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庄抗战文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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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抗战传奇——《铁道游击队》

第一节 革命英雄传奇的诞生

新中国成立后,战争文学得到了空前繁荣,以歌颂革命战争、回顾革命历史为内容的“革命历史小说”成了最受瞩目、最为成功的大众文学。“革命英雄传奇”作为“革命历史小说”的一个分支,以通俗小说的面貌风行一时,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而巨大的影响。时至今日,它们以“红色经典”(五六十年代革命历史小说的代名词,最著名的莫过于“三红一创,青山保林”: 《红日》、《红旗谱》、《红岩》、《创业史》、《青春之歌》、《山乡巨变》、《保卫延安》、《林海雪原》)的特殊身份,仍被老一辈津津乐道,也深刻影响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知侠的《铁道游击队》就是其中一部颇为优秀的英雄传奇,它以山东“鲁南铁道大队”为原型,描写了一群活跃在铁路线上的“飞车英雄”,他们在枣庄打票车,搞洋行,到临城打冈村,捉松尾,临枣支线撞车头,津浦干线翻兵车,个个武艺高强,人人智勇超群。他们的英雄事迹经过群众的口耳相传已妇孺皆知,再经电影、电视剧、连环画等形式的改编宣传,广为流传而深入人心,《铁道游击队》与当时很多革命历史小说一样,对当代中国人关于革命历史的认知起到了很好的普及作用。

一 知侠其人

知侠,原名刘兆麟,后易名疾侠,发表作品时改名为知侠。1918年2月7日诞生在河南省汲县(现卫辉市)柳卫村一个贫苦的铁路工人家庭。他自幼聪颖好学,但因家庭拮据,只读到初三便辍学回家了。为生计他先后任过乡村的小学教员和火车站里的学徒工。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侵略军大举进攻华北,知侠的家乡沦为敌占区。1938年9月,知侠历经曲折到达陕北洛川,成为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一名学员,从此投身于革命洪流中。

1938年12月,抗大响应“到敌人后方去”的号召,组成了抗大一分校,知侠跟随开赴太行山。1939年冬东进山东沂蒙山区。在行军途中,知侠光荣入党。1940年1月,知侠和战友们到达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八路军山东纵队所在地沂南县。1940年年初,知侠在抗大一分校文工团成了一名文化战士。1942年,知侠在临沭的“减租减息”工作结束后,很快接受了党组织的派遣,以新华社山东分社特约记者的身份,化装密赴枣庄,到鲁南铁道游击队的驻地进行采访和生活,为日后《铁道游击队》的创作积累了大量真实而丰富的战斗生活素材。之后,他随部队转战于胶东半岛和沂蒙山区,参加了淮海战役,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知侠出任济南市文联主任,中国作协山东分会主席。1951年主编《山东文学》,后任文联秘书长。1951年7月,知侠在《山东文艺》上发表了小说《铺草》,1954年长篇小说《铁道游击队》出版,这是知侠的成名作,它标志着知侠的文学创作已经走向成熟。作品一经问世,即在全国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不仅被搬上了银幕,改编了五六个版本,还被译成十多个国家的文字。从此,中国当代文坛“十七年”文学史中有了知侠的一席之地。

1953年秋,知侠被调往上海作家协会,从事专业文学创作。此后,他陆续发表了《突破口上》、《一次战地采访》、《马尾松种子》和《铁道游击队小队员》等作品。1958年他回到山东,1959年山东文代会上,他当选为省文联副主席兼作协山东分会主席。他接连发表了《红嫂》、《沂蒙山的故事》、《一支神勇的侦察队》、《英雄的表兄和表妹》等一系列中短篇小说,多卷长篇小说《决斗》,这些作品大多取材于沂蒙山革命根据地的军民生活,引起了较大反响。

1985年,知侠辞去省文联负责人职务,迁居青岛,安心创作,他先后完成了40万字的长篇小说《沂蒙飞虎》、《知侠中短篇小说选》、《战地日记——淮海战役见闻录》。1991年9月3日上午,知侠在青岛政协老干部座谈会上不幸突发脑溢血去世,在生命的最后5年里作家始终保持旺盛的创作力,给我们留下了百万余字的优秀作品。

