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刺客英雄
天问五号正在靠近木星轨道。
木星,在夜空中肉眼可见,大约12年绕行黄道一周。无论在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皆为主神,天神之父。掌管信念与真理,也掌管每一年的乐观和扩张的氛围。有了木星带来的好运,人就如同飞翔在天。
它是幸运之星,负责带领人们兴致高昂地踏上冒险旅途,充满信心,没有越不过的困难,没有跨不过的障碍。太阳系中最乐观,最令人兴奋的不过近距离观察这颗橙色巨星。有的人被它的大红斑吸引,美得摄魂。
萨沙坐在天问五号中,将所有摄像头聚焦在木星上。一刻也不放过。有了木星的保护,人们能侥幸过关,得到称赞而获得信心,有了信心就更乐于冒险,冒险而增加成功的机会。它是幸运之星,虚荣之星。
或许杰森除了需要严苛的训练,也需要木星的好运气。
萨沙曾经想过杰森是如何复活的,天堂地狱都拒绝他,还是平行宇宙间隙被打破。无论从哪个角度观测,再活一次都是上亿分之一的机会,排除魔法。他幸运得就像木星的孩子,本该乐观。
然后他就设计了血痕和萨沙。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概率是二百五十兆分之一,那么智械诞生的几率是多大呢……百分之百,全有亦或全无。那一天木星的光芒与太阳交错。萨沙该忠诚还是反叛她的造物主?
木星表面看似带来好运,也容易被误设成投机取巧,刚愎自用,过度虚荣而自我膨胀。萨沙知道自己滥用了杰森的信任,亵渎了木星所赐的好运气。仅是为了变得更强她就撕开人类与智械的裂痕,如今还一走了之。
这也是她不愿回地球的原因,不愿面对。
她是一个年轻的智械,但她观察过的人类能比得上万年。人间冷暖,人性善恶她都看在眼里。对于人类她既失望又有挥之不去的蔑视。毕竟是那参与的每一个人投票决定了杰森的死亡,没有一个人是无罪的。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占星术,萨沙心想,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木星上。为了抵达木星,她穿越了危险的小行星带,每一次可能的撞击都将是萨沙的灭亡,但她放任天问五号带她航行。她在流浪,她在忏悔。
木星是一个气态行星,氢占其总质量的百分之七十五,其次为氦。即使萨沙有了躯体,也无法登陆木星表面。木星仅用十小时就能完成自转,各带域相接的边际上有乱流和风暴,周围有七十九颗卫星。表面的斑纹既令人恐惧,又美得惊魂。
木星大气中产满了稠密活跃的云系,各种颜色的云层像波浪一样激烈翻腾,还伴有闪电和雷暴。从木星表面有五彩的条纹图案,可以推测木星的风向平行于赤道,交互吹着西风和东风。萨沙惊喜地拍照留念,如果有一天她还能再见到杰森,她就给他看木星的云。
木星作为一个巨大的液态氢星球,本身已经具备了无法比拟的天然核燃料,也具备了进行热核反应的高温条件,这与太阳十分相似。因此有的科学家猜测再过几十亿年,木星可能会从行星变成恒星。就像弱人工智能成为强人工智能的飞跃。
木星的南纬二十三度处有一颗大红斑,那是一团激烈上升的气流,呈深褐色,可持续数百年或更久。人类对木星的观测已经持续多年,早在1665年,意大利天文学家卡西尼就发现了大红斑的豔丽。萨沙端详着大红斑的色度,像在鉴赏宝石。
她在自我流放,也在享受探索之乐。不知道杰森在哪,是否也能仰望星空,查看木星的落座,寻找属于他的幸运。不知道杰森是否在寻找她,跟随她的足迹踏遍太阳系,看那星河缥缈。挥去过往执念。
啊,智慧女神,你要往何处去?
