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传统毒品滥用人群回归社会现状
传统阿片类(海洛因)滥用人群的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20世纪90年代初,伴随着新的一轮改革开放以后,海洛因作为时髦、时尚的新兴事物在经济特区和云南等地开始流行,并迅速从经济特区向东南沿海及内陆辐射和扩散。由于这一时期的海洛因纯度高、杂质少,导致很多滥用人群迅速上瘾,不能自拔。这些人群戒毒和回归社会的问题一直十分艰辛,早在2009年2月19日,国家禁毒办常务副主任、公安部禁毒局局长杨凤瑞主持召开国家禁毒委员会禁吸戒毒工作小组第一次会议,通报2008年全国禁吸戒毒工作情况时指出:由于海洛因成瘾者戒断难、复吸率高,继续巩固海洛因的治理成果任务艰巨;以35岁以下年轻人为主体的吸食合成毒品人员数量和比例持续增加,由2005年的6.7%上升到2008年年底的21.3%,解决合成毒品滥用问题任务越来越迫切(国家禁毒委,2009)。
课题组实施本课题研究并结合近10年的调查,对长三角传统毒品滥用人群回归社会的状况进行深入调查与访谈,传统毒品滥用人群的康复与回归社会状况堪忧。传统毒品滥用人群在20世纪90年代滥用到纯度很高的海洛因,他们的成瘾程度较深,这些戒毒人员年龄结构逐渐老化,三番五次戒毒不成功,“多次进宫”现象明显,自身文化程度不高,身体疾病缠身,家庭和社会不接纳,歧视严重,缺乏稳定的收入来源,在和他们交流中,他们都表达了一些共同的想法,从表象上发现,回归社会过程中的复吸问题,和“心瘾”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个案5)我感觉,心瘾根本就是摆脱不了的,戒毒的时候心瘾特别重,而且那时候我还有逆反心理,人家越是想帮助你,但是我总感觉,人家都帮不上你,自己还是照样抽。人就是这个样子。心瘾啊,我感觉,一辈子摆脱不了。我经常做梦,都会梦到到处去拿货啊什么的。要不就是拿着针管打针,刚打过了,就会害怕,如果有人找我尿检怎么办?好多都牢牢存在我的潜意识里面。
(个案7)我感觉,心瘾比较难戒掉,有时候别人给我,我就控制不住,有的时候还会复吸……
(个案53)戒掉很难,心瘾太重了。
同时伴随一个问题是必须回答的,即“毒瘾为什么难戒?吸毒成瘾的社会因素是否和他们难以回归社会有着深层次的联系?”与这个问题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吸毒者的自述:
(个案39男)但是一旦成瘾了以后,你会发现,你依赖它来解脱的话,不过是从一个泥潭到了另一个泥潭。所以我觉得,戒毒的话,应该是对我们的思想、意志、精神各方面都配合的话,效果应该更好。单纯的从生理上限制自由的话,不可能限制一辈子。关键是,你人还是要回到社会。回到社会里面怎么样和别人接触?当然最难做的也是这几个方面。因为你到这边来了,也能发现,到这边来的人,很多都是在社会上面接触了很长时间的人,也就是外面人说的,有点像黑社会性质的人。他们接触的是不太好的生活环境,这些人,没有人愿意去接触,没有人给他岗位让他自食其力,或者给他提供的环境和条件和他想象的太远了。
“心瘾”问题确实是一个在传统毒品滥用人群亚文化群体中流行的词汇,它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心瘾”的巩固和强化而不是减弱,可能并不是戒毒者靠自身毅力和意志就能改变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学的问题,是一个“社会关系断裂”造成的社会问题。
1.社区药物维持治疗
