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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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中罪(5)

醉生梦死吧,像现在这样,多美啊!他回答,闭着眼睛,死去一般。

人喝醉了,神经就变得麻木,大脑就变得迟钝,思维就会摆脱了精神的束缚,身体就会自然地放松。陈锦绣终于下定了决心实施自己的计划。她没有过度地沉迷于性事带来的愉悦当中,她给他穿上买来的黑色毛衣。穿上黑毛衣后的藏一峰充满了神秘感,他困乏不堪地穿着黑色的新毛衣躺了下来,他有些发烧,说话也开始变得絮叨起来。他并不看陈锦绣,像是喃喃自语,他说了许多话,时断时续,像在梦中。他说有一天他要回老家去,他说他最大的梦想是当他们那个县里最大的官,最大最大的官,娶个大城市的姑娘,娶个像锦绣你这样有文化的大城市的女孩当老婆,娶陈锦绣你啊,锦绣,锦绣我有多爱你啊你知道吗,我要你,亲你,我的亲亲啊……

远处响起了花炮的声音,没有多久,他们就在鞭炮声中睡着了,他们抱在一起,睡得很沉。

炉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屋里有些寒冷,陈锦绣被冻醒了,她睁开眼,她看见藏一峰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四处漆黑一团,没有开灯她也能看到那双眼睛的盯视。

陈锦绣对着那双眼睛,轻声地问道,如果你先遇到我,你会娶我吗?

藏一峰无语,黑暗中紧紧地搂了搂陈锦绣。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他突然用手捂住了陈锦绣的嘴,用力地搂了搂陈锦绣,依然无语。

夜静极了,他们在无声的黑暗中相互凝视着。

藏一峰说,锦绣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陈锦绣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话,一切都已经晚了,什么理由都不重要,陈锦绣感觉她失去了的东西比生命都宝贵。

藏一峰并不在意锦绣的回答,他只当她在静静地听他讲。藏一峰老家在东北偏远的一个大山里,那里很穷,也很封闭,感觉夏天也很短,年轻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兵,转干。他想当兵,但他家里太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得出手去送礼,直到二十四岁那一年,他的爸爸被逼无奈,拿了把菜刀去了大队书记家,说如果再不让我儿子当兵,我就砍死你全家,再砍死我自己,他就在那样的情况下走出了大山。

当兵临走之前,村里有一个他心仪已久的漂亮姑娘小琴,主动找到他,要把自己给他。她说的给就是先让他睡,以后他提干了,再正式嫁给他。但是他走后不久,她来信告诉他,她怀孕了。当兵第二年,他让爸爸拍了封母亲病危的电报,急匆匆地赶回家要和小琴完婚。小琴已经在十里外的小姨家生下了个孩子,小琴不想让别人知道和他谈恋爱,如果他转不了干,她是不会嫁给他的,她说了,这一辈子的梦想就是要通过结婚离开农村。小琴没有让他看孩子,还批评他不应当匆匆赶回来。你这样将来怎么有机会提干,时间不等人,四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到时你回来时还是一个穷当兵的话,我可不会嫁给你。

就这样,他又回到了部队。部队里提干哪里会那么容易,他既没有特殊的贡献,也没有特殊的才能,唯一爱好就是看书,当兵几年把连队图书馆里的书全看了一遍,也试着往报纸杂志投稿,但都没有音讯,他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陈锦绣。他还写了好几本的日记。他仍然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小琴怕引起部队首长的怀疑,连信都不给他写了,他连一张女儿的照片都没有,小琴说只让他好好努力,一定要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回来,才可以公开他们的关系。当兵第三年年底,他陪同排长到一个因公去世的邻县的战友家去处理后事,排长同意他回家住两天,他直接找到小琴家,小琴说什么也不让他见女儿,他只好撒谎说提干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小琴才领他去看了他的女儿。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儿,女儿只知道爸爸在外地当兵,记不得他的样子,他看见女儿的那一瞬间,再也抑制不住地搂着女儿大哭起来,那一刻他突然很痛恨自己,藏一峰你有什么理由不出息,你不出息能对得起自己的女儿吗?

藏一峰在去与排长会合的路上,坐的大客车与货车相撞,客车上的人死了十几个,还有十几个人伤势严重。他也受了伤,等他糊里糊涂爬出来时,看到当时车上一片混乱,鬼哭狼嚎般的哭叫声不绝于耳,能动的都在往车外面爬。他一看几个受伤严重的人身上还在往外流血,却没有人管,他忍着痛,立即组织没有受伤的几个人开始救援,他把自己身上背心等内衣撕成一条条的,包扎几个受重伤的人的伤口,然后再一个个把他们背下车,等救援车赶到时,他已经累昏了,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坐在床边的是排长。

他和排长回来不久,受伤群众的感谢信就到了部队,当时有一个军报的实习记者在部队采访,正好抓住了这个题材,写了一篇报道,年底,部队组织演讲团,他成了演讲团成员,半年的时间里,他跟着演讲团到各个部队演讲,到年底时,他转干了,还被推荐上了军校。

藏一峰说,锦绣你知道吗,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上大学的人。

藏一峰没有把提干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原本想给家人给小琴也给自己的女儿一个惊喜,他在当兵最后一年的秋天准备回家探亲,他喜滋滋地穿上四个兜的衣服,出发前,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起每一年他回去,女人都不满意,说他没有提干就是没有出息,如今他终于提干了,却突然想摆脱那个嫌贫爱富的乡下姑娘,但是他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把自己装成没有提拔的样子,把战士的衣服穿回家,但那时他没有和陈锦绣走到一起,因为部队首长的女儿看好他了,他和部队首长的女儿相恋了。结果一个同乡到医院看病,看到他的未婚妻子,那女人听说他早就在部队提干了,她气坏了,带着女儿到部队来了。部队首长找他谈话,两条路,要么脱军装滚蛋,要么回家与村姑结婚,他只好回家结婚了。但是那以后,他不再想那个村里的女人,每一次夏天休假,他都在四处游荡。

后半夜,藏一峰感觉全身奇痒无比,甚至在炕上打起了滚儿。他浑身上下起了片片红疹,他的荨麻疹旧疾犯了。他拼命地在身上四处抓挠着,一会儿工夫,身上就出现了一道道的血印子。当然,这是陈锦绣早就料到的,她早知道他会犯病。吃了变质的虾仁饺子,喝了掺杂了苏打粉的黄酒,又得了重感冒,怎么能不犯病呢?不犯病才怪呢。陈锦绣从包里面拿出准备好的巴比妥、安定、卡马西平等药,她说这些都是防过敏的药,她说妈妈担心他的身体过敏给他开了好多药,她说吃了这些药就好了。她一粒一粒喂他吃药,不一会儿,他就不叫了,深深地睡去,再也没有任何言语。

早晨五点,天还是黑的,窗外下起了大雪,陈锦绣开始梳洗打扮,然后她把雪白的双耳白瓷杯装进包里,给熟睡中的藏一峰掖了掖被角,然后走出了小旅馆,夜色中的小院里已经是一片银白的世界,陈锦绣喜欢下雪的世界。大年初一的早晨的雪格外的安静耀眼。

凌晨开始的雪来得静寂,仿佛夜里突临的悲伤,委屈却又节制,待天空渐醒时,雪花张扬异常,大片的雪花被大风挟持着漫天狂舞,年三十已经过去了,那远行的步伐太过匆忙,像那些永不回归的青春,被成熟的时光吞噬得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