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谋者胜:西晋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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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股肱之臣—贾充

公元260年5月,三国之一的魏国都城洛阳突然发生了一场皇帝和丞相之间的“决斗”,决斗的发起者魏国皇帝曹髦事先并没有经过谋划,而是基于一时的冲动,更无正式的挑战书;而决斗的另一方,相国司马昭则是被动应变,不得已而接受,对这场居于国家金字塔顶端的老大和老二之间的较量,朝中的大小官员和城中驻军却毫无所知。

但由皇帝曹髦发起的这场冲突,却使中国历史在这里发生了转折。

《资治通鉴》记载,魏国第四任帝曹髦在相国司马昭权势独大的压力面前,一直在采用以“忍”待变的手段,但曹皇帝在“忍”的时候却没有做足准备“变”的功课,等到突然考虑到当前“政非己出,情不能安,又虑废辱。”忍不下去了时,手中并没有几张对司马昭采取“变”行动的牌,但冲动这个魔鬼却驱使着曹皇帝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因为曹皇帝认为自己还有两个优势,一个是自己天子的名义,这是自己自出生就具有的“势”;另一个则是可以对司马昭“攻其不备”。

“势”是道义,“攻其不备”则是手段,两者都是硬通货,司马昭看来是死定了。

于是,曹髦在深夜子时突然命皇宫护卫队长李昭集结所有的皇宫护兵,并秘密召集高级咨询官王沈和王业、秘书王经,向他们诏示第二天早上要亲征司马昭,为严防消息走漏,立刻在皇宫内戒严。

曹髦并不知道的是,他认为可以信任的王沈、王业却均是司马昭的人,能参与如此机密的事件,可见两人的潜伏能量,如此关键时刻,两人立刻溜走向司马昭汇报。

“攻其不备”已失先机。

待曹髦发觉二王溜走,心知消息走漏,暗恨自己有眼无珠,但此时已成骑虎之势,他明白兵贵神速,随即立刻组织人马朝相府冲杀过来。

这边,司马昭在睡梦中被二王叫醒,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自认在朝中占尽绝对优势的他,没料到皇帝会朝自己突施杀招。

按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一个臣子的命,只需一纸命令,或者朝刀斧手努努嘴就办成了,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之所以如此,因为路人皆知司马昭之心,司马昭是想造皇帝反的臣,和皇帝一样,他也一直在等待“变”的机会,但和皇帝不同的是,司马昭却是一直在做着促成“变”发生的功课,王沈和王业二人就是自己功课的一部分。

但此时皇帝的脸撕破得太突然,突然得让司马昭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局部优势在占据道义制高点,又是有备而来的皇帝手中。

司马昭是司马懿的次子,跟随哥哥司马师和父亲司马懿多次南征北战,从父兄身上学到了不少的文韬武略,更全盘吸收了其父兄的厚黑哲学,他知道臣下要对抗天子的“势”,唯有“术”。

《晋书》中记载,司马懿和司马师两父子策划诛杀魏国皇室宗亲、大将军曹爽,只要是沾上曹爽的关系,“皆夷及三族,男女无少长,姑姊妹女子之适人者皆杀之。”事变之时,司马师“寝如常,而(司马昭)却不能安席。”这时候的司马昭,便为其父兄的魄力深深折服,他开始虚心学习。

公元二五四年二月,魏帝曹芳见司马师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便召集中书令即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李丰、光禄大夫张缉等,策划免去司马师的大将军、侍中等诸多辅政的权力,而以太常夏侯玄替代,结果被司马师秘密侦之,立刻诛杀李丰,将张缉、夏侯玄等“皆夷三族。”整个过程进行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久干脆废掉皇帝曹芳,另立皇帝曹髦。

任何理论的学习都抵不过言传身教,一直跟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的司马昭,其成就自然日渐精进。

司马师“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至是一朝而集,众莫知所出也。”司马昭府中也同样大养“相府兵”。这些人马训练有素,攻守兼备,相比当时的作战部队,其作战效能不亚于现在的特种兵。

父兄给司马昭创造了极好的平台后相继离世,司马昭身兼“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辅政,剑履上殿。”集政、军及公安系统于一身,而司马昭也很快便证明了自己。

上任后,他亲领五十万大军东征,镇压与吴国联合的原魏国镇东大将军诸葛诞叛乱,斩杀诸葛诞并招降了大批吴国将帅。

《晋书》中记载,司马昭被封“为晋公,加九锡,进位相国。”在朝中的威望顿时无人能及。

虽然司马昭强势逼人,但此时皇帝亲自带领着皇宫卫队汹汹而来,他顿时还是有些无助之感,这种无助除了道义之外,还有对身边人的不自信,自己身边这些人,平日里看似唯自己马首是瞻,而一旦要让他们在自己和皇帝之间做出选择,这种选择又是以身家性命为赌注,他在想,谁会坚定不移的选择自己呢?

