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都

北宋沿后周之旧都，初虽有迁徙之议，终因漕运之故悄然而罢，未为朝野舆情所瞩目也。南渡以降，此事关涉当下立国之存亡，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五“中兴定都本末”条论其大略云：“靖康末，高宗初建元帅府于河北，后闻京城破，汪廷俊等遂奉王如山东。久之，闻张邦昌僭立，廷俊等欲奉王走宿州，谋渡江左。先锋至山口镇，三军籍籍，乃罢行。五月，王即位于南都。六月，李伯纪入相，将奉銮舆狩襄、邓。八月，伯纪去位。十月，上遂幸维扬。时黄懋和、汪廷俊为政也。三年二月，粘罕遣五千骑犯扬州，上幸杭州驻跸。三月，苗傅、刘正彦谋逆，以上为睿圣仁孝皇帝，居别宫。四月，傅等败，上进幸江宁。冬，兀术入寇，上用吕元直议，自明州幸海。四年春，始还越州，时范觉民为相也。觉民罢。绍兴二年正月，以漕运不继，复移临安。冬，兀术入寇，赵元镇、张德远共事，上幸平江。时朱藏一首建避敌之议，元镇辟之，朱由此罢相。明年虏退，上复还临安。六年秋，刘豫入寇，上进幸平江。七年春，元镇罢，德远独相，乃有建康之幸。秋，郦琼叛，德远罢，元镇复相。八年二月，复奉上还临安。其冬，元镇罢，秦会之独相，从此不复迁都矣。”其间，建都之议嚣然而起，遂成战、和之议变形，为南渡初年“国是”之争也。举凡政治、经济、军事诸时局大势之考虑，于建都之论辩中无不涉及。其变迁有三：其一为坚守中原时期，如宗泽之论驻跸应天、返都汴京，又如李纲之论建都长安，驻跸邓（州）襄（阳）。其二为顾望中原时期。高宗驻跸扬州，群臣各执一词，或襄（阳）荆（州），或建康，或武昌，皆沿长江一线，直面中原也。其三，江南局面初成，再变为防江与守淮之争，建都建康，则保有恢复中原之希望；驻跸临安，就此宣告退守江南一隅。绍兴十一年（1141）宋金议和，建都之议以驻跸临安告终，宋室偏安之意昭然，可谓取法乎下矣（参见曾祥波《南宋初年的建都之议及其影响》，《国学学刊》2014年第1期）。故吕中《类编皇朝中兴大事记讲义》卷一“中兴国势论”总论之曰：“我朝北不得燕、蓟，河北不可都。西不得灵、夏，则关中不可都。不得已，因汴梁之地，恃兵以为强，通漕以为富。此天下之大势，以不全而弱也。至中兴以来，祖宗之天下，又失其大半。而东南大势，则临安犹昔之汴，建康犹昔之洛，河南犹昔之河北，荆襄犹昔之河东，而蜀犹陕西也。为中兴计，当驻襄、邓。不得已渡江，则当都建康。而乃深坐于钱塘歌舞之地，则其势犹弱而不可动者（也）。”

是以录述诸篇，以观其绪。汴水漕运，兵民仰之，东南物流，引以为吭，故汴梁处南北东西之中，根本安固，不可动摇，八方辐辏，百域咸通，是为北宋二百年间立国之本，释黄庶《汴河》。靖康既失，赵构甫兴，初驻应天，实取其地居方中、漕运尤易之便，释晁说之《拭目》。喘息稍定，建都议起。宗忠简连疏十二促还旧汴，李伯纪以天下形势在关中、邓、襄，赵元镇称经营中原自关中始，经营关中自蜀始，经营蜀中自荆、襄始，倡“便向襄阳下洛阳”之论。今非昔比，说皆拘泥，力不能任，并难实行，释李纲《秋风二首次子美韵》、赵鼎《吴帝庙》、刘过《襄阳歌》、刘克庄《题系年录》。张魏公持论建都武昌，控带荆襄，虽未即真，然嗣后平复杨幺，绥靖上游，实彰厥义，释张嵲《喜张丞相破湖贼》、孙应时《送张敬夫栻以追送不作远为韵赋诗五章藉手言别不胜惓惓爱助之诚情见乎辞惟高明幸教》。自上流东下，扬州一城处漕运中枢，背江面北，可居前哨，难久峙敌，故驻跸年余，终告放弃，释袁说友《扬州堡寨》。南渡初强兵足食，最为急务。建康车漕辐辏，得东南财富之聚，实为是时之关中河内。进取中原，正宜顾用金陵为北门，释廖行之《上湖南孙漕四首》、陆游《感事四首》。建康之重，朝野瞩目，金陵立国，几成定局。淮西兵变一起，行在终择临安，个中委曲，陈龙川一言以蔽之，曰“独海道可以径达吴会”也，释刘过《望幸金陵》、李正民《扈从航海》。建康较之临安，不过数百里之远近，而建都所在，则有“防江”与“保淮”国是之别。弃淮守江，肘腋全开，长江孤矣，故诗人“问汝若何真可倚”；恃险不振，一时苟安，遗恨百年，宜诗人叹“索裘勿俟大寒时”。南宋疲于擘补，终至败亡，其端倪正启于南渡初建都议之不尽也，释章公权《长江问对篇》、戴复古《嘉定甲戌孟秋二十有七日起居舍人兼直学士院真德秀上殿直前奏边事不顾忌讳一疏万言援引古今铺陈方略忠谊感激辞章浩瀚诚有补于国家天台戴复古获见此疏伏读再三窃有所感敬效白乐天体以纪其事录于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