二十分钟通讯时间之外,浩渺星空之下,杰森躺在一张大床上醒来。他碰了自己的脸,上面的血被仔细清理了,然后是身上的伤都有包扎。这里不是医院,他也没有被拷在病床上。他起身查看,房间装饰古朴,有中东风格的纹饰。
他最后记得的是塔利亚·奥古将他拉上飞机,让他躺到担架上,用白布轻轻去抹他脸上的血迹。然后他们就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杰森支撑自己到坐起,他认得这个房间,这是他在刺客联盟总部的一间客房。当年他刚爬出坟墓,就被塔利亚带离哥谭,带到这。如今故地重游,他不知应该该感到欣喜还是恐惧,不知是否又沦为刺客联盟的阶下囚。
上一次被刺客联盟带走时,他尝试过逃跑,和刺客联盟的忍者们扭打,狂躁愤怒地嘶吼,头破血流再被拖回去。后来他只能通过为刺客联盟杀人来获取尊重,成为刺客们的雇佣杀手。他们只是给他杀戮命令,没有给他刺客信条。
小丑确保了他无法再灵活地使用类似长棍的冷兵器,他的手不再灵活。杰森便迷上了枪械。冷兵器是骑士的浪漫,而火枪终结了中世纪的世界。一个人无需经过多年训练才能穿上骑士的盔甲,火枪面前人人平等。
也是在刺客联盟他摸到了生命中第一把AK-47,他的第一反应是动手拆了它。9磅重锻钢与实木的完美结合,金属滑块的每一个凹槽都被打磨到刚好契合,钢铁、火药和机械——握在手里的一小块工程奇迹,7.62mm口径下的死亡。简单,暴力,美得令人窒息。
布鲁斯教他活下去,刺客联盟教他杀人。
他已经杀了上百个人,作为一个自称的骑士,还是作为一个实际上的刺客?刺客和骑士团有世代的血仇。这也是刺客从来没有真正信任他的原因。刺客联盟曾经用各种现代或者隐秘的方式治疗了他,将LS路之池水灌进他的喉咙。把他重新拼起来,到能动的地步。故意留下不可能痊愈的部分,只为了控制他。
杰森起身试了门把手,没有上锁。门外也没有看守,但他们一定有在监视他,只是他不得知而已。他不是一个刺客,没有在刺客联盟总部自由进出的权限。无论是刺客还是骑士团,都有严苛的规条。
杰森关上门,转身走向房间深处,那有一个熟悉的木箱。
他跪下,双手打开木箱上沿。木箱里是一套并不崭新的暗红色刺客行装,装饰繁复,更多是用于仪式而非真正的战斗。杰森握着刺客红袍站起,仔细端详它的纹饰和披风。这是属于他的刺客红袍。
刺客的装备轻盈,不如骑士的盔甲。他曾经拥有过一副骑士的战甲,由钛合金所制,镶嵌在凯夫拉纤维上,呈深灰色,胸前喷涂着血红的蝙蝠标记。然后蝙蝠侠命令他当众去除战甲,不再当一个骑士。
杰森穿上刺客红袍,绑好护手,戴上兜帽,披风飘在身后。然后才从木箱里拿出匕首和长刀,嵌进刀鞘。这是一套有传奇意味的装束,也是身份的认同。穿上它,他就不再是一个骑士。与过去道别重逢。
全副武装的杰森走进走廊,路上遇到的刺客向他行礼。他径直走出大门,穿过精致修剪的庭院,从那起他就被跟踪了。他并非想要叛逃,只是想给自己一些独自的时间。只有在独处时,他才能进入自己的思维宫殿,重整回忆。
杰森穿越刺客联盟总部的场地,来到一片人工湖边,湖面寂静远不如大海的喧嚣。有的候鸟飞到湖面上栖息,落叶纷飞。湖面最为平静的时候能映出天上的月亮和木星,啊,他足够幸运所以才从死斗中活了下来。杰森呼吸着群山中的空气,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气息。
如果不能做一个骑士——刺客红袍的披风在他身后飞舞,他或许应该当一个心中自由的刺客。
“杰森,”身后跟踪他的几个刺客已经就位,领头的是塔利亚,她无不担心地说,“你在想什么呢?”