有一个,贾充。

一直以来史学界对贾充的评价不高,其实对贾充的才能,史学界是肯定的,对其负面的评价主要在于德方面,《晋书·贾充传》记载:“充无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专以谄媚取容。”《资治通鉴》记载:“充颇有力,故益有宠于帝。充为人巧谄。”

对一个人的评价,自古以来德都是主要的方面,德和才关系被分为四类:第一类是有德有才;第二类是有德但才能平庸;第三类是有才无德;第四类则是无才无德。

而贾充则被评价为第三类有才无德型,但这么个被认为有才无德之人却被司马师、司马昭和司马炎两代人重用,难道擅长权谋的司马家两代人都把贾充看走眼了?非也,要是如此这般的话,司马早就混不下去了。

贾充生于官宦之家,而在司马昭时代开始以后,贾充的才干才得到充分的体现,他在帮助司马昭平定诸葛诞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在首都公安局长(廷尉)的任上也做得相当出色,平反了很多冤假错案,史载素有“平反之称”。

联想到与时俱进一千多年以后,还会出现诸如“躲猫猫”和“佘祥林”等荒诞事件,贾充要是穿越过来,博得个“贾青天”之名那是轻而易举。

随着贾充的地位不断高升,尤其日后成为鲁国公辅政后,更是在为政上进行了大力改革,采取了三大措施:大力开展农业生产,这在农耕社会是治国之本;一改魏晋以来的奢靡风气,厉行节约;精简官员,主张精兵简政。这三大措施的出台,对于国家的稳定和长治久安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贾充还喜欢和士人交往,只要发现对方是人才,必自始至终予以辅佐,因此颇获士大夫好评,史载:“士多归焉。”对同僚,贾充更多的是给予宽容,有人背着他和当朝权贵拉关系的,只要不违法,他从来都不会给人穿小鞋,照样以平常心对待。

这才是真正的贾充,一个被司马昭视为可以以全部身家性命相托的贾充。

关键时刻,司马昭将自己身边的所有相府兵全数交付贾充,让贾充率领迎战皇帝亲率的皇宫护卫。

司马昭的这个行动,向贾充表明了自己以身家性命相托,这种信任,没有长时间的考验和理解是不可能的。

贾充很清楚,其实自己没有选择,他的仕途和生命已经和司马昭结为一体,司马昭存贾充存,司马昭亡贾充亡,此时贾充的职位是中护军,相当于负责进行武将选拔的人事部长,虽然也掌管着京城的禁军,但事发突然已无可能做禁军的策反,他只能带着司马昭交付的这些府兵去和皇帝的护卫拼。

双方的兵力差别不大,说白了都是家丁,皇宫护兵是皇帝的家丁,相府兵则是相国的家丁。

从实力上讲,司马昭的府兵不逊于正规军,这支私人武装个个武艺高强,皇宫那帮养尊处优的护兵是无法比拟的,但要和占据道义制高点的皇帝对抗,首先要过的是心理关;其次,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手下这帮相府兵虽然是司马昭私人供养着,但其实只是为了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而走到了一起而已,平时在相国面前表忠心的时候可以做到慷慨激昂,恨不能马上把头交给相国,但关键时刻他们会选择司马昭吗?

对于贾充来说,他是在拿整个家族的存亡做赌注,压力是巨大的,但事到如今没有别的路,只能拼。

要拼才会赢。

贾充立刻着手布置防卫,刚刚部署停当,曹髦就带兵杀到,并四处派人喊话,传达口谕,《晋书》上载“(天子)称有所讨,敢有动者族诛。”

曹髦打头阵的是心理战。

曹髦的皇宫家丁并未想到司马昭会武力拒捕,认为天子只要到处,便会所向披靡,都想在天子面前立功受奖,争得个授爵封侯,也不等列阵,便个个争先朝相府进攻。

贾充虽然已经阵前部署妥当,但面对天子护兵的进攻,手下的相府兵根本不敢还手,史载“相府兵将止不敢战”,有人已经想着逃跑,有投机者甚至准备反戈一击,以期拿司马昭人头向皇帝领赏,眼看这支队伍即将面临崩溃,而一旦崩溃,司马昭和自己就是灭九族。

此时,肾上腺激素的猛烈迸发强烈刺激着贾充,他跃马出阵,对着自己即将崩溃的阵营,大声吼道:“司马相国养你们,就是为了今天,不为相国死战,你们对得起相国吗?”

声音很大,大得近乎扯破喉咙。

领导人的坚定就是最好的精神鼓动,尤其在最危险的关头,贾充站出来直面全国老大的勇气,让这支队伍注入了新的灵魂,面临崩溃的队伍重新稳定下来。

贾充就是这支队伍灵魂。

皇帝曹髦的机会出现了,射伤贾充便可不战而胜,而皇宫护卫装备精良,弓弩多得是。

可惜没有一支雕翎射向敌阵。

再次暴露出曹髦的护卫军毫无战斗素养,不过摆设而已。

而被司马昭安插在太子身边的随处,成济两兄弟却被贾充一吼,激得热血迸发,想着平日里相国对自己兄弟们的好处,记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更想着功成后被司马昭封侯的待遇,立刻抖擞精神,拍马挥戈直扑曹髦的“皇军”阵营,而且目标明确,直冲华盖下的皇帝而来。

而此时“皇军”正乱糟糟地向着相府冲杀,这支养尊处优的武装,只想着天子到处便会所向披靡,根本没有想到对手阵营会突然冲出数骑,一时纷纷避让。

成济挥舞长戈直突过来,骑兵突击,马背上的人只凭借马匹冲击的力量,根本不用挥舞兵器便可要人性命,而成济却是拍马舞戈,很快便冲到了皇帝面前,人借马力向曹髦突刺,其力量之重,史载“刃出于背”。

曹髦万岁当即毙命。

贾充这一吼,吼死了皇帝曹髦,更吼出了贾家在司马家族不可动摇的地位,没有贾充,便没有日后司马家族数百年的西、东两晋,中国历史也将改写。

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却是可以由英雄改写的。

司马家日后一直没有亏待贾充,但此事件却在贾充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