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要回头(电影《威尼斯疑魂》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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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此刻不要回头(6)

“不会,”约翰回答说,“那的确是我妻子,我向你保证。她穿的是红色的外套,没有戴帽子,跟她离开这里时一样。我清清楚楚看见她,就像现在我看见你一样。我可以在法庭上发誓。”

“不幸的是,”经理说,“我们不知道那两位女士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们住的是哪家酒店。你说你们是昨天在托尔切洛遇见她们的?”

“是……但时间很短。她们不在那儿住。至少我认为她们不在那儿住。我们在威尼斯吃晚饭时又偶然见到她们。”

“对不起……”来了一拨带着行李的客人,要登记入住,接待员必须去接待他们。约翰转过来,有些绝望地对经理说:“你是否认为应该给托尔切洛的酒店打电话,或许那里的人知道两位女士的名字,或者她们在威尼斯住的地方?”

“我们可以试试,”经理回答说,“虽然希望不大,但我们可以试试。”

约翰又开始焦急地踱着步子,不时看着摆动门,希望着,祈求着,让他看到那件红色外套,看见劳拉进来。接着,经理跟托尔切洛酒店的某个人之间通上了电话,两个人好像永远也谈不完似的。

“告诉他们,是两个姐妹,”约翰说,“两个老太太,身穿灰色衣服,长得一模一样。一位女士是盲人。”他又补充道。经理点点头。显然他跟对方说得很详细。然而,挂断电话以后,他摇了摇头。“托尔切洛的经理说他记得那两位女士,”他对约翰说,“但她们只在那里吃午饭。他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

“唉,事已至此,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约翰点燃了第三支烟,出门到了露台上,在那儿又来回踱起步来。他望着运河对岸,搜寻着过往轮船上的面孔,查看摩托艇上的乘客,甚至连平底船也不放过。时间在他手表上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劳拉的任何迹象。一个可怕的预感在困扰着他:这件事情是以某种方式事先安排好的,劳拉从来就没打算搭上那班飞机,昨晚在餐厅她就跟那对姐妹做了约定。上帝啊,他想,这是不可能的,我要变成偏执狂了……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在机场的相遇更像是偶然的,她们以某种惊人的理由说服劳拉放弃登机,甚至阻止她上飞机,搬弄她们那套通灵视觉,说这架飞机就要坠毁,她必须跟她们一起返回威尼斯。劳拉正处在敏感状态,连问也不问就全部接受了。

但就算所有这些都有可能,为什么她不来酒店呢?她在做什么?四点钟了,接着又到了四点半,水面已不再泛起波光。他回到了前台。

“我不能在这儿瞎逛了,”他说,“就算她现在露面,我们今天晚上也到不了米兰了。我去圣马可广场或者别的地方看看,或许能看到她和那两位女士。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她来了,你能解释一下吗?”

接待员十分专注。“是的,肯定,”他说,“我知道你很着急,先生。也许最好我们今晚给你在这儿订个房间?”

约翰无奈地摆了摆手:“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也许……”

他走出摆动门,朝圣马可广场的方向走去。他查看了每一家店铺,每一排柱廊,来回穿过广场十几次,在“弗洛里安”和“夸德里”餐厅门前的桌子中间穿过,明知道劳拉的红色外套和孪生姐妹的鲜明外观十分显眼,即使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也很容易被发现,但仍未看到她们的半点踪迹。他加入在美彻丽雅购物的人流,跟那些悠闲逛街的人挤在一起,心里很清楚这样做毫无用处,她们不会在这里。劳拉怎么会以此为由故意错过航班返回威尼斯呢?即使她出于某种他无法想象的原因这样做了,她也一定会先到酒店找他的。

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追查这对姐妹。威尼斯散布着几百家酒店和膳宿公寓,甚至她们会住在更远的扎特勒和朱代卡。最后这两个地方的可能性不大。她们更有可能住在圣扎卡里亚附近的一家小旅馆或公寓,离昨晚吃饭的餐馆很近。那个盲人晚上肯定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他太愚蠢了,竟然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转身离开光线明亮的购物区,疾步朝昨晚吃饭的那个较为狭窄、拥挤的街区走去。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那家餐厅,但餐厅还未开始营业,布置餐桌的服务员也不是招待过他们的那个。约翰说要找老板,服务员便去了后面的区域,一两分钟后带着外表凌乱不整的店主出来。这人连外套也没穿,正在享受开业前的最后几分钟清闲。