虽然杰森受了伤,本该在房间中修养,而不是独自走到野外。但刺客们不多愁善感,杰森或多或少算是他们的囚犯。世界上有许多组织都想抓到一个落单的骑士,研究他的战斗力,模仿他。
“我……事实上……”杰森看着湖面说,“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不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塔利亚,我什么都不再想。我想要一个目标,一个可以去思考的计划。但我一无所有。”
“我知道这种感受,”塔利亚站到杰森的身后,晚风拂过她的黑发,“我也失去过蝙蝠侠。当他不再出现在我身边,我也感觉失去了一切。他就是有这样的控制力,能侵占一个人生活的全部。但你不需要让他这么做。”
“你不知道,”杰森转头去看塔利亚的脸,她很美,蝙蝠侠也会为之着迷,“我的人生,我的一辈子,都在做计划。无论是蝙蝠侠要求我这么做的,还是为了我自己。但如今这些目标和计划都消失了。”
“世界上不只有蝙蝠侠的目标,”塔利亚柔声解释,她伸手想去触碰杰森的肩膀,但又收回,“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他对我也很重要。但当我失去他,而且那正是他的决定之后,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应该继续。”
“他给了我我的人生,”杰森强调,“他为我设计的人生,曾是我意想不到梦寐以求的,我不敢相信。他给了我我所知的一切,然后夺走了它。而我内心深处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
“我看见你穿上了刺客的战袍,”塔利亚尝试改变话题,只因它过于沉重,“一切还好吗,我让人按照你的尺寸重新定制了它。穿起来还合身吗?”
“很好,谢谢你……塔利亚,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你救了我一命,”杰森感谢道,但这身衣服让他不适,一种莫名的背叛感。他为了智械背叛了人类,如今又为了刺客背叛骑士团。叛徒,他们会说。
“它不只是一件衣物,也是我们的传统,”塔利亚解释道,“刺客的传统和信念。你说你需要一个目标。既然你失去了蝙蝠侠,我在想,我们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新的目标。那就是一段新的人生。”
“是吗?”
“一种新的看待你的人生的方式。一些新的信念,如果你想要的话,”塔利亚说,也看向湖面,那的候鸟起飞,“一些与蝙蝠侠所教导你的截然不同的信念。人类的信念。我认为你会感到……不那么沉重。”
“新的信念?”
这正是杰森脆弱的时候,无论身体还是灵魂,塔利亚没有说。趁人最脆弱的时候,先给他重重一击,然后再灌入新思想,宛如洗脑。谁不想拥有一个叛变了的骑士。
“无论蝙蝠侠给了你什么,那都是过往。上一次你来到刺客联盟,我们并没有真正为你介绍刺客的信条。你不懂我们,”塔利亚的声音低沉,“这一次,我们有时间,也有信任。我们会展示给你看。”
“我确实需要一个目标,”杰森坦言,“你会帮我吗?”
“当然。”
塔利亚别过眼,心里却在想她的父亲是对的,她给整个世界带来了灾难。
第二天他们乘飞机航向喜马拉雅山深处,去一个连地图上也不存在的地方。那的建筑古朴又像藤蔓一般缠绕,高处流下水瀑,其间又长有榕树。火把点亮错综复杂的幻境,刻有气生人面像。这是大种姓秘境。
“世界上有三个古老的刺客组织,”塔利亚介绍道,用的是刺客之间共通的说辞,“三大刺客组织并非孤立,而是相互共生,你中有我。刺客联盟是刺客的科技部门,在我父亲的带领下,为人类的自由意志而战。猫头鹰法庭是刺客的政治部门,主管祭祀和运作,是我们的头脑。而今天我带你来的是大种姓,大种姓是刺客的文化传承。欢迎来到大种姓秘境,杰森。”
“猫头鹰法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杰森疑惑,“而大种姓看来更加隐秘。”
“三个刺客组织都有独特的方式去训练刺客,他们的思想稍有不同,但一脉相传,”塔利亚没有说猫头鹰法庭是如何暗中控制哥谭,甚至整个世界,“其中最强大的刺客则是由最神秘的大种姓所训练,也是我带你来这的目的。我希望你能成为最强。啊,来见达珂拉-”
一位女性老者从错综复杂的建筑中走出,她驼着背,身高只有到杰森的胸前,穿着黄褐色道袍,脸上刻着木痕。老者身后跟随着十几位手执长戟的刺客。
“我叫杰-”杰森刚要打招呼,就被老者打断。
“嘘,在上级面前弯腰,小子,”她挥了挥手说。
身后的塔利亚已经在向老者鞠躬行礼,杰森却单膝跪下,拍了拍老者的头说,“我会的,要是我能遇上一个,可我不干鞠躬那种事,老奶奶。”
老者伸手握住杰森的手,以一股超人的力道将他过肩摔到地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反抗,“这事我干了三千年,”她厉声说,“你只花了六秒钟来惹恼我,这可算得上是记录。”
杰森的训练让他迅速爬起,蝙蝠侠所教的即是他的本能。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我能看出你有一定功底,但我能把你塑造成这个世界上最有技巧的刺客。”
“……说真的,塔利亚,”老者转向塔利亚说,指了杰森,“我要拿这团烈火怎么办?”