社区药物维持治疗是国家面对当前禁戒毒领域复杂、严峻的形势提出的一种更为理性、客观务实、更人性化和更科学、更负责任的针对“海洛因成瘾者”的治疗办法。我国自2004年启动了海洛因成瘾者社区美沙酮维持治疗计划,让吸毒人员长期限量口服美沙酮,替代毒品注射,最终戒除毒瘾。这种美沙酮替代疗法是目前国际上公认的有效控制艾滋病的方法,也是推动戒毒工作的一条新途径。具体措施是采用相对安全、副作用小的美沙酮替代毒品海洛因,让患者长期坚持服用。参照国外和我国香港特区的经验,维持治疗基本上是无限期。坚持天天服药、月月服药、年年服药,可能有效控制对海洛因的渴求,从而脱离毒海,正常生活和工作。
课题组在2012年对南京市白下医院、金山医院进行了抽样调查,当时发放问卷300份,回收260份,有效问卷259份。在这259位美沙酮社区药物维持治疗者中,男性192人,女性67人,符合戒毒人员男女性别比大约在2 ∶1的比例,年龄分布为1950—1987年出生。
当问及白下医院的美沙酮维持治疗者关于美沙酮治疗的效果时,75%的治疗者认同并选择了“很有效果”,23.4%的治疗者选择“有些效果”,加在一起的比例接近100%。这一点证实了社区药物维持治疗在维持治疗者身上的真实效果,也表明美沙酮维持治疗在吸毒人群中的印象较佳,而且得到了他们的肯定。
当问及美沙酮治疗者“关于治疗过程收获最大的方面”时,53.5%的受访者选择了“免受毒瘾困扰”,16.5%选择“身体恢复健康”,15%的受访者选择“戒毒有了自信心”,但选择“心理得到康复”的受访者寥寥无几,可见在心理康复、责任心增强等方面,美沙酮治疗者还很难从社区药物维持治疗中心获得最有效的治疗,而把这些方面留给了社区戒毒与康复工作。
根据调查数据的统计分析,这一群体在“美沙酮社区维持治疗与你过去接受自愿戒毒相比有哪些不同”多选题回答中,有71.4%的人选择了“比较正规”,66.1%的人选择了“医生比较关心尊重我们”,43.3%的人选择了“教育时以理服人容易接受,关系比较融洽”。这些选择都说明,美沙酮维持治疗过程中的医患关系是比较融洽的,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尊重的。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群体的受访者在问及治疗过程中的问题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及“美沙酮的成瘾性”问题,即“药瘾”问题,他们认为,美沙酮产生的戒断症状也是比较明显的,而且每天都必须服用,否则也很难受,这些问题是需要关注的。
2.社区戒毒现状
我们进而对南京市秦淮区社区戒毒体系进行深入调查,调查采用定量研究与定性研究相结合的形式,融合问卷调查、个案访谈、参与观察相结合的方式。在抽样调查方面,从秦淮区1000名吸毒人员中选取200人发放调查问卷,回收有效问卷187份,有效样本中男性135人,女性52人,年龄段为1954—1988年出生,文化程度以高中以下为主。在访谈方面,共访谈禁毒社工12人次,典型吸毒个案家属15人次,社区民警和居委会人员合计10人次,访谈资料通过现场录音形式保留并整理成文字3万字。
(1)对社区戒毒人员的调查
从有效问卷的回答以及访谈资料来看,我们得到了比较完整和理想的信息。在本项目调查的吸毒人群中,就吸毒方式而言,绝大多数吸毒者是海洛因成瘾者,他们第一次吸毒的年龄从14岁到46岁不等,集中在16岁至40岁,年龄段以35岁以下为主。其他主要基本情况见表1—1。
表1—1 样本的基本情况(N: 187人)
续表
在有关对海洛因的渴求程度方面,通过他们在1—9这九个数字的选择的回答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在社区戒毒过程中的一些情况。在各种选项中,选择“1”完全不渴求的比例在50.6%,选择“2—4”较少渴求的比例合计为30.4%,由此可见,样本中对毒品不渴求或者较少渴求的吸毒者几乎占到总样本的80%以上,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社区戒毒的指标性效果。