二 《铁道游击队》形象之谜

知侠的《铁道游击队》于1954年出版,作为“十七年”战争文学的代表,小说以传奇式的革命叙事模式,以传奇英雄人物曲折的游击战争故事表现了一段抗战历史。小说出版之后,不少读者问作者:“ 《铁道游击队》是否真人真事?这些英雄人物的下落和近况怎样?作者怎样写了这本书?作者和书中人物的关系,等等。”知侠:《铁道游击队·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500页。在后记中,作家说这部小说是“以真人真事为基础写出的”,“书中所有的战斗场面都是实有其事的”。同上书,第501页。这里的真人真事是指故事的原型“鲁南铁道游击队”的战斗事迹。1940年2月“铁道大队”成立于山东煤城枣庄,队长洪振海,政委是教书出身的杜季伟,副队长是王志胜,队员主要是爱国矿工和铁路工人。在八路军广泛开展敌后游击战时,铁道游击队成了铁路沿线敌后武工队的组成形式。鲁南铁道游击队以微山湖为依托,活跃在津浦、临枣(临城—枣庄)、台枣(台儿庄—枣庄)几条铁路线上,他们打票车、劫货车、扒铁路、炸桥梁,有力地打击了日军的战略运输,顽强地与日本侵略军战斗长达七年之久,历经数百次惊险战斗,歼灭和瓦解了大批日伪军,缴获了大批军用物资,有力支援了鲁南抱犊崮山区抗日根据地军民的反“扫荡”。从1942年春到1943年底,铁道游击队先后护送刘少奇、陈毅等领导干部及其他数百名干部安全通过敌人的封锁沟墙,保证从苏北去延安的这一段交通线通畅。日本无条件投降后,1945年10月,在沙沟车站附近,山东枣庄和临城日军官兵及家属千余人向鲁南铁道游击队缴械投降,这是抗战胜利后军事受降中十分罕见的一幕。铁道游击队在六任政委的具体指导和教育下,机动灵活地打击敌人,“像一把钢刀插入敌人的胸膛”,在抗日战争中立下了卓越功勋。

知侠在真人真事基础上的创作首先源于他个人的历史记忆:作家自幼生长在河南北部道清支线的铁路边,会扒车,当过车站练习生,熟悉铁路上的生活。同时,他是一员武将,从陕北到太行山,又从太行山到山东沂蒙山区,熟悉敌后的游击战争生活。作为鲁南的随军记者,抗战胜利前夕,知侠穿过日军的封锁线,第一次去鲁南铁道游击队。1946年五六月间,知侠第二次来到铁道游击队,进行了个别访问或集体座谈。根据在铁道游击队深入生活期间所收集、整理的两大本材料,知侠开始着手创作长篇小说《铁道队》。最初发表在1943年《山东文化》上,但很快就难以为继了,这其中的奥秘直到1987年《新文学史料》第1期《 〈铁道游击队〉的创作经过》中才揭晓。因为当作者深入铁道游击队之后才发现“生活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两回事”,他原先以章回体的传记或报告文学形式去写真实人物先进事迹的企图与真实的现实生活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所以他决定用“典型化”的艺术方式来塑造英雄人物。1952年,已担任山东省文联编创部部长、秘书长的知侠,到枣庄旧地重游,回济南后便开始着手创作长篇小说。为点明战斗性,他给“铁道队”这个标题加了“游击”二字,改为“铁道游击队”。作者“根据四个政委的个性和特点”,并以其中的杜季伟为主“塑造了一个政委形象”,但杜季伟是有缺陷的,够不上英雄人物,必须用典型化的手法加以处理;芳林嫂是作家融合了时大嫂、刘桂清、老尹三位女性的特点塑造出来的,也采用了老洪和老时这条线索,同时糅进了其他两位女性的个性特点和斗争事迹;徐广田是山东军区甲级战斗英雄,后来发生了蜕变,作者就把他的事迹糅合、加工到其他小说人物里了。1943年,隔着狭窄的运河,与一小队鬼子进行血战时,洪振海在高地上牺牲了,这次战斗是违反游击战术原则的,但在作品中,作者并没有写老洪牺牲,而是把他和后来的大队长刘金山合成一个人写,塑造了完美的英雄形象。