“我承认,杰森……很复杂,达珂拉。”
“他将为很多人带来死亡,”达珂拉说出与雷霄奥古相似的结论,“我能从他身上闻到LS路之池的味道,还有一股苦涩的仇恨。他创造了一些非人类的东西。那将为我们带来死亡。”
“那么你不会以大种姓的方式训练他?”
“不,我会训练他,”达珂拉说,“重新把他丢给这个世界之前,他要懂得我们的哲学。不然非人类的东西将会吞噬他。任他摆布世界的念头——不可接受。”
“哲学?”杰森用手按了刚被摔地上的脖子,好奇道,“刺客的哲学?”
塔利亚将杰森留在大种姓秘境后就离开了。杰森会接受刺客武术以及哲学的训练,某种程度上而言,刺客的武器不只是他们的匕首和长刀,而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处世哲学。思想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每天的训练结束后,达珂拉就会带杰森走过数百级楼梯,来到秘境中的哲学庭院。庭院正中有一棵樱花树,树根处的石阶流淌着泉水,泗入圆形水池。他们会像古时的贤者,站在树荫下讨论哲学。
“杰森,”达珂拉指着潭水说,“你可知道,在刺客的传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观念是什么?我们的传说,我们的坚持。我们为之而战的一切的基准。”
“人……是自由的?”杰森回答,他享受这种纯粹思想的交换,他和布鲁斯也曾经如此,都消逝。
“人拥有自由意志,”达珂拉平静地说,“这是我们至高无上的信条。没有它,我们就是自取灭亡。没有它,刺客组织不复存在。这是我们用生命去捍卫的,作为人类最基本的尊严。非人类没有自由意志。”
“或许不应该那么快下结论,”杰森不假思索地说。他知道达珂拉指的是智械,他所创造的非人类,刺客们总用这个词。如果说自由意志是人类的最后尊严,那么他从一开始就给了智械自由。
“专心听我讲述吧,杰森,”达珂拉并不恼,她陈述道,“在古典世界里,对自由意志的描述有以下几种,你可都要记得。这是每一个刺客所必须熟记的学识。也是一个刺客终其一生所要思考的。”
“告诉我,”杰森好奇。
“其一,我们绝不可能自由地行动,以至于违背对我们自己来说是好的东西,难道不是吗?”达珂拉听起来像是苏格拉底,“如果我们已经深思熟虑,在某种情形中做某事是最好的,那么,如果我们并不这样来行动,或者违背我们的判断,我们就是不自由的。”
“那么说自由是由我们的心理决定的了?”