在问及“你觉得自己的人格是否有问题”这一心理方面的问题时,超过一半的戒毒者选择了“没有问题”,仅有10%的认为“有问题”,认为“说不清”的占26.7%。这说明一个问题,吸毒者不认为自己在心理方面存在问题。
在问及“从过去一年到现在,你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这一问题时,有52.9%的人回答说“没有工作”,而只有22.5%的人回答“粉友影响”,其次是“社会歧视”19.8%。这表明吸毒者在就业问题、亚文化群体和社会歧视方面,依然形势严峻。我们进而发现,家庭不和、缺少关爱并不是他们目前的最大问题,因为大部分家庭并没有抛弃他们,70.6%的人选择了“家人给予接纳、关怀和鼓励”。这表明在社区戒毒人群中,工作问题是他们能否回归社会最重要的问题,当然也是最难解决的问题。而这些也是我们在前文的理论解释中重点探讨的,由此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谁来为他们寻找工作?答案很明确:政府和街道;再明确一点,就是专业禁毒社工帮扶下的政府与社会要承担起吸毒人员回归社会的责任。
戒毒人员都很看重家庭对于他们的态度。首先,家庭没有抛弃他们,从表1—2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70.6%的戒毒人员家庭接纳他们,这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他们戒毒的最主要动力,因此他们在回答“当你遇到这些问题,当遇到困难或烦恼时,你一般会向哪些人寻求帮助或倾诉”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父母”(第一选择:34.2%;第二选择:22.8%;第三选择:10.8%),而进而追问“你能和家人进行有效沟通吗”的问题时,45.2%的回答者选择“能”,41.9%的回答者选择“一般”,仅有12.9%的回答者选择“不能”。由此可见,吸毒人员和家庭的情感沟通与交流的渠道是基本畅通和顺畅的。而在与上述吸毒人员家属的交流中,我们也同样感受到他们和吸毒人员之间浓浓的亲情以及较为融洽的家庭气氛。
表1—2 从戒毒所或劳教所出来后,家人对你的态度是
在问及“过去三个月内社区的禁毒社工与您联系过吗”这一问题时,98.1%的受访者选择了“有”,占受访者的绝大多数。可见,戒毒人员和禁毒社工的联系较多,戒毒人员经常得到他们的帮教。
另一个与禁毒社工关系紧密的问题是课题组更关心的,即“社区、禁毒社工的帮教能否成为你回归社会、戒毒最关键的因素”,他们的回答说明了戒毒人员对禁毒社会工作者工作的肯定:79%的受访者认为社区、禁毒社工的帮教能够成为自己回归社会、戒毒最关键的因素,选择“不能”的受访者只有1位,占0.5%,其余受访者选择了“说不清”。正是基于戒毒人员的问卷调查,课题组才大胆认为,以政府领导下的禁毒社工为核心的社区戒毒模式(结合美沙酮维持治疗和社区心理康复)是社区戒毒的关键因素。
在问及“过去三个月内社区的民警与您联系过吗”这一问题时,受访者中有87.2%的人回答“有联系”,而只有12.4%的人回答“没有”。这表明吸毒者在戒毒过程中得到了社区民警的关注,至少在过去三个月中,民警的威慑力和经常保持联系实际上影响了他们在高危情境下吸毒的可能性,为他们更好回归社会、在社区戒毒成功打下了基础。但是由于社区民警工作繁忙,联系也仅限于尿检和各类案件的取证等例行公事,没有情感和生活上的帮助,也是我们必须正视的。
在涉及政府和社区在社区戒毒方面的时候,受访者也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在问及“你觉得社区在帮助你戒毒和康复方面是否做了努力”时,受访者中,63.4%的受访者选择了“很大的帮助”,32.8%的受访者选择了“一些帮助”,选择“较少帮助”和“没有帮助”的受访者合计仅占3.7%。
