第一次。杜默有点儿不安。

在路上,他们走进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生活应该具有微妙性。”杜默说。

他要了咖啡和三明治。紧接着,要了煎蛋还是维芙饼,他记不起来了。

陈红坐在那里不说话。她恬静,带一点儿妩媚。

“也许是我错了,”杜默说,“嗯,不排除这种可能。”

“怎么回事?”陈红问,她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咖啡馆侍者把咖啡和三明治端了上来。另外有维芙饼。嗯,维芙饼,杜默想,这不错。

灯光很暗。他俩吃起来。

“陈红,你念的是中文系,汉字里的‘家’,是什么意思?”杜默试探地问。

“从宀从豕。宝字头下面装里豕。”陈红说,“宝字头代表古代的屋棚,豕是猪。”

“我明白了。”杜默说,“猪在屋棚下面从来是随心所欲的,自由自在的,乱一点儿没关系,这是家的本义。”

“你要干什么?”陈红看了杜默一眼,问。吧台那边的老板闲极无聊,正瞅着他们。

“别紧张。”杜默从吧台那边收回目光。他诡谲地笑了一下。

陈红喝了一口咖啡。

“明天,或是什么时候,我们到红宝俱乐部打保龄球怎么样?”杜默说。

“保龄球?”陈红问,“你是看中了那里的昌小姐吧?”

“别瞎说,”杜默沉默了一会儿,“昌小姐是我父亲战友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陈红说,“理由不充分。”

“理由?”杜默皱了一下眉头。

“再来两份咖啡。”陈红说。她吩咐侍者。

“我够了。”杜默说。

“够了?”

“够了。”

“那就一份。”陈红盯着杜默,“其实,昌小姐长得很好看。”

“没有你好看。”杜默说。

“比我好看。你应该承认。”陈红说。

侍者把咖啡端上来。

“她的……”侍者转身过去,杜默用钢匙指了一下自己的胸部,“没你的丰满。”

陈红撇了一下嘴。

“我们该走了。”咖啡喝完后,杜默站起来,说。

回到家里,杜默开始亲吻陈红。

“窗帘!”陈红说。外面不时有灯光晃过。

杜默走过去,“哗”的一声拉上印花窗帘。

“不会让它正当一点儿吗?”

陈红叹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给那窗帘的卷折处扯平。

杜默搂住陈红。他的呼吸有点儿急促。陈红知道杜默想跟她做爱。她既不抗拒,也不迎合,她只是随其自然。她在这方面没什么偏激的想法。

杜默解开她衣领的扣子时,她说:“套子。”

“噢。”杜默说。他们指的是避孕套。

“没有防御,就没有进攻。”陈红推开杜默。

“在哪里?”杜默问。

“衣裳柜,第二个抽屉。”

杜默有点儿狼狈,他跪在地板上,拉开抽屉,翻了一阵:“没有啊?”

“右边,从右边数第二个抽屉。”陈红纠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