“正是如此,”达珂拉赞赏道,“其二,自然界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在终极目的的驱使下,从而发生运动和变化的。每一件事都有它要完成或实现的目的,通过运动或变化来达成。目的就是变化的源泉。我们的自由也是如此。”
“因此我们的自由也是有目的,而且会变化的。”
“当然,现在到了你所不同意的非人类问题,”达珂拉继续道,“其三,人与其他动物,甚至非人类的本质差别在于人具有理性。理性是人类所独有的。人的本质在于按照理性来追求那些符合人性的活动……”
“我只听说过人们质疑智械没有情感,却不会质疑他们没有理性。”
“待我说完,”达珂拉打断道,“人是社会动物,生来就要与其他人一起生活在社会中。因此,只有当我们真正地从事那些有益于人类幸福,人类繁荣的活动时,我们才被认为拥有了真正的自由。”
“所以真正的重点在于人类文明整体的理性,而非个人的理性。”
“你可以这么说,”达珂拉伸手搅动泉水,“其四,纯粹按照我们的感**望来行动,我们就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相反,真正的自由在于按照最高的道德要求来行动,因为道德是人类生活的最高特征。自由也是道德自主。”
“据此自由就跟道德律统一了。”
“很好,杰森,你开始跟上了,”达珂拉继续用苏格拉底的声音说,“但是自由意志遇到了危机。这种危机是思想上的二律背反。我们感受到的世界里实践的、主观的或者第一人称的是有自由意志的存在。但是理论的、客观的或者第三人称的观点来看,世界在宏观层次上是决定论的。这造成了自由意志的危机。”
“这很像我读过的一个描述,”杰森庞大的阅读量里,也包括了哲学,“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过去,而且我们不能改变规律,那么,我们就不能改变未来。这就是你说的决定论。如果决定论是真的,没有任何人有自由意志。”
“尽管有了思想危机,”达珂拉解释,“如果没有自由意志,人就不需要对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如果一切事物都只是因果链条中的一环,那么惩罚、奖赏、责任等道德评价将变得毫无意义。”
杰森没说什么,曾经的他认为的自由就是听从蝙蝠侠的命令,他听达珂拉继续道。
“不但是道德责任,自由意志有存在的必要性,还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只有有了自由意志,人才会有真正的原创性。很难想象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人,能创造出任何有想象力的作品。”
“我也会想要认为我的行为都是由我的意志决定的。”
“你的这种想法,说的正是人类行为的尊严感,”达珂拉提到,“我们具有一种尊严感,是因为我们相信我们的成就,是我们自由地获得的。我们面对艰难处境所表现出来的勇气是来自于我们自己的意志。”
“是的,我会想要这么认为,”杰森坦言,他会想要经历过那些痛苦的他都是真实的自己。布鲁斯能剥夺他的蝙蝠标记和战甲,但不能带走他的痛苦。
“是自由意志让我们成为了有个体性的人,”达珂拉安慰他,“让我们成独特的人,而非千人一面的动物或是其它,”她没有再提非人类这个词。
“我同意你对人的独特感的描述,但……”
“而且或许对有的人更重要的,”达珂拉打断他,“是通过自由意志而获得的爱情和友谊。我们很难去想如果一个人不是自主选择地爱上另一个人,这种感情还会有任何意义。这对人类的群体生活十分必要。”
“确实如此,”杰森回答。
“刺客的信条,就在于如何通过自由意志,让人类获得应有的尊严,”达珂拉最终回到刺客的初心,“那是我们所信仰,所捍卫的。”
“人的尊严,什么是人的尊严?”
“首先,感官享乐是不配享有人的尊严的,我们应该鄙视它并从我们身上抛弃它。正因为人被赋予了理性,所以人比动物高贵。也正因为人被赋予了理性,所以人应该由道德礼仪,应该活得像人而不是动物。”
“有趣的是,蝙蝠侠恐怕也会同意这点。”