在问卷设计中涉及“政府在社区戒毒模式中的作用”,当问及“政府在帮助戒毒者戒毒方面最需要提供的是哪个方面”时,吸毒人群选择最多的是“政府的公共服务(包括就业服务)”,占45.5%,其次是“心理咨询和社会工作服务”,占21.9%,再次是“医疗服务”,这些也和课题组的其他相关调查结果较为相似。
总起来看,课题组对于秦淮区社区戒毒人员的问卷调查结果比较满意,达到了调查的目的,也搜集到了较为丰富的数据资料,为建构南京市社区戒毒模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对社区禁毒社工的个案访谈
在2012年,课题组访谈禁毒社工12名。从年龄层来看,禁毒社工的年龄在35—55岁。访谈的数据附在附录中。简单地说,南京市秦淮区从2006年下半年开始筹建社区专职禁毒社会工作者,共招募14名专职禁毒社工,秦淮区公安局自筹经费为禁毒社工发放工资,工资标准为每人每月850元人民币,他们的工作职责是负责社区内戒毒人员的帮扶、禁毒预防宣传教育等工作。
在与他们的交谈中,课题组深切感受到禁毒社工从2007年以来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为社区戒毒做了大量工作,尽管工作中还有一些不足,但在实践层面为南京社区戒毒模式的探索闯出了一条新路:
(红花街道邢社工)一般经过我们帮教后,这些人的复吸率至少下降了一半。因为他们想到过了一两个月又会来我们这尿检。如果复吸了,这个尿检通不过,我们就得向上面汇报。心里面有个约束,他们在犯瘾的时候也会犹豫。我们这有个叫王某的,在我们帮教以前经常复吸,帮教后他就真的把毒瘾戒掉了,现在工作表现也很好。
而且与禁毒社工的访谈,更坚定了课题组在提出“专职禁毒社工是社区监控救治与戒毒模式的关键技术”的假设,因为他们在两年的工作中,对本社工站负责的戒毒人员的社区监控与帮教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第一,熟悉社区内戒毒人员基本情况和现状,建立相关档案资料,填写帮扶手册,做好工作台账,对戒毒情况进行定期评估。
(双塘社工站吴社工)我们工作的开展首先第一步就是与社区进行沟通,因为社区对吸毒人员的家庭状况比较熟悉。我们先和他们沟通,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和他本人的个性、生活习惯、特点。然后再到他家进行走访,然后根据走访社区的情况进行有的放矢的谈话。
访谈过程中,专职社工对于戒毒人员的基本情况的把握十分熟悉,在日常工作中,档案材料齐全,每次与戒毒人员的访谈都有翔实的记录,并认真填写了帮教手册:
(秦虹社工站程社工)我们这边现在159个人,海洛因有142个人,建立帮教的有107人。一般是两个月对他们进行一次尿检,有时候他们来我们办公室,有时候我们要上门。尿检的时候,我们就和他们谈谈,了解情况,回来我们还要做记录。
第二,积极对社区戒毒人员进行管理,利用各种社会资源为戒毒人员提供就业培训和帮扶解困等信息和服务,积极引导其自强自立。
(双塘禁毒社工张社工)我们不仅帮他们戒毒,还要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比如办低保他们需要我们帮忙,因为办低保需要尿检证明。又比如有的戒毒人员通过我们联系单位找工作。曾经有个戒毒人员在某个公司当保安,后来人家知道他吸毒的事就把他辞了,他就过来找我们。我就开导他,想开一点,也同时和单位方面联系,现在他干得还很不错。
第三,对社区戒毒人员开展定期的谈心、心理疏导,为戒毒治疗提供条件,促使其巩固戒毒康复成果。
(秦虹社工站程社工)但是毕竟血浓于水,家里人都不管他们还有什么希望呢,所以我们就耐心疏导和家人共同努力,给家里人做做心理工作,一起挽救他们。
第四,协助民警,督促社区戒毒人员进行定期尿检,对于符合药物维持治疗的,给予帮助联系,并及时上报社区戒毒人员违反社区戒毒协议的具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