“昨晚我在这儿吃过晚餐,”约翰解释说,“有两个女士坐的是角上那张桌子。”他用手指了一下。

“你今天晚上想预订那张桌子?”店主问。

“不,”约翰说,“不是,昨晚有两位女士,两姐妹,due sorelle,双胞胎,gemelle——双胞胎是这么说吧?你还记得吗?两位女士,sorelle vecchie……”

“哦,”那人说着意大利语,“是的,是的,先生,那个可怜的女士。”他用双手捂住眼睛,表示失明的意思,“是的,我记得。”

“你知道她们的名字吗?”约翰问,“她们在哪里住?我正急着找她们。”

店主摊开双手做了个遗憾的姿势。“我非常抱歉,先生,我不知道两位女士的名字,”他用蹩脚的英文说,“她们一共在这里一两次,大概是晚饭吧,她们没说她们住的地方。也许你今晚再来,她们可能会在这儿?你想预订一张桌子吗?”

他朝周围指了指,让他挑一张喜欢的桌子,但约翰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了。我可能在别处就餐。对不起,麻烦你了。如果女士们来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我可能过会儿再回来,”他补充说,“我也说不准。”

店主稍稍躬了一下身子,跟着他走到出口。“整个世界在威尼斯相逢,”他笑着说,“今晚,先生有可能将会找到你的朋友。再见,先生。”

朋友?她们更像是绑匪。约翰走到大街上,心想。焦虑已经变成害怕,变成了恐慌。一定是出大麻烦了。这两个女人控制了劳拉,用暗示的手段诱导她,让她跟她们一起走,去了她们的酒店或是其他地方。他是否应该去找领事馆?它在什么地方?到了那儿他该怎么说呢?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发现自己就跟头一天晚上一样,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街上,眼前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建筑,上面写着“Questura”,那是警察局的意思。就是这儿了,他想。我不在乎,已经发生了案情,我要进里面去。有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进进出出,这地方多少还带点儿生气。他走过去,向玻璃隔断后面坐着的一个警察询问有没有人会讲英语。这人朝楼梯那里指了指,约翰便顺着楼梯上去。走进右边的一扇门,他看见已经有一男一女坐在那儿,等待着,他认出他们是自己同胞,心里踏实了些。两个人是游客,显然是夫妻,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过来坐吧,”那男人说,“我们已经等了半小时,应该不会再等太久了。什么国家!在国内根本不会等这么长时间。”

约翰接过递上的香烟,坐在他们旁边的椅子上。

“你们出什么事儿了?”他问道。

“我妻子的手提包在美彻丽雅的一家商店被人偷了。”那人说,“她把包放下,去看点儿东西,你都不能相信,一转眼的工夫它就没了。我说包是被人顺手牵羊偷走了,可她非说是柜台后面那个女孩干的。这下说什么好呢?这些意大利人都一样。不管怎么说,我敢肯定包是拿不回来了。你丢了什么东西?”

“手提箱被盗了,”约翰很快编了个谎话,“里面有些重要的文件。”

难道能说自己丢了妻子?他实在开不了口……

那人点点头表示同情:“我就说嘛,这些意大利人全都一样。老墨索里尼知道如何对付他们。问题是,他们不愿意管我们这些麻烦,比起那个在逃杀人犯,这些麻烦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们全都搜捕他去了。”

“杀人犯?什么杀人犯?”约翰问。

“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知道?”那男人惊讶地盯着他,“整个威尼斯都在议论这件事。所有报纸、广播都在报道,甚至连英文报纸都刊登了。太残忍了。上周发现一个女人被割断了喉咙——是个游客——今天早上发现的一个老伙计,也是一样用刀刺死的。他们好像认为是一个杀人狂干的,因为看不出任何动机。在威尼斯的旅游旺季发生这种事太让人心烦了。”

“我和我妻子在度假时从不看报纸,”约翰说,“我们俩也都不喜欢跟酒店的人闲聊。”

“你很明智,”那人笑了,“这种新闻会毁了你们的假期,要是你妻子神经质的话,就更糟了。唉,好了,反正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也不能说我们很在意,是吧,亲爱的?”他转过去问他的妻子,“跟我们上次来这儿相比,威尼斯真是每况愈下,现在丢了这个手提包,简直太过分了。”