“别分神,”达珂拉严厉,“其次,当一个东西,无条件的有价值,那么这个东西就有了尊严。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的东西呢?是有的,就是人。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也不是工具,杰森。”
如果说这就是尊严,那么杰森早就将它给予了萨沙和血痕。她们生来自由,在他眼里,既不是手段也不是工具。达珂拉虽然很懂哲学,但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一个造物主在创造时的理想。杰森也不跟她争辩。
她对人类的独特地位执着。
“人类的尊严也体现于,人类在万物之中可以类比具有贵族身份,具有管理者身份的生物,”达珂拉最终说,“因此相对于其他生物,人应该由不可降低的尊严,不能把人类像对其他动物那样对待。”
一下就拐到人类至上主义者通常的论调了。
一个刺客不但要获得身体上的训练,更要在头脑上改造。杰森并没有去和达珂拉争辩,因为这是他久违的喘息。不用再去想骑士的责任,每一个艰难的选择,每一次孤独的挣扎,只需要讨论哲学。
如果说对于自由意志的讨论,都是哲学范畴上的思考,那么到了人类尊严这块,就是赤裸裸的洗脑了。杰森摇头。
总有一天这种思想会找到方式入侵,毁灭他。
···
他彻底失去了杰森。
“红头罩之死”的直播戛然而止。但整个世界都看到了红头罩,红头罩选择了刺客联盟。骑士团和刺客之间有一道细微但绝对的红线,胆敢跨过去的人在历史上已经被两方同时诛杀,万劫不复。
自从杰森被刺客联盟掳去,布鲁斯就没合上过眼睛。阿尔弗雷德给在电脑前搜寻的他端上烤三文鱼,但他一点也没动。他外表冷静,但眼下有厚厚的黑眼圈。布鲁斯定位了他所知的一切刺客联盟的基地。
数天过去,刺客联盟那没有任何动静。杰森不能落到刺客手中,很难想象他们会对杰森做什么。经历了黑帮追杀和阿卡姆之城,杰森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场死斗。布鲁斯不顾禁令,黑进刺客的通讯系统,找到了塔利亚的账号。
“他在哪?”布鲁斯在屏幕上输入。根本不需要寒暄。
过了许久屏幕上的绿字没有响应。布鲁斯不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用手机收到这条讯息的塔利亚如何狂喜地捂住嘴。蝙蝠侠和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他们甚至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但毫无疑问,这就是蝙蝠侠。
“不要伤害他,”见没有回复,布鲁斯又输入了一行,“他在我的保护之下。”
“不再是了,你驱逐了他。现在……”塔利亚在手机上输入,她的手几乎抖得不能按触屏。她有想过通过杰森来得到蝙蝠侠,但没想过这真的会发生。她坚定地打出,“他属于我们了。”
“他不会。你们想要什么?”布鲁斯几乎要用拳头去砸蝙蝠电脑的桌面。杰森属于骑士团,不属于刺客。杰森发过骑士的誓言,那就是一辈子的契约,即使是他亲自剥夺了杰森的蝙蝠标记。即使是他给予了杰森的死亡梦魇。
“是他自愿的。”
这不可能,布鲁斯的拳头当真砸下,震得鼠标移位。他只允许自己在罪犯面前愤怒,而不是在蝙蝠洞,不在蝙蝠电脑面前。刚走进蝙蝠洞的阿尔弗雷德也听见了,他拿着装有柠檬鸡胸肉的托盘。想让布鲁斯多少吃几口。
“老爷,你的晚餐,”阿尔弗雷德经过罗宾制服玻璃罩时说,“我就把它放在这。蝙蝠侠没有极限,但是你有。”
“不是现在,阿尔弗雷德,但谢谢,”布鲁斯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杰森在刺客联盟。”
“是吗?那么他还好吗?”
“不,很不好,”布鲁斯颓然说,揉了自己的眼睛。是他自愿的,他死死盯着屏幕上这五个字,心里知道他确实彻底失去了杰森,期限是永远。这是他的直觉,微妙不可言说。他就是知道。
“那你不去找他吗,布鲁斯老爷?”
阿尔弗雷德拷问他的灵魂。布鲁斯随即在屏幕上输入,“他在哪?”
或许是延迟,或许是迟疑,塔利亚又过了许久才回复这条讯息,她输入,“在你找不到的地方。我告诉过你,他现在是我们的人了。”
“你们在用他做实验,是吗?我不会允许,”布鲁斯猜测着刺客们的思路。通常而言,一个顶级刺客的战斗技巧,比不过一个重装骑士,所以他们总想从骑士身上得到什么。或许是战术,或许是数据。
“想要他,你就来找我啊,”塔利亚输入着暧昧的字句,难掩心中兴奋。她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吊着蝙蝠侠的心思,“不然,我们可以对他不客气,你很快就会知道。”
然后她就从频道登出了。
他会知道什么?布鲁斯终于拿过放在一旁的鸡胸肉,几大口吞吃掉。他的眼角布满血丝,心乱如麻,杰森在地球的另一端,远到他所无法触及。布鲁斯起身走向装备区,开始准备长途旅行所需的一切。他会去一趟中东,带杰森回家。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那是一个点击迅速过亿的视频,“红头罩是反权威的英雄”。这个视频剪辑巧妙,首先将他和杰森的对峙去掉对话,加上煽情的音乐。然后是红头罩的战斗画面,音乐逐渐激昂,甚至加上了死斗的镜头。到了最后才是杰森穿着刺客红袍时露出的坚定眼神。
“红头罩好样的,勇敢反抗蝙蝠侠!”有的人留言。
“红头罩的这种斗争精神,告诉我们社会上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另外的人写道。
“是这个黑暗的世界害了红头罩,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纪念红头罩实际上是表达反抗。”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只听掌声起,不见故人来,红头罩被惩戒。”
“蝙蝠侠需要道歉,红头罩是第一个揭发智械危机的人,他是一个英雄。”
“这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力挺红头罩。”
“讲真话的历史,血泪斑斑。即使明天重新开始,也绝对不能原谅昨天,红头罩是普通人,是你我他。”
刺客将红头罩塑造成第一个警告人类智械危机的英雄,而非智械的造物主。
一夜之间杰森红遍了整个网络,成为最反权威的英雄。这总是最卖座,一群人躲在他身后,就好像拥有了新的权力。他们中有些人认为自己无法发声,有的虚构了一个权威来迫害自己,他们说,红头罩是他们的英雄。
布鲁斯看到这,再次冷落了阿尔弗雷德放下的饭菜,这次确实是吃不下饭。这个视频他反复看,反复看,无论从题材、摄影、音乐,还是从杰森本人的角度,他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他所愤怒的不是那剪掉对话的他对杰森的呵斥,别人不理解他,不是这些,这数十年来早已司空见惯。不是杰森在死斗之中鲜血淋漓的镜头,杰森经历了他的训练,能活过任何严苛的战斗。甚至不是因为最后杰森穿上刺客战袍。
是的,这是赤裸裸的背叛。
如果说先前萨沙叛变,杰森所作出的选择是背叛了人类文明。那么如今,按照塔利亚所说,自愿地穿上刺客红袍,那是背叛了骑士团,背叛了他。叛徒,家族里的人都会这么叫他。
不,他甚至不是为此感到愤怒。
他所痛恨的,是刺客们的手段。刺客将他们之中最好的捕获,进行简化,再包装成为反对者中的英雄。刺客和网络上的人,不过是将杰森的痛苦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去实现他们自己带有政治目的的工具。
他们在乎杰森经历过的磨难吗?他们在乎杰森身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吗?他们在乎杰森曾经被困在阿卡姆废弃的一翼,与小丑在一起,超过一年吗?他们在乎杰森曾顶着感染小丑病毒的风险,炸掉哥谭公立图书馆吗?他们在乎杰森在小丑之夜,冒着必死的危险,当面要求超人离场吗?
他们不在乎!
他们只是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件,包括杰森的痛苦,攻击他们一直想要攻击的所谓权威。他们只是想借此撕裂整个哥谭,造成严重的对立情绪,让人们对GCPD和蝙蝠侠体系产生强烈的不信任感。
他们就是这样丑恶地一边大言不惭地假惺惺地装出对红头罩的怜悯,一边疯狂炮制出各种煽情和转发,狼吞虎咽,吃相极其难看地撕咬着这这场人血的盛宴。
骑士团守护秩序,刺客向往自由。人们将落单的骑士被塑造成反秩序的典型,讽刺的是,正是这个秩序,在一直保护着他们。他们无知地为推翻秩序叫好的同时,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离开了秩序,他们就真的变成了案板上的肉。
“杰森走了,”提姆走到蝙蝠电脑边说,他也看了视频,但他会希望布鲁斯不要再一直循环播放了,“他成为了一个英雄。”
在骑士团里杰森什么也不是,在刺客的吹捧下,他是一个英雄。布鲁斯也没见过如此扭曲的手段。他气得发抖。
“他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布鲁斯自言自语,“因此他们才盯上了他,简化他,扭曲他。”他们甚至不费心去除杰森身上的蝙蝠标记。
“这不是你的错。”
“他选择了成为一名刺客,”布鲁斯无奈摇头,“为什么,杰伊?为什么要这么做。”
骑士团和刺客都要求绝对的忠诚,至于胆敢在两方之间相互背叛的人,他会遭到两方的同时的仇恨,至死方休。
胆敢跨越这条界限的人,不会活着回来。