作者认为“典型化”就是本质化的过程,具体地说,就是“在创作中,可以舍弃那些琐细的、重复的和非本质的东西,把一些主要英雄人物加以合并,在性格上进行大胆的塑造。”知侠:《铁道游击队·〈铁道游击队〉创作经过》,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533页。这意味着,《铁道游击队》是以真实的历史生活为基础的虚构的历史世界。正因如此,作者塑造的人物才可能是理想的、完美的。他们拥有非常人可比的智慧、胆略、技艺,并被赋予了传奇色彩,是作者以夸张手法塑造的没有缺陷的英雄形象。这些游击队员身怀绝技、神出鬼没,令敌人闻之胆寒。纵横交错的铁轨、奔驰的火车,游击队员们身轻如燕,飞上飞下。作者对普通游击队员也进行了典型化处理,强调突出了队员中单个英雄形象。小说不仅塑造了刘洪的英勇,他像个“大”字把自己紧贴在飞速奔驰的列车车壁上,还写到彭亮只身黑夜入城,勇除叛徒黄二,可谓智勇双全;就是上了年纪的冯老头,也不逊于年轻人,走路健步如飞,人称“飞行太保”。哪怕在背水一战的困境中,游击队员们也能以必胜的信念和气概,使矛盾迎刃而解,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这种经理想化、浪漫化的处理方式塑造出来的英雄形象,有着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无比坚定的革命信念,崇高的集体观念,高尚圣洁的道德情怀和超人的政治勇气,往往成为人们缅怀历史、追忆革命、树立榜样的具象载体,其忘我的牺牲精神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给人们以深刻的影响和教育。

铁道游击队的成员各个不同、个性突出,比如,老洪的性格“刚强果断”,他只要认准要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就是刀山他也要攀上去。而王强就比较犹豫,遇事常拿不定主意。鲁汉和林忠是有缺点的革命战士,林忠爱赌钱,鲁汉好酗酒,他们讲义气,好冲动,经常骂骂咧咧的,获胜之后大碗喝酒,性格豪爽。李正因为是知识分子出身,因而表现出智慧过人的一面,他遇事冷静沉着,善于把握大局,做队员的心理辅导和思想工作。李正作为革命领导人及时出现,使这些自发反抗敌人的江湖侠士、穷工人,成为骁勇善战的游击队员,有了部队政治部的引导,革命才得以“从失败走向胜利,从胜利走向更大胜利”。

作品的通俗化叙事机制将人物归属于正反两大类型,在刻画对立方的时候有脸谱化和漫画式的倾向,比如鬼子二掌柜的外貌是扫帚眉下面一对凶恶的眼睛,时常眯缝着,嘴角拉得长长的,一笑露出金牙。寥寥几笔就勾勒出鬼子贪婪、凶恶的丑陋嘴脸,而保长则尖头尖脑,滑得流油,表面上嬉皮笑脸,不知心里揣着什么鬼把戏,写出了保长对内欺压百姓,对日本人俯首称臣,暗地里又耍心眼、得好处的两面派行径。日本鬼子的头儿——松尾和冈村虽然是配角,但他们是游击队针锋相对、生死较量的另一方,对比英雄人物,集中尖锐的矛盾往往要通过对他们的刻画才显示出来,这两个“代表”各具特色,但无疑一定是更加丑陋凶残的。冈村平时常板着脸,看到中国人就瞪着眼珠子,充满杀气;松尾是很狡猾的老特务,脸上不离笑容,见了中国人握着对方的手笑着说:“我喜欢和中国人交朋友”,但杀人厉害,用刀砍头或把人活埋。松尾作为老奸巨猾、极度阴险的笑面虎,和刚愎自用、残酷暴虐的冈村相对照,丰富了日寇的群体形象和个性特征,这种写法符合人们的审美心态,容易被普通读者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