里面的屋门开了,一位高级警官请他和他的妻子进去。

“我敢打赌,不会有任何满意结果。”他低声说了一句,朝约翰使了个眼色,便跟他妻子走进里屋。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约翰掐灭香烟,又点上另一支。一种不真实的奇怪感觉占据着他。他问自己在这儿做什么,这样有什么用?劳拉已经不在威尼斯了,她已经消失了,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还有那对恶魔般的姐妹。永远也查不出她的踪迹了。而他们两个在托尔切洛第一次遇到那对孪生姐妹,便给她们编造了个幻想故事,这符合某种可怕的逻辑,虚构本身必然有事实做依据;现实中两个女人就是一对伪装的骗子,是两个有犯罪企图的男人,引诱轻信他们的人,将其置于悲惨的毁灭。他们甚至可能就是警察寻找的杀人犯。谁会怀疑两个外表体面、安安静静住在某个二等公寓或酒店的老年妇女呢?这支烟还没抽完,便被他掐灭了。

“看来这下真正变成了偏执狂了,”他想,“人们就是这样精神失常的。”他瞥了一眼手表,时间是六点半。最好别再等下去,在警察总部这里白费口舌了,要把最后的一点儿理智保护好。返回酒店,给英国那边的预备学校打个电话,打听一下乔尼的最新消息。自从他在汽艇上看到劳拉,他就把可怜的乔尼忘在脑后了。

但是太晚了,里屋的门开了,那对英国夫妇被带了出来。

“只不过装装样子,”那丈夫低声对约翰说,“他们会尽其所能。没太大希望。威尼斯的外国人太多了!他们全都是小偷!当地人全都无可非难。无论如何也不会偷顾客的东西。好吧,祝你的运气比我好。”

他点点头,他妻子笑着躬了一下身子,两个人便走了。约翰跟着警官进了内室。

一开始先走形式。姓名,地址,护照。在威尼斯逗留的时间,等等,等等,然后就是问题,约翰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开始讲他那冗长的故事。与姐妹俩第一次在餐厅相遇,劳拉由于他们孩子的死去、那封关于乔尼的电报、搭乘包机回去的决定以及这次莫名其妙的返回而陷入的这样一种神经质状态。把这些话说完,他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仿佛重感冒后又马不停蹄驾车行驶了三百英里。问询他的警官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意大利口音很重。

“你说你妻子刚受过重大创伤,有某种后遗症,”他说,“这种情况在你们来威尼斯这段时间明显吗?”

“嗯,是的,”约翰回答,“她那时的确病得很重。这次度假似乎对她没什么帮助。只是昨天在托尔切洛见到那两个女人以后,她的心情有了变化。那种紧张似乎消失了。我推测,她心理上渴望抓住任何救命稻草,认为我们的小女儿正看着她,这种念头以某种方式让她恢复了正常状态。”

“这是很自然的,”警官说,“因为这个具体环境。但昨晚的电报恐怕对你们二人造成了进一步打击吧?”

“的确是这样。因此我们决定回家。”

“你们之间没发生争论?没有不同的意见?”

“没有。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我唯一遗憾的是我不能跟我妻子一起搭乘这架包机。”

警官点点头:“很可能是你妻子突然失忆,与那两位女士相遇成了某种维系的链条,她紧紧抓住她们当作自己的依靠。你对她们的描述非常准确,我认为追查到她们应该不太困难。同时,我建议你回到你的酒店,一旦我们有消息就会尽快与你联系。”

约翰想,至少他们相信他说的事。他们并没有认为他是一个疯子,自己编造了这套故事来浪费他们的时间。

“你知道,我心里非常着急。”他说,“这两个女人可能对我妻子实施某种犯罪企图。以前就听说过这种事情……”

警官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请不要担心。”他说,“我敢肯定会有一些令人满意的解释。”

在他眼里一切都会弄清楚,约翰想,可老天在上,这解释能是什么呢?

“对不起,”他说,“我已经占用了你这么多时间。尤其我知道警方正全力追捕那个仍然在逃的杀人凶手。”

他故意这么说。让这家伙知道这个没什么害处,尽管他们任何人都能看出劳拉的失踪与这一恐怖的事件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哦,那件事啊,”警官说着,站起身来,“我们希望很快就会将凶手捉拿归案。”

他充满信心的语气很是令人宽慰。杀人犯,失踪的妻子,丢失的手提包,这些全都在控制之下。他们握了手,约翰被送出门,下了楼。他慢慢往酒店走,想,这家伙说得不错。劳拉突然患上了失忆症,两姐妹恰好在机场,把她带回了威尼斯,带到她们住的酒店,因为劳拉可能不记得她和约翰曾经住的地方。甚至也许她们正在查找他的酒店。不管怎么样,他所能做的到此为止。警察已经掌握了一切,只求上帝带给他一个结果。现在他只想瘫倒在床上,喝上一杯威士忌,然后接通乔尼学校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