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甫的故事二则

亲手创建上海商业银行的陈光甫先生和我爸爸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们同在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进修。我爸爸属法学院，陈光甫属商学院。我在家里曾听爸爸讲“陈光甫的皮鞋”和陈光甫讲述的另一桩事。现转述如下。

陈光甫的皮鞋

陈光甫从家乡到了上海（这是多年前事，地点我已记不清楚），下火车先去买了一双新皮鞋。皮鞋装在纸匣里，有绳子十字形扎结停当，他拎了皮鞋就到经常投宿的亲戚家去。

亲戚见了他很高兴。晚饭后，大家谈笑了一番，各自归寝。这间房是他常住的。他把皮鞋放在床尾桌上，解衣睡下。那是大冬天。他睡在被窝里只觉得说不出的害怕，害怕得怎么也睡不着；他辗转反侧，害怕得简直受不了。

约莫十二点左右，他闻到些儿“布毛臭”（就是布着火的气味），立即不害怕了，恍然自己“哦”了一声：“就是为了这件事！”

失火了！他迅速穿衣起床，唤起亲戚一家人。火是大片的火，从邻家延烧过来的。火势很猛。亲戚家只抢得几件珍贵细软，全家逃得性命，家具衣服被褥连同房子，全都烧光；只陈光甫那双皮鞋由主人拎在手里，很轻便地逃离了这场大火。

母女俩的故事

有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家里只母女两人。平时各居一室，很安顿。有一晚，两人都说不出的害怕，害怕得不敢分开，害怕得不敢灭灯睡觉，只好整夜开着电灯，两人相守着。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忽闻邻家喊捉贼。邻家人多，贼给捉住了。据这个贼招供，他因为看见母女家晒皮衣，打算偷她们家。他一夜直蹲在对面屋脊上等候母女灭灯就下手。他等了一夜，不得机会，没奈何就去偷人口众多的邻家。

对面屋顶上一个贼眈眈看伺，母女会觉得害怕，我们能理解。未来的一场火灾，陈光甫事先觉得害怕，我们觉得很微妙；但那是他的亲身经历。

二〇〇三年四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