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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卡列戈的诗

两个城市:巴拉那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两个日期:一八八三年和一九一二年,确定了埃瓦里斯托·卡列戈短暂一生的时间和空间。他出身恩特雷里奥斯省一个杰出、古老的家族,经常怀念先辈勇敢战斗的一生,在大小仲马父子充满浪漫色彩的小说中,在拿破仑的传奇和对高乔人顶礼膜拜的崇敬中寻找某种补偿。同样,为了吓吓资产阶级[1],在波德斯塔兄弟或者说在爱德华多·古铁雷斯的影响下,他写了纪念圣胡安·莫雷拉[2]的诗。他的生活经历相当简单:当过记者,经常参加作家聚会,与他的同龄人一样,对阿尔马富埃尔特、达里奥和海梅斯·弗莱雷的作品如醉如痴。早在童年时代,我就听他背诵过《传教士》一诗中的一百多行诗句。至今,透过逝去的时间,我仿佛还能听到他那充满激情的声音。我对他的政治主张不甚了解,可以推测,他是一位立场模糊、情绪激昂的无政府主义者。像二十世纪初所有受过教育的南美人一样,他是一位,或者说他感觉自己是某种类型的法国荣誉市民。一九一一年左右,他开始学习另一位偶像——雨果的语言。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堂吉诃德》,喜欢埃雷拉而不喜欢卢贡内斯,也许能典型地说明他的兴趣爱好。我在这里列举的作家名字大概就能概括他读过的所有作品。虽然读得不多,但是却很投入。由于患肺结核经常伴有低烧,从而使他总有一种紧迫感。他不停地工作着。除了到坐落在拉普拉塔市的阿尔马富埃尔特的故居去朝圣过几次之外,他很少旅行,除非能学到历史知识和找到新的创作素材。他只活到二十九岁,与约翰·济慈在相同的年龄、因患相同的病症去世。在那个没有糟糕的广告艺术的年代里,这两位青年作家都渴望荣誉,都富有激情。

埃斯特万·埃切维里亚是第一位观察潘帕斯草原的人,而埃瓦里斯托·卡列戈则是第一位观察城镇郊区的人。现代主义对大西洋两岸的西班牙语文学有很大影响,如果卡列戈不能充分自由地驾驭现代主义的创作语言、题材和格律,他就无法完成其著作。现代主义曾经鼓舞、激励过他,但也同样坑害过他。《异端的弥撒》一诗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对达里奥和埃雷拉的不自觉模仿。除了这些作品和其他一些可能会有毛病的作品外,对城镇郊区(我们暂且这么称呼)的描写是卡列戈的基本成就。

为了要完善作品,我们这位作者要么就得变成一名文人,敏锐地捕捉语言上的细微差别或者联想的意义,要么干脆变成一个粗人,以拉近与他的作品中人物的距离。不幸的是,卡列戈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在他描写巴勒莫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仲马父子的遗风和现代主义的华丽辞藻。因此,人们将不可避免地把他笔下的刀客与达达尼昂相比较。他的诗集《郊区的灵魂》中有两三首作品与史诗相似,而其他的诗则类似于对社会的抗议。在《市郊之歌》中,他从“宇宙间神圣的平民”写到了普通的中产阶级。这是他创作的第二阶段,也是最后的阶段,成名的阶段。在这一阶段,他发表了自己最著名而不是最优秀的诗歌。从他的创作道路来看,可以公正地说,卡列戈以他的诗描绘出了普通人的不幸,折磨人的疾病,惨痛的经历,疲乏沮丧的时刻,家庭,友爱,以及民俗习惯和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有意思的是,探戈也是以同样方式发展的。

卡列戈走过的路与一切先驱者走过的路没有什么两样。对现代人来说,他们那些曾经属于标新立异的作品现在都成了平庸之作。在卡列戈去世半个世纪后,人们几乎只能从诗歌发展史中读到他。

我们知道,卡列戈去世时还很年轻,仿佛浪漫主义诗人的命运注定如此。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他写过的作品是我们仍不知晓的?有一篇诗作——《婚礼》——很有独到之处,可能预示其风格会转向幽默。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毋庸置疑的是,卡列戈曾经影响并且至今依然在影响着我们的文学的发展道路,他的一些作品将成为世界文学的瑰宝。他创造过许多艺术形象:喜欢打架斗殴的人、误入歧途的女裁缝、盲人、拉手风琴的人。我们应该再给他增加一个,那位患肺结核的青年,戴着孝,穿梭在低矮的平房之间,不时停下脚步,环视周围不久后将要消失的一切,朗诵着诗歌。

《卡列戈的诗》,豪·路·博尔赫斯主编并作序,编入《一个半世纪丛书》,埃乌德巴出版社,一九六三年,布宜诺斯艾利斯

一九七四年附记

诗歌的灵感来自过去。《异端的弥撒》中描写的巴勒莫是卡列戈在童年时代看到过的巴勒莫。我自己则从未见过那样的巴勒莫。尽管只是淡淡的几笔,这首诗却描绘出了对如水逝去的时光的怀念。我们在高乔文学发展过程中也可以看到这种怀旧情结。里卡多·吉拉尔德斯赞颂的是过去时光中发生过或可能发生过的故事,譬如他的《堂塞贡多·松勃拉》,而并不去赞颂在他奋笔疾书的时期发生的故事。

王银福 译

注释:

[1]原文为法文。

[2]卢贡内斯还没有撰文颂扬马丁·菲耶